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蝶翅轻展,明明暗暗光影交错,一条银链在深不可测的夜色中横贯尘世,大风席卷,桥摇摇欲坠,吹起的银色风沙迷人眼睛。

    李不寻和闻鹤雪不得已抬起袖子遮挡,迷蒙间看到最前方的苏春稠。

    红毛松鼠坐在她肩头,蓬松的大尾巴被风吹得像极了柔软的红色飘蓬,她衣袂翩飞,指间蝶宛如捧着一盏明灯。

    明灯荧荧,光耀四方。

    银桥两侧的黑茫茫中涌现出一朵朵黑色的莲花,莲花上金色的纹路漾着光晕,一片漆黑的莲塘中,只有这一点神圣的光芒。一刹那,莲瓣坠地,无影无踪,一滩黑水中没有泛起一点涟漪。

    李不寻有点恍惚,然后恍然大悟,他终于能理解西越国的人将青霄玉女看作神灵的想法了。

    司霜之神,平息业火,手执明灯,驱夜色茫茫,这很难不被人视作救世的神女吧?

    闻鹤雪对此情此景无感,反而用力踩踏着脚下,好奇问道:“这是什么桥?”

    “连接之桥,是路,也可以说是媒介,天地间到处都是。”

    世上有无数座这样的连接之桥,只有这一条被他们看在眼底。

    小松鼠在她的肩头吱吱叫着,银桥尽头赫然出现一道燃着烈火的朱门。

    这扇门和门上的会喷火的门环和兽不似上次那样麻烦,还要勾选什么同意书,它认得这四位,火燎的腐朽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应声而开。

    仍是迷雾街巷,幢幢灯笼昏昏,撂地摆摊的默不作声,误入此间的飘魂眼神呆滞凝重。

    青衣道人负剑起舞,宛若白鹤盘桓在山岚高岗间,薄雾浓云。看到他们之后,鬼面具下的眼睛微缩,忙收剑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这一剑收得有些仓促。

    李衍向他行礼低头作揖,“知微观弟子李不寻拜见祖师。”

    雾霭沉沉,烟锁重山,青衣道人望着他们眼中似有一汪清泉。他偏着脑袋疑惑,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小松鼠从苏春稠的肩头跳到他背上,青衣道人无感,如同背后落了一片尘灰一样微不足道。

    “李、不寻。”

    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嗓音嘶哑,他根本不算是存于世上,一具不朽的躯壳,壳子里空荡荡没有一丝精魂,只算得上一抹残念。

    即便是一抹残念,也是鬼市不容置疑的主人。

    李不寻点头致意,没有搭腔寒暄的意思,擦着祖师爷的肩膀而过,仿佛尽到了礼数,并不在乎这一个连死人都不算的人。

    苏春稠和闻鹤雪面面相觑,不是,李道友怎么突然这么勇?

    这道人可是一把桃木剑肃清鬼市的狠角色啊,他要是认得你这个徒孙后辈你大胆一点也无妨,关键他是一抹残念啊,谁晓得什么话什么事会触动到他啊!

    况且你走了,我们怎么办!闻鹤雪实在不敢动。

    突然间,灰蒙蒙的幽境中飞过几片金叶子,黄金的璀璨是能够驱赶阴霾的。

    金叶子飞入青衣道人腰间的招文袋,街上的摊贩才开始做生意。

    闻鹤雪见状,似有所悟,扣扣搜搜摸出了一张红色大额纸钞,自觉弯腰往道人的招文袋里塞。

    青衣道人向后退,拒绝的意图很明显,闻鹤雪继续塞,像极了过年时长辈发压岁钱,被拒绝但依然坚持投币。

    只不过,青衣道人的拒绝不像是故作姿态。

    苏春稠拦他,“是不是傻,纸钞不流通!”

    闻鹤雪讪讪收回钞票,苏春稠又不知道从哪摸出一颗红玉宝石,不由分说塞给了青衣道人,向他道谢。

    “多谢之前你出手相救。”

    青衣道人握着红宝石垂着脑袋,略显孤单,遂提剑一斩,薄雾消散,朗月群星可见。

    他抱着剑坐到街巷一侧荒废的屋檐下,仰望这一行人的背影。

    没有人会回头看他,那只小松鼠很可怜他,他是什么呢?

    不会有人在意一抹执念的想法。

    鬼市仿造的早已逝去的人间,那远山间的青色薄雾散去时,能望见山顶纯白的雪。

    这些没有人在意,就像他一样。

    李不寻一行人穿梭在摊位之间,要找的是他曾光顾过的摊位。

    前尘镜前是非多,怨女游魂逐个说。

    摊主还穿着古旧的衣衫,褴褛破烂打着补丁,裤脚高高挽起到膝盖,脚下踩着一双草绳快摩断的草鞋,翘着二郎腿抠脚。

    偏眉眼生得还算好看,就是眼珠子一转好像在打什么歪主意一样,但不招人讨厌。他一见苏春稠一行人就眼冒精光,立马驱散了还在前尘镜前的游魂。

    “大客户,您还来问今生啊?哎,早跟您说过,这辈子的事儿看不了!”他抬起手敲敲脑袋,“记忆都在这儿存着呐!”

