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颤了一下,缓慢地反手环住你。  你原以为自己会安心些,却发觉一颗心没什么规律地乱跳,咚咚咚捶得你发晕。他身上的桃花香似乎今日也格外浓郁,还带着药香与启竹溪旁湿润的青草气息,俯下身来抱你时,将你包裹在里头快要溺毙。  好香。好香。  你很合时宜地想到,方才在天泉边长依的话。  她说,她在喜欢的人身边,会闻到香气。  你不敢细想,心口处在此时疼痛到不能自己,一阵眩晕袭来,你喉间一甜,却用尽全力抿住唇,将血咽了下去。  “你……阿谣!”  他还是觉察到了,慌忙抱起你来到八卦台中央的台眼处,在你身后盘腿坐下。你感到三魂再次离体又重新回归,带着极为磅礴的仙气,稳住你的七魄。  嘴里那口血还是很没出息地吐了出来,人却舒服多了。  你脱力地往后一倒,如愿被一个怀抱稳稳接住。  还没等他开口,你忙摆手道:“我没事。”  他叹气,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你一眼:“还逞强!”  你的羞耻心大约还没随着三魂一道回来,料他也不能将你一个伤员丢在地上,赖在他怀里躺着,借机没脸没皮地问:“折颜,你有没有生我气啊?”  他嘴边的话哽了一下,反问道:“你觉得呢?”  你认真道:“我晓得你是担心我,只是这件事这样处理,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我心计不如人被仲尹偷了元丹,便要自己付出一碗心头血换回来,这是我的事,也相当公平。”  折颜沉默了一阵,你以为他在想法子反驳你,却不料他低头望向你,目光深深地抛出一句你绝没有想到的质问。

    “你是不是从没想过,我还在你身后。”  你被他问得当头一懵。  虽然你的本意确实是想将他择出去……可他现在是怪你没有拿他当自己人的意思么?  他在意的竟是这个。  搜肠刮肚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妥善的回答,折颜却不依不饶地盯着你,你有些不敢看他,不自在地撇开眼神,望见他发顶与肩上明月落下的清辉。  羞耻心后知后觉地回笼,你僵硬地挺直了腰,离了他的怀抱。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捕捉的刺痛。  “算了。”他轻声道,亦错开了眼神。  沉默瞬间弥漫,你心里头却又乱七八糟地嘈杂起来。你隐隐晓得自己现下该说些什么,思绪却乱作一团。  你需要自己捋一捋。  他拂袖起身,你下意识地以为他要走,不知怎的一慌,脑子里头还没成型的话倒豆子似地往外蹦。  “刚从阿姐那里晓得你替我挡了两道天雷时,我很是害怕——”  你提高了音量来拦他,他动作一顿,有些讶异地回头望着你。  “那时我便希望,往后不仅仅是只有你能护着我,我也得护着你——好吧,虽然我法术是没有你高强……至少我得护着我自己,免得你像这样,次次都来捞我。”  “我自然是晓得你在我身旁的,不然我怎么敢闷着头跟仲尹去灭灵境,又怎么会答应给他心头血?”  “因为你在这里,我怕你为了我答应他什么你不愿做的事情,也怕他做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左右不过一碗心头血,总不如……”  你仰头望着他,他眼里头的微怔与专注让你的声音悄悄弱下去,可八卦台上清风迭起,不晓得是谁的衣袍翻飞起,带着桃花香,轻拂过你的眼睫,短暂地阻隔了相交的视线。  你深吸一口气,接道:“总不如你要紧。”  折颜脸上的微讶渐渐褪成一个空白的神情,不晓得沉默了多久,你看见他在衣袂处攥紧的右手松了劲,迎着月色,朝你伸过来。  你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抬手扶了。  他用力一带,你毫无防备地,被紧紧拥进怀里。  这个拥抱与从前每一次轻轻的环抱都不一样,你感觉到他挨着你的肩有些抖,双臂将你禁锢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阿谣,我……”  有些乱的呼吸打在你的颈窝处,叫你耳朵根都发酸。  他迟迟没有下文,你反倒在这只有风声与呼吸声的寂静里平稳了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他才大梦初醒一般松了些劲,却并没有放开你。  “我只是……害怕……在南荒找不到你时,我当真是……”

