陈锦端迷迷糊糊地做了个梦,这是赵氏死后,她第一次梦到赵氏。

    赵氏依旧是那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她说,锦正在凉州吃了很多苦,你怎么在宫里锦衣玉食地过着好日子,也不帮帮锦正。

    她还说,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嫁给五皇子,你看他把你和锦正害得多惨。

    陈锦端想要解释,却张不开嘴。

    最后赵氏摇摇头说,罢了,你也过得苦,若太累了,就下来找我吧。

    随后她的身影便如烟雾般散去了。

    陈锦端想要冲上去追她,右手却被一道铁链死死地锁住了,陈锦端用另一只手去掰铁链,那铁链却越缠越紧,好像要把她地手腕夹碎一般,最后她是被疼醒的。

    御医针灸完后,陈锦端被扎得跟刺猬一般。

    御医一边收针一边禀报身旁看起来状态很糟糕的帝王,“娘娘这是情绪过于悲伤引发的晕厥,娘娘本就体弱,身上的病症又多,如此大起大落的情绪,身子受不住。现下暂已无事,但在娘娘醒来前都需用参汤吊着气,否则娘娘恐怕撑不住,只要醒来了便暂无性命之忧了。”

    萧凭颤着手去探陈锦端的鼻息,终于感受到微弱的气息时松了一口气,立刻命人去取宫中最好的人参来。

    他罢了两日朝,一直守着陈锦端,她无声无息地躺在那,若不是萧凭时不时探过去的手指仍能感受到细微的鼻息,他险些就要以为她早已悄悄地死了。

    越儿哭闹着要见阿娘,被红着眼的素兰在门口叮嘱千万不能哭后,萧凭放她进来了,越儿用轻轻摸了摸阿娘的头,问萧凭,“爹,娘什么时候能醒?”

    萧凭沉默着,越儿便用额头贴了贴陈锦端的额头,轻声道:“阿娘,越儿想你了,快些醒来吧。”

    第三天夜里,萧凭感受到手里攥着的陈锦端的手在用力挣扎,顿时目光炯炯地盯着榻上的人,他觉得这是陈锦端要醒来的征兆。

    可下一秒听见陈锦端嘴里在说什么的他又瞬间惊慌起来,手上攥得更紧了。

    陈锦端流着泪用低微的声音在榻上喊:“阿娘——阿娘我错了。”

    “阿娘对不起——你别走。”

    “你别走,等等我,我来找你。”

    萧凭心里一紧,忙在陈锦端耳边唤她:“锦端,锦端?阿翛!那不是你娘,不要去。”

    陈锦端仿若未闻,一直要挣开他的手,他紧紧地攥住手里地救命稻草,在陈锦端耳边唤了陈锦端一晚上。

    翌日天一亮,陈锦端终于不再挣扎,萧凭立马命人去祭奠赵氏的坟墓,并请和尚道士去作法超度。

    赵氏是在锦端嫁去荆州后的第三年死的,赵氏一族自太祖时便驻守幽州,其势力在幽州盘根错节,已成为当地的大族,当年太祖为助先帝登记,亲自将方及冠的陈佑方派入东宫做卫队长,又挑选了驻守边关的大族的女儿要指给当时还是太子的先帝。

    赵氏是赵氏一族中身份最显贵 ,年龄也最合适的女子,太祖便召其入京,她自幼长在边关,虽十分喜爱京城的繁华风光,可是自来到京城后一直水土不服,江湖郎中到宫内御医都看遍了,依旧无法缓解,甚至在入宫觐见陛下和太子时失礼呕吐。

    太祖和先帝并未怪罪她,只命人送她回了赵府,就在赵氏以为自己终于能回幽州时,陈佑方向太祖求娶了赵氏。

    没有任何人询问她的意见。

    她知道自己即将要嫁给陈佑方,是因为宫里的内侍和嬷嬷带着聘礼前来赵府降旨并贺喜。彼时幽州正与外敌对峙,家中只有一个奶母随她回来,她看着面前堆满了赵府久未打理的院子的红彤彤的聘礼,茫然地接过嬷嬷递过来地聘礼单子,道谢后便进了房。

    陛下赐婚,无人敢抗旨。

    当晚她便写了信回幽州,一月后便穿着红嫁衣嫁给了陈佑方。

    她与京城的贵女们合不来,常常为着礼节去参加各种宴会,可是能谈心的朋友是一个也无。

    婚后半年,她收到了幽州弟弟寄来的信,信里特别提到了一个姓樊的前锋校尉,赵浊在信里告诉她,樊校尉在冲锋中英勇无比,胜利后却不慎被假降的敌军射中,那一箭贯穿了他的心脏,他从马上摔下时就断了气。