    苏春稠罢手,笑道:“不为难你,是他们俩要看。”

    摊主扫了眼李不寻,咂么嘴略有嫌弃,撇撇嘴没理会他,再看闻鹤雪,眼神一下就亮了。那简直比青天白日的大太阳还要亮,目光比好色之徒看到倾国美人还热切,恨不能立即冲上去搂着闻鹤雪的肩膀认作亲戚。

    料想是闻鹤雪身上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值得他如此。

    “小道爷,看起来你好像很招人嫌,你认得他?”

    “他应该认得我。”李不寻幽幽来了一句。

    苏春稠却更好奇了,小道爷看起来对鬼市很熟悉,据他所说,李木叶正是他从鬼市捡回家的。

    “有什么内情吗?”

    “不算内情,爷在梦中漂泊至此,前尘镜中窥见过一部分前生爱憎。后来师父离世,偶然间也来过一次。”

    李道爷压抑不住的得意,用吹嘘的口吻说:“就门口那个互贸协议知情同意书还是爷搞的,也是那次,爷把李木叶捡回了家。”

    小松鼠自从来到这儿之后就不发一言,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愣了一愣,回过伸来,扯了扯阿爹的衣服,让他赶紧去拦闻鹤雪。

    “鬼市生意,有来有往,顾客想要看前尘,自然也要支付报酬。”摊贩眯着眼睛看向闻鹤雪,说:“有那位道人在,谁也不敢强买强卖,所以咱事先要说好。”

    “我要你的仙缘。”

    如此开门见山,毫无婉转辞令,可见他是非要不可了。

    李不寻:“不行。”

    苏春稠也沉声道:“除了这个。”

    闻鹤雪挠挠头,这俩人什么情况,仙缘这玩意儿摸不着看不到,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而且是他的东西,这两人急什么?

    摊主不理睬李不寻,放下翘着的腿,打量着苏春稠摇头扼腕叹息。

    “除了这个人的仙缘,你们身上没什么我想要的珍贵的东西。本来你身上也有成仙机缘能做买卖,现在好似已经断绝了。所以你们有的,能用来交换的,除了他的仙缘,我什么都不缺。”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买卖不成仁义在……”苏春稠话音刚落,就听一缈缈人声说道:“缺的。”

    ——谁说的?

    摊主向后一瞥,登时吓得和鹌鹑一样,理了理衣衫,规规矩矩坐好。

    坐在檐下看山的青衣道人飘然到摊位前,手捧着他腰间的招文袋,说:“你缺。”

    摊主:“……”

    残念嘛,和傻子没区别,但傻子开口说话了,还说这么扎心的话。甭管活了死的,半活不死的,哪个不缺金子?

    而且他那个招文袋挂了得有好几千年了吧?

    钱财面前众生平等,十分硬气的摊主也不硬气了,低声说:“你的钱又不是他们的钱,他们一个个穷得兜比脸干净,可以换的不会换,能换的只有仙缘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对这袋金子垂涎三尺,仙缘人家不会给,可金子是送上门的啊!

    要不要呢,要?不要?

    青衣道人迟迟不见他收下招文袋,疑惑问道:“不要吗?”

    “怎么会!”摊主劈手夺过招文袋,打开略看了眼有多少金子,又颇为怀念地摸着短打衣衫上的补丁,说:“走了狗屎运的臭小子,有这么大的后台……”

    “最多两个人看,多加人要多加钱!”

    闻鹤雪喜出望外,“正好,就两个!”

    “只能看一世的,前尘看得太多容易分不清真假发疯,沾染因果的事我可不做。”

    “就看一世。”

    摊主不情不愿将前尘镜给闻鹤雪,闻鹤雪转交给李不寻。

    李不寻无语半晌,“给我干什么?你不是说你是西越王转世,爷连有没有前世都不好说,万一是只蝴蝶飞鸟岂不是浪费祖师爷的金子,你来,跟着你西越王的人生来看。”

    闻鹤雪没有意见,他们两人自然而然商定好,找了个回廊柱,倚着一靠,魂魄被吸入了前尘镜中。

    留在雾蒙蒙鬼市的苏春稠觉得这青衣道人有意思,问道:“为什么将积蓄拿出来帮他们?”

    “知微观、李不寻。”

    青衣道人依然是那个无神无识道人,不会和她多说什么。

    苏春稠对此早有预料,于是换了个称谓。

    “李、衍?”

    平地起狂风,道人摸向后背的桃木剑,踌躇踯躅,只有一瞬间,壳子里似乎有了灵魂。一霎时,又失魂一般,呆呆地,静候群星再一次流转,陆地变成沧海,江水化作桑田。

    苏春稠失笑,莫名感受到一样的孤单哀伤,他一个人照看着千年历代的星辰。

    她又取出了一颗红玉珠,透着血红色的玉珠,递给贩卖前尘的摊主,没有理会摊主热切渴望的眼神。

    她说:“前尘镜,加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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