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凶了。

    少年的眼睛里似乎还带着之前面对狼群时的凶戾,不过他的神情只凝聚了一瞬又有些涣散了。

    这样的排斥,倒很像是下意识的应激反应。

    周问月飞快放开手,心里丝毫没有被凶了的自觉。

    她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像是哄他一般,轻声说:“好好好,我不动你。”

    她现在看着这个小少年,越看越觉得可怜又可爱。

    哎呀,天可怜见,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的。

    她心疼地想。

    许岱的脸上看起来还有点肉肉的圆润,但瞪着她的样子丝毫称不上和善,此刻,连他看起来有些毛茸茸的头发都微微炸起。

    但周问月看着他的模样,脑子里幽幽地冒出来一个想法——好可爱。

    她似乎在他的头顶上幻视出了一对黑色的猫耳朵。

    她一边拼命忍住自己要上翘的嘴角,一边往后退了退,坐得离他远了一点,但眼神还是若有若无地黏在他身上。

    少年忍着浑身钻心的疼,直视着眼前的女人。

    她长得很漂亮,从刚刚背着他爬上来的动作也能判断,她身手应该还不错。

    但她身上的衣裳他从未见过,样式很奇特,她的手边同样还放着一只样子奇怪的包裹。

    在说完了那句不碰你之后,她就坐开了一些,礼貌地保持了距离,但是那种令人无法忽视的热切眼神还停在他身上。

    他知道别人打量他大概会有什么样的神情,见得多了,甚至能通过对方看他的眼神感知到这个人大概有什么想法。

    但是她……

    他顿了顿。

    他只能确定,这个人似乎暂时没有恶意。

    她似乎察觉到了他正在盯着她,于是,她侧了侧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闭上了眼睛,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却发觉自己似乎不冷了。

    他身上披的好像是她的衣裳。

    好温暖。

    许岱轻轻皱起了眉,他现在已经不是很习惯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了。

    *

    雪越下越大。

    周问月百无聊赖地戳弄着火堆,看着上面用一根树枝挂着的小保温壶,能听见壶里面的雪水正在翻滚。

    小许岱之前醒那一下之后就睡过去了,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不过他的高烧已经退下去了。

    鉴于他似乎不太喜欢别人接触他,周问月都是等他睡着的时候过去检查的。

    他的伤口太严重了,腰腹处还有一些陈年的伤,这边晚上温度又着实有些低,一不小心就会冻坏。

    周问月干脆把自己身上的保暖装备给了他一半,然后,她自己换上了带来的白泷地区女式服装。

    这次实验目的只是为了验证坐标点,顺带采集一些生物样本,她很快就要回去,所以生活物资带的相对齐全,考察装备要少一些。

    她用保温壶里的水冲开带来的药粉,微微放凉之后一点点喂给这个神志不清的少年,但他只喝了一点点,就皱起了眉头。

    然后,周问月发现,自己怎么喂他都不愿意再张嘴了。

    药应该没有问题哈?

    她疑惑着自己就着碗来了一口。

    也还好,就是稍微有点苦。

    等等……

    许岱不会怕苦吧?

    “还好我还有后招……”她翻出来背包口袋里的糖果,往自己嘴里先来了一颗。

    至于许岱嘛……

    周问月搅拌着碗里的药,面上露出一抹精光,看许岱的表情就像是在看一只可怜小猫。

    伤成这样,这药肯定灌也要给他硬灌进去。

    她伸手过去捏住许岱的下巴,许岱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又要开始下意识反抗。

    “乖乖没事的,喝个药而已,我这里有糖我们一会就吃。”周问月赶紧拿出了自己带幼儿园小孩的功力,夹着嗓音温温和和地哄。

    她本来还是有一点紧张的,怕把他弄醒了,但许岱……他居然真的放松了下来,虽然眉毛还是皱的很紧。

    周问月哭笑不得,赶紧一边把药灌进去一边在嘴上花式夸他好乖。

    经过一段长时间奋斗,周问月把最后一口药连着糖塞进了那两片薄薄的嘴唇里。

    搞定。

    她喜滋滋地端着碗起身,准备去外头再挖一碗雪来煮。

    鹅毛大雪中,她看见有影子正往这边走来。

    这么大雪的天,连狼都得好好在窝里呆着,什么东西会跑出来?

    周问月摸出怀里的望远镜。

    是人。

    她在看到人的一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一共有六个人,都是成年男子,身上穿着黑色的皮袍,腰间带刀,一共牵了五只敖犬。

    犬队正领着这些人往山洞这边来,周问月不确定它们是不是在寻找许岱的气味,不过,现在在下大雪,也能把血气盖过去。

    在这种无人山区里,遇到人,有些时候不是什么好事。

    周问月慢慢退回去,拿了刀,又把许岱的衣领往上拉了拉,遮住他的脸。

    随即,她就拖着自己的背包放到洞口不远处,自己则坐到包侧边,抱着刀背靠墙壁,警惕着那些人的动作。

    果然,过了一阵子,这群人就走到了洞口。

    为首的人脸上带着一条醒目的刀疤,这条暗红的疤痕从他的左眼横穿而过。

    这人左眼估计已经废了,但是右眼倒是完好的。

    周问月懒懒地抬眼皮,扫了这人一眼,然后,在这刀疤瞎子还没开口的时候,先出声了:“你谁?”