    他顿了许久,才接道:“别再受伤了,阿谣……”  心里的酸楚翻涌而至,你将自己埋进他怀里,忍住声音里的颤抖,只说:“折颜,我想回家了,我们回桃林,好不好?”  他将外袍解下来罩在你身上,轻声说:“好。”  双脚踏在十里桃林的土地上时,你才终于有种回家的感觉,只是还没站稳,就从头顶的树上咕噜咕噜滚下来一个酒坛子,随之滚下来的是一团水蓝色的绸布。  “哟,回来了?”  阿姐靠着树,上上下下地将你两个打量了一眼,你被她看得发毛,问道:“你怎的还没回去?”  她煞有其事地啧啧啧几声,脚上跟唱戏走圆场似的飘到折颜跟前:“看看,我才来你这住了两日就有人要赶我走了,今时不同往日喏……”  折颜掩唇轻咳了一声,又耸耸肩道:“那你请回吧,我瞧着这十里桃林也早不是我做主了。”  你耳朵尖不受控制地烧了起来。  阿姐大惊小怪地“哦”了一声,又从你俩背后绕一圈飘到你跟前:“真要我走啊?”  诚然你现在真的很想让她卷成一团滚回青丘去,但现下这个情境也总不能坐实了“十里桃林已经是你说了算”这个名头,你只好露出一个假笑,咬牙切齿道:“怎么会呢?当然是你想怎么住就怎么住,我最最亲爱的,好、姐、姐。”  话毕,你感觉到身旁两个人都抖了抖。  待你终于泄劲地倒在了自己的床上时,沾床的那一刻浑身上下都松快得像是没了骨头,你连起床开窗都懒得动弹,直接施了个仙术,将木窗子高高地推上去了。  你向来很爱从这扇窗户里向外看,几万年也看不腻。  屋侧有一颗桃树,平日里只有暗暗的幽香,偶尔在春盛时,枝桠歪歪斜斜,爬到轩窗之上,日月映照时便投下水墨画般的阴影。  岸上有一小块平整的岩石延伸到启竹溪上,上头放着一张小几、两张座椅,有时你与折颜会在那里钓鱼或下棋,或者仅仅是闲聊。  启竹溪两岸,皆是常年不败的灼灼桃花,目光所及之处,连绵不绝、不见终点。期间偶尔也点缀着些其它植物,甚至于还有折颜亲自开的一块菜地、一片药圃、一亩花田。自然,在你与他众多的打赌、威胁、交易、压迫下,这些田地里也少不了你的功劳。  墨蓝的天空包裹着缺月,也笼罩着这坐落在东海以东,远离凡尘的十里桃林。  你忽然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舍不得离开这里的,披星戴月而来的那个夜晚仿佛还是昨日,三万年来,红尘桑田沧海,生灵灭了又生,只有这桃林十里,亘古未改。

    从前还很喜欢热闹的你,这三万年来,竟从未有任何一刻觉得看厌了这片繁花似锦。  习惯当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潜移默化中叫你心甘情愿地囿于一方之地。  这些天你的作息也算是乱得离谱,你思来想去,抱着被子踏着月色,寻到你阿姐房里头去了。  阿姐非但没睡,反倒十分精神地趴在床上看一个看过许多遍的话本子,见你来了,立即挥手将书一收,眼睛亮晶晶地给你挪了个位置。  你就晓得,她正盼着你来给她讲故事呢。  之所以来找她,实则你也是想自己将这一团乱麻捋捋顺,故而你两个挤在一张小床上躺着,如她所愿地将前因后果全讲给她听。  你想了想,从这元丹的来历开始讲起。  这才第一桩事就叫她惊奇得很,问你:“阿爹阿娘晓得吗?”  “不清楚。我猜应该是晓得的,只不过觉得于我没什么影响,便没告诉我,自然更不可能昭告天下说他折颜上神的元丹在我这里吧,这对十里桃林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长吁短叹地将脚架在你身上,感慨道:“都是打一个娘胎里头出来的,怎的你来历就如此不凡?难怪在修仙这方面我一向不如你,看来真的不能怪我不够勤奋,乃是一个天资的问题。”  你忍不住翻白眼:“这福气不如给你去吧,我可承受不起。”  紧接着便是讲你们在南荒的见闻,她听到你同仲尹做交易时,一下翻身凑到你面前,惊道:“你给他血了?”  你憋屈道:“给了。”  她默了默,叹口气又躺平在你身侧,望着天花板道:“也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本想提一提对她给出这么些心头血的赞叹,又觉得她刚好一些,还是不要提起她伤心事的好。  “不过话说回来,”她主动开了口,“这个魔族的公主也是奇怪,要说就算她因为你同那凡人女子有个相同的元丹,故而将你当成了一个迁怒的对象,那先前在凡间也是她对不住人家姑娘,怎的三番五次地来找你的麻烦?”  你摆出一个八卦的态度,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道:“我先前猜测,她是因为爱上了折颜,故而觉得我天天住在十里桃林十分碍眼。后来我也向折颜求证过了,她的确是,呃……是一个爱而不得的戏码。不过后来又听仲尹的意思,她大约是个心里头只有魔族统一大业的女魔头,我这个推测也有可能是小瞧她了。”  你又翻过来平躺着,不忿道:“不过不论是哪一种原因,我都是够冤的……有本事,她明日就住进十里桃林来,我保证立马卷铺盖走人不打扰她——也不对,她就是住进来了,也不是明日就当家了,凭什么我要走人?哈,你是没瞧见,她那个模样当真是生得不错,还将元丹给寻回来了,就这,都没让折颜喜欢上她,说明她这个魔族公主的品性确实是不佳。当然了,我也一向是个客观公正的神仙,也有可能折颜他喜欢的就不是这个类型的——那也是她自己缘分没到,你记不记得我们当时看的一个话本子里头讲的……”  你嘀嘀咕咕地还没说够,忽然感觉到床在抖,你疑惑地偏头看过去,借着月光瞧见阿姐竟在十分卖力地憋着笑。  你皱皱眉:“我被人追杀很让你开心么?”  她总算是没忍着,还笑得更厉害了,在夜深人静的子夜听起来十分可怖。  你嘴角抽了抽。  待她总算是笑得差不多了,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道:“你晓不晓得你方才那个样子,特别像那种醋意大发的小媳妇。”

