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日的寻华街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所有人熙熙攘攘朝一个地方汇聚,嘴里七嘴八舌地谈论着正发生的事。

    阳光乍破云朵层层,给沿街的道路覆上一层金光,一切看上去祥和而又美好,但偏是如此光景,却有丝丝缕缕的黑烟慢慢窜上屋顶天空。

    消防车已经将烙印的火势扑灭,整个店面看上去满目疮痍,一定的范围之外已经拉起警戒线,防止群众躁动。

    疏散完人群,消防员正收拾器具。

    这起大火是对街便利店店主发现后,连忙拨打了消防电话。

    人声沸腾不止,在皎落洒扫卫生的苏佳培听见动静立马跑了出来,慌乱地通知居小延。

    经过排查后,火源是那个没有关掉的吹风机。

    如今正值酷夏,气温高,吹风机外壳温度过高引发了燃烧,加之烙印中的书本又全是易燃物,着了火,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消防员在确认完现场火势不会复发后,才乘车离去。

    这场大火将原本载满美丽时光的鲜活烙印变得发灰发黑。

    店内烧透的书籍稍稍一捏,就碎成粉末,这样程度的损毁,后室和前面书架三分之二的书都是如此,木制桌椅有的被烧得只剩下一半,有的则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曾经用心的装饰孤零零从墙上坠落,似乎在宣布烙印生命的终结。

    警戒线被撤除,居小延走入狼藉的店内。

    有些悲伤来得是那样无声,到了店中央,她什么话都没说,就蹲在地上静静埋头哭了起来。

    不过几个多小时,过往的所有努力全都付之一炬。

    不止是她,还有秦邺。

    夏何摘下口罩,单膝跪在地上,把她揽入自己的怀抱。

    “可以恢复的,别担心。”他会出钱帮她翻新。

    然而她却拼命摇头,抬起眼悲伤地看着他,接着又将他揽紧一分,终于不再抑制心中的情绪,豆大的泪珠不断倾洒,“夏何……烙印没了。”

    “烙印不在了。”

    他亲吻她的额头,拭尽眼角的泪水,“烙印还会有,我帮你翻新,或者再开一家,会更好的。”

    她却说:“不一样了,怎么都不一样了。”

    居小延破碎的目光在夏何脸上不断探索,柔软的心忽然就抽痛了一下。

    如果没有那通电话,没有黎真真,没有所谓的好朋友,没有不在光阴下的感情,一切或许都不会如此。

    他问为什么会是吹风机引发的,她只是苦笑。

    而也是这刻钟,她彻彻底底明白,给予自己安全感的根本没了。

    “就算再有一家烙印,也不是原来的烙印了。”

    那些最初的美好全部掩盖在了褪色的时光中。

    回不去的不止这场大火,还有他们之间羞涩单纯的情感。

    他有他的路要走。

    而她如果无法调节内心,就不该去打扰。

    居小延脸上慢慢浮现出绝望,这令夏何感到后怕,他再度抱紧了她,“相信我,烙印会回来的,一切都会好的。”

    接下来,她一字一句如轰雷炸响在他耳边,“夏何,我们分手吧。”

    重新回到各自的生活轨迹,别再打扰了。

    空气中的尘埃缓慢落下,店外的天气温暖热烈,一线光阴穿隙过缝,仿佛能够洞穿彼此身体里最微小的痛点。

    -

    黎真真后来又去了烙印。

    结果站在店门外看到的却是闭店通知,还有那不成模样的一片废墟。

    她被吓住了。

    问了旁边的店家,说是一场火烧毁了烙印,火源是没有关掉的吹风机。

    在得知自己是罪魁祸首后,她愧疚不能自己,打电话给居小延,主动想承担赔偿。

    电话中传来居小延疲惫的声音,“算了,先废着吧,我可能不会再开它,这事别跟夏何说。”

    说完,不给黎真真反应,电话已经挂断。

    烙印出事后,居小延第一次来到秦邺工作室。

    工作室的某些风格跟烙印里的有些地方趋同,她看了心痛,眼底隐隐泛着泪光。

    坐在咖啡室里,她递给了他一张银行卡。

    “该你的钱都在里面了。”

    秦邺轻眨着眼睛,很是无奈,将卡推了回去,“我不需要,还不如用这钱把一切重归。”

    居小延垂眼,“我想离开一段时间。”

    “去哪儿?夏何知道吗?”

    “他不需要知道。”

    他倒是很理性,“你应该知道,寻华街的其他店面还能盈利,损毁的只是一处存放书本的地方,将其复原并不是难事,现在甩手你是全都不想要了吗?”

    “不要了,我想离开。”她的心意很坚定。

    “那——好的。”他收下了那张卡。

    居小延起身要走,秦邺及时叫住了她,“可以告诉我,接下来你要去哪儿吗?”