    端的是一口纯正的大越官腔。

    “大越人?有牒证吗?”刀疤瞎子瞅了瞅她的脸,说道。

    他的官话说的意外的挺流畅。

    周问月依旧神神在在地坐在原地,然后从怀里扯出一件文牒,递过去。

    为了出入方便,周问月兜里至少装了三份不同身份不同时期的伪造文牒,全部都是按照考古发掘出来的原件复刻的,甚至上面的名字在大越的基层人口登记册上也找得到对应人士。

    而她扔出去的那份文牒,上面登记的身份是大越的某个女富商。

    那个刀疤瞎子没有细看,只接过去扫了一眼身份信息便又把文牒还给了她,紧接着就问:“里面那个是?”

    “路上买的人。”她答。

    白泷这边盛行奴隶制,人口可以自由买卖,是以通商商路上,大越商人随手买个白泷奴隶,然后到寒城或者什么其他次要一些的城市记录一下再带回去,是相当正常的一件事。

    “让我们看看。”这个刀疤瞎子紧追不舍。

    “那是我的东西,你说看就看?”周问月眯起了眼睛,然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那个刀疤瞎子,目中流露出嫌弃,“如果你这个大壮身子从外面带了寒气进来,过给了他,那我到时候可就去都护府告大状了。”

    一般人告状不是去都护府告,此举言外之意,就是说“老子有后台你最好小心点”。

    那刀疤瞎子一噎,但也丝毫没退:“既然你身份不同,为何此时不在寒城,却独身在这荒郊野岭?”

    周问月轻哼一声,挑眉望向刀疤瞎子,面上丝毫不惧:“见他漂亮可心,驿站又人多眼杂,遂出野外来找找乐子,有何不可?”

    找找乐子?有什么乐子可以找?

    眼前这几个人肉眼可见懵了一下,但很快又反应了过来,然后,他们看向周问月的表情,都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

    这女人面上倒是越发理直气壮了起来,但是……

    这么冷的天,跑到野外来就为了做那事?

    那刀疤瞎子明显不信,又见她只一个人,直接拔了刀出来:“大人,我们几个有事务在身,不得不冒犯了。”

    周问月慢慢站起身来,也亮出了手里的刀:“好啊,今天你敢说冒犯我,明日我就去都护府,告你们目无王法,劫掠良民。”

    雪地的漫光反射到她的刀上,周问月阴阴一笑:“要么——我把你们几个也买回去,给我做奴,怎么样?”

    她说这话多少惹恼了眼前的人,气氛瞬时剑拔弩张,眼前几人都瞪起了眼睛,似乎很少见到周问月这样说话狂妄的女人。

    尤其是这种情况,他们六个男人,她一个孤立无援的女人,怎么还敢说这种挑衅的话!

    在周问月想这六个人到时候打晕了要怎么解决的时候,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咳嗽声。

    周问月的表情僵住了——许岱醒了?

    少年的脸隐在火堆的阴影里,在一堆衣裳的包裹下,他披散头发的样子显得极脆弱,又美丽。

    她听见一个细细的声音传过来,就像在风中飘荡的丝线:“外面怎么了?”

    眼前的刀疤瞎子当即收了手,周问月见机往后狠瞪,用眼神杀示意他们不许进来,然后就飞速往后扑了过去,用一种甜腻腻的语调喊:“我的心肝你怎么样了?”

    “嘶,别靠过来……”许岱的头似乎还有些疼,他轻轻嘶了一声,又看见周问月几乎是飞过来的影子,立即又推拒了一声。

    但是这声音这语调,再联系前面周问月说的话——好像他们真的是来找乐子的……

    不过被当成乐子的好像是里面那个?

    刀疤瞎子和弟兄们面面相觑。

    啊不是,这个女的玩这么变态吗?

    周问月嘴上嘘寒问暖,实则根本不敢上手摸许岱。

    但从刀疤瞎子的角度看过去,只能见到少年被发丝遮挡的些许侧脸,他的皮肤苍白如同人偶,此刻鼻尖还泛着病态的红晕,说出来的话都带着些柔软的鼻音,听起来有些软乎乎的。

    好像和他印象里那个阴沉冷漠,狠得像头狼一样的崽子不一样,虽然这个人长相也很美。

    他从来没有记过那个崽子的长相,但他可以确定,那个崽子绝不可能露出这样软弱的一面。

    刀疤瞎子是个脸盲,但他印象非常深,那个兔崽子就像一把开过刃的刀一样锋利,即使是被人围困在悬崖边上,那双眼睛里也从未流露出一分退缩和怯懦,是真正意义上的悍不畏死。

    那崽子,未来一定是会死在战场上的人。

    思及此,刀疤瞎子直接立正道歉。

    过了一会,见周问月没理他,又开口问:“需不需要我护送二位去寒城驿站?”

    周问月扬了扬手:“我自己又不是没人。”

    刀疤瞎子便领着人转头离开了。

    等到确定人真的走了,周问月才长舒一口气,一个屁股敦坐到了许岱旁边:“还挺吓人的是不是?”

    她调笑着说。

    眼前的小少年的嘴唇动了动,她看在眼里,又递了一碗水过去:“温的,应该刚刚好。”

    但是他没接。

    他抬起眼睛,周问月看见他轻轻颤动的眼睫毛,像蝴蝶的翅膀。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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