    你刚想回嘴,就发觉自己方才好像当真是有些反应过度了。

    她像小时候那样伸手过来掐你的脸,十分直白地道:“你喜欢他吧?”

    “喜欢谁?”

    “啧,折颜呗。”她往窗外的方向示意了一眼,“非要我挑得这么直白。”

    你原以为面对这个问题时你会像只被踩着尾巴的猫,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平静异常。

    若是在一月前她问你这个问题,你定会觉得她在戏弄你,继而将她一脚踹到床下去。

    但今天……你是真不晓得了。

    你的沉默让气氛有些冷了下来,阿姐啧地一声,大约觉得你很没出息。

    你不晓得为什么忽然想到了另一桩事,挂上一个浅浅的笑:“诶,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他以为我喜欢连宋,甚至于连宋自己也觉得我喜欢他。”

    她脸皱了起来,不屑一顾道:“你喜欢他?这么说来,你也还喜欢上回西海那个苏陌叶,哦,我听你方才的话,觉得你还喜欢那个魔君仲尹呢!要这么算的话,我俩喜欢的男女神仙能从这里排到青丘。”

    你轻笑了声:“还是你了解我。”

    她摆出一个过来人的语重心长:“人么,在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时候呢,你因着没有体验过,就会凭着正常的好感怀疑道:‘我是不是喜欢这个?’‘我是不是喜欢那个?’‘我这到底算不算得上是喜欢?’

    但是当你遇到真心爱慕的那一个的时候,你立马就能明白,跟从前那些个犹豫不定的感觉,都不一样。”

    你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不想让她看见你的表情:“别将自己说得跟情圣似的,你才在风月里滚了多久——还都是反面教材。”

    “你还真是不识好人心!你若真嫁到十里桃林来多好啊。别怪我没提醒你,我这血淋淋的教训就在这儿摆着,那个桑籍,现在还在青丘堵我呢!”

    “你那么羡慕,干脆你嫁过来算了。”

    “你还别说,总比嫁到九重天强多了。可惜人家折颜又没瞧上我,这种事不得讲究个你情我愿么。”

    “那他也……也没说瞧上我吧?”

    你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脸颊发烫,莫名地就紧张起来。

    “他还不喜欢你么?”她语气十分嫌弃,“他还要表现得多么明显才叫做喜欢你啊?”

    你没答话,实则是真心在思考这桩事,但她大约以为你在心里反驳她,接道:“人家可是天劫都替你扛了——还是在没有元丹的情况下硬生生扛的。”

    “你的天劫也是墨渊扛的,难不成他也喜欢你么?”

    你说这个话的时候心不在焉,一出口才反应过来,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僵直着,又不敢展现得很刻意,拿余光去瞟她的神色。

    让你很意外的是,她却仿佛丝毫没觉得有什么,摆摆手道:“因为他是我的师父啊,他关爱我,乃是将我当做他亲近的小辈来关照,要是阿爹阿娘在,看见我挨个天雷就要死了,也不能袖手旁观吧?折颜呢,他同你有什么关系?师徒?血亲?都不是吧。”

    “折颜同墨渊上神可是一个辈分的,若按你这样论起来,我也是小辈。”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哈地假笑了三声:“这四海八荒再也找不出比你对折颜更没大没小的神仙了!我们几个也只是口头上有失尊敬了些,好歹没有人敢扯着嗓子提着拳头同折颜上神他老人家骂街。”

    你心虚道:“我还干过这种遭天谴的事情么,不可能罢?”

    她煞有其事又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很多……”

    你们最终是聊到什么时候睡着的,你已经记不大清了,只晓得在风静虫鸣的十里桃林和阿姐的身边,是你这数月来,睡过最安稳的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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