    她想了想,最后说:“不能。”

    这几天没工作,夏何会守在她家门口等她出来见他。

    可居小延一直没开门跟他说一句话,每次他都是半夜才回去。

    那日,她跟他提了分手,他不发一言,毫无同意的意思,只当她是头脑一热的气话。

    居小延十分清楚夏何的执着。

    在手机上跟经纪人交接完工作后,便打算偷偷离开。

    她提前跟房东退了房,凌晨的时候一个人收拾完东西,坐着第二天一早的航班,离开了清城。

    直到手机上发来一条居小延的再见短信。

    夏何才明白,她说的分手是真的。

    拼命拍响楼下的房门,门一开,是原房东那张迷惑不解的脸。

    他说着对不起,失魂落魄地转身走掉。

    这时,居小延的任何联系方式,对他而言都没有回应了。

    原来,无论曾经感情多深,有人真的能做到无声无息离开。

    夏何去问了苏佳培、许屿,甚至秦邺,没人知道她去哪儿。

    他骂她没良心,洋洋洒洒写了篇小作文发给她,说欠他的钱还没有还怎么就能走?

    居小延有他的银行卡账号,看到这条消息的第二天,就把手上的钱尽数转进了账户。

    夏何喝了很多酒,晚上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给她打电话,意识不清醒。

    不知多久过去,对面的电话接通了他都没有注意。

    他只管落寞道:“你是不是就这样要跟我撇清关系?”

    电话另一头的居小远在遥远的桐桦山林。

    离开清城后,她来到了“愿望交换商店”第一站拍摄的地方。

    这里是一切真正的启程。

    她和夏何的感情在这儿迈上了第一程,也是夏何事业新的起点。

    似乎所有的希望都在这山林中,莫名给了人宁静的力量。

    居小延急需要这样的地方,她望在此地找到新的自己。

    第一天,她孤单地在山顶守着日出日落,飞鸟过,白云过,万事万物都不知道她的悲喜。

    意识有时放得太空,不知不觉就哭了起来。

    她忽然觉得夏何或许也不理解她,他总是恼她生气时什么都不说,爱闹别扭,但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凡事喜欢自己咽下,跟她在一起实在太累了。

    她不想影响他的事业。

    在他身边她总忍不住闹,而他的生活也会偏移重心,这不是完满的结果。

    烙印没了,挺好的。

    她真真切切感到自己是他的累赘,索性一走了之,俩人不要互相牵连。

    住在山林的民宿里,夜里不知是床板太硌人还是虫鸣鸟叫太闹,她老是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夏何的电话就这样打来了。

    她喘着粗气,指尖颤抖,终是没忍住,滑动了接听键。

    寂静许久,对面夏何低沉难过的声音传来,

    ——“我现在也算有钱,二十万是施舍我吗?”

    ——“就这样着急跟我撇清关系?”

    ——“骗子,你他妈那场暗恋对我来说就像个笑话。”

    ——“早知道就不喜欢你了。”

    早知道就不要开始,别在一起。

    现在,何苦呢。

    居小延捂着嘴哭泣,手机被她移向一边,里面仍不断传来夏何的声音。

    电话通了整夜,她抱住双腿坐在床脚,嘴里呢喃地说没事没事,像是安慰自己,也像是在安慰另一头意识不清的夏何。

    直到天破晓,云出岫,手机没电自动关机。

    隔天夏何睡醒,看到手机的通话记录,整个人瞬间精神。

    然而反复拨打后对面仍旧是无法接听,温热的心再次冷下去。

    居小延离开之后这段时间,除了工作,其他时候夏何可以说几乎是疯了,这中间许屿最遭罪。

    夏何总喜欢半夜叫他出来。

    可彼时的夏何已经是个有影响力的公众人物,他爱上了喝酒,喝多了就喜欢下楼到处乱跑,跑之前许屿会给他扣上帽子,而且时间一般在凌晨。

    他最喜欢跑的地方还是寻华街那被烧得不成模样的烙印。

    他会踹那儿的门,用肩膀去撞那坚固的玻璃,许屿怎样都拦不住,那段时间他身上全是淤青。

    不知道的,还以为去哪个剧组拍了打戏。

    许屿特地把他在烙印撞门那段给拍了视频。

    苏佳培看了啧啧摇头,“发给居小延,让她看看她的男人成什么样了。”

    “她不会回的。”

    “那也发,她看得见。”

    居小延走这件事,除了知情的秦邺,身边的朋友对她这一行径都很不能理解,甚至责怪。

    因为她的好朋友也是夏何的好朋友,他们不忍心见夏何这样。

    书屋烧了可以重新装修。

    夏何却只有这么一个,为什么要如此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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