    她常常会在下雨时站在檐下,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人人都能看出来她不开心。

    在陈锦端出嫁后的第三年的一个晴天里,她郁郁而终。

    那个时候先帝仍以强健的面目示人,可萧凭的在京中的暗桩传信告诉他,先帝已到强弩之末的地步,每日处理政事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还日日召道士到寝殿作法。

    陈锦端知道死讯的那日哭至晕死,萧凭看着不忍,却还是没有陪她一同回京,因为他需要留在荆州加紧部署。

    七皇子没有封地,一直留在京中,若他在京中早有准备,那萧凭这时回去就是自投罗网,留在荆州,若日后生变,只要他手里有人,即使从荆州打去京城也要更容易。

    权衡之下,萧凭派了暗卫护送陈锦端回家祭奠。

    陈锦端回京后,萧凭忙着联络扬州的人马,而陈锦端则哀毁过度,两人都没有心思给对方写信。

    因而,萧凭只知道陈锦端那段时日因赵氏的离世十分伤心,却不知道这么多年,她心里一直没能放下失去母亲的痛。

    听到陈锦端要去找赵氏时,他的手都在颤抖。

    赵氏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去哪里找?

    除了阴曹地府,还能去哪里找寻已经逝世的人?

    萧凭在那一刻十分后悔,他从来没有去拜祭过赵氏的坟墓,又对陈家两姊弟不好,赵氏定是不满意他,这才要带着陈锦端一起去地府。

    不是说天子身上有真龙之气吗?他想,那为何不能让赵氏的魂魄离锦端远一些。

    他一遍遍苦求陈锦端不要走,又在心中求赵氏快些离开,死者不应再来纠缠活着的人。

    母亲对孩子的爱不应当是带她离开人世,他感受着陈锦端手腕上温热的温度,心想,我的母亲就从来不来我的梦里,既已经是赴了黄泉的人,就不应当再来打扰活着的人。

    陈锦端一醒来就问萧凭要那封锦正的信,萧凭没给她。

    她就无精打采地喝了药,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迟暮,素兰坐在榻边脚踏上愁颜不展地看着她。

    她咳嗽两声,素兰立马递上一杯水给她,那水仍是温热的。

    见陈锦端扫视屋内,她解释道:“听说边疆送来急报,陛下去处理了,刚遣了刘内侍过来说今晚不来长秋宫了,命御医好生看顾着。”

    陈锦端点头,喝完水又接着喝了药,看素兰仍是愁眉苦脸的,便伸手抚平了她皱起的眉毛,道:“好了,你不是知道我是装的嘛,发什么愁。”

    “哪有把自己装成这副模样的”,素兰忧心道,“关门时还好好的,再开门就进气少出气多的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锦端心虚道:“我就是……太入戏了,想起了锦正小时候掉进池塘的事,一时没控制住。”

    素兰叹气道:“御医说你身上的病最忌心绪动乱,情绪大起大落,偏偏你心思又越来越重,没个人能帮你,少不了动心劳神的,这样下去,你这病要什么时候才能好。”

    “这不是有你这个左膀右臂帮着我呢。”

    素兰深深叹气,没接这个话茬,她说的是真的能帮陈锦端挑起大梁让陈锦端能够稍作休息的人,而不是自己这种听指示做事的人,可陈锦端明明听懂了,却要故意扭曲她的意思,她也没有办法强求陈锦端。

    陈锦端转而说起陈锦正的信来,“要经萧凭的手的信,锦正不敢说什么实话,他在信里还说他住得毡房很好他很适应,可翁柏写来的信上却说他们住的毡房冬冷夏热,蚊虫难耐,还说锦正两周里吐了八次,人都瘦了。”

    素兰不忍道:“翁军侯既以前既和娘娘你一起冲锋过,想来也不会欺骗娘娘,看来是小公子报喜不报忧了。”

    何止是一起冲锋过,陈锦端想,她可救过翁柏的命,翁柏毛头小子一个不听号角指挥,让撤退时就他一个人往前冲,孤身冲入敌阵,被砍得浑身血滋呼啦的,是她提着长枪冲进包围救得那小子,幸亏他命大,除了被砍掉两根手指外没什么大碍。

    这些东西太过血腥,还是不要跟素兰细说了。

    “幸亏我联系上翁柏,他告诉了我实情,否则只看萧凭给我的那封信,我还以为他真的过得好呢。”

    陈锦端瞥一眼窗户下的坐榻,问:“我昏迷的时候,萧凭有没有开床头这个柜子,或是起什么别的疑心?”

    素兰摇头,“那些书信我都好好地收到坐榻下,和太后给的东西放在一块。这几日我进来送药时,陛下一直都拉着娘娘你的手,看着并没有动过殿内的摆设。”

    陈锦端低头试着攥紧自己的手,手指却在无力地颤抖。

    脑中突然觉察出一丝不同寻常来,那日昏迷前的细节一点点浮现在脑海里,陈锦端轻声道:“那日的信不太对劲。”

章节目录

华玉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张四临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张四临并收藏华玉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