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心头血的过程自是很不好受，那个琉璃碗看着也就巴掌大小，放起血来着实熬人。更别说这一刀扎在心头上，心脏每每跳动一下就牵扯得你五脏六腑跟着疼，人常说的“锥心之痛”也就是这样了，你简直疼出了幻觉，手脚也因为失血而变得冰凉。
你心里早就把仲尹骂了千百遍，这是魔族的地界，你虽有元丹，但仙力还是会受些影响，今日不晓得为何格外稀薄，他也不晓得替你想个法子让你舒服些。
早晓得这么疼，还是让他同青丘打一仗罢。
碗里装满血的那一刻你忙用法术去封伤口，却因着在灭灵境中加之失血，怎么也封不完全。心头血潺潺地往外冒，滴在床榻上，你头晕眼花地瞧着十分心疼。
你也顾不得自己衣冠不整，只得一步一个踉跄地去够那扇大门。
仲尹询问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大约是见你这么久没动静等得有些着急。你张口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扯到心上的伤口疼得不行，又晕晕乎乎地跌倒在地。
外面叫门的声音大了些，仲尹顿了片刻，喊道：“得罪了。”
大门轰地一声被掀开。
他急促地叫了一声你的名字，伸手将你抱到床塌上，又拢好你的衣领，在你身后施起了法。
你其实伤得也不重，只是疼得厉害，模糊间，你还不由得敬佩你阿姐，就凭她能熬过那一天一碗的心头血，委实是个心狠手辣的神仙。
待你惨白着一张脸睁开眼时，眼前是仲尹难得一见的担忧的神色，他有些不自在地道：“我先前没想到，你元丹方才回体内，仙力受魔族影响较从前大不少……早晓得就去十里桃林也好。”
你咬了咬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翻了个白眼，哑着嗓子开口道：“我谢谢您了。在十里桃林搞出这么大动静，怕是我一碗血还没放完折颜就来追杀咱们俩了。”
他闻言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恐怕被追杀的只有我。”
你也笑了，牵动伤口又咳了两声。
他语气较平常温和许多，劝道：“不如你今日就在这里修养一夜罢，灭灵境入口的阵法举世无双。这四海八荒出除了我跟倾越，绝没有第三个人能寻进来。”
你摇摇头：“算了，你方才还说我不适合呆在这里头——还是去一趟九重天吧，刚好我同灵宝天尊认识，不晓得他能不能卖我阿爹一个面子，让我借他上清境的天泉疗疗伤。”
他没再强求，体贴地将自己的袍子取下来将你罩住了，离了灭灵境，一路往九重天去了。
你先前就已经晓得这灭灵境里头的时间流逝与外头不同，待你一路北上，站在泾遥阁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算算时辰，长依应该还没下早朝，你像到了自己家一般熟稔地问小宫娥们要了些粥。先前那个伶俐小宫娥名唤兰筠，因着八卦的见闻丰富与你混得很熟，见你衣衫上血淋淋地进来，吓得那碗粥差点全喂了地板。
你失血失得头脑发晕，喝完热粥眼皮都抬不动了，衣裙也懒得换就往榻上倒。眼睛闭了还没有半刻，就听见外头喧闹起来。
是连宋嘻皮笑脸及长依句句回怼的声音。
你胡乱地将蒙在脸上的被子一把扯下来。
连宋，你给我等着。
你抄着玉枕头杀气腾腾地冲到外间时，两人你来我往的声音戛然而止。
长依指头尖点着你发颤：“你你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掌心一翻，掀起玉枕头就往连宋那里砸。
连宋忙抄起椅子挡了，椅子并枕头一起碰得四分五裂。
他瞪着一双无辜的桃花眼，指头尖亦点着你发颤：“我我我，我怎么你了？”
“你还好意思问？”你将身上皱着的藕色衣裙捋直，露出心口处一大片血迹，吓得他两个忙来扶你，“就是你这个没长脑子的被仲尹利用，害得我失了那么——大一碗心头血！现在我就想睡半个时辰，还要被你吵醒，天理何存？天理何存呐！”
连宋看起来有些难以消化，目瞪口呆地待你疯疯癫癫地闹完，他才缓缓地从喉咙里飘出一个：“……啊？”
到底是长依贴心，扶着你在一处没有被方才的枕头和椅子波及到的地方坐了，还差人去请了药王。
你捡了重点，将前因后果一股脑地讲给他两个听。还未讲完，药王也来瞧了，替你开了两副补血和安神的药，嘱咐你今日好好睡一觉便问题不大。
长依在一旁啧啧啧地感慨仲尹君着实不易，被你瞪了一眼又改口道：“虽是不易，但是也委实太过分了！简直不是人呐！还有你啊，”她也转过去蹬一眼连宋君，“看看，谣谣都提醒你小心仲尹了，你还不设防，当真是害人不浅呐！”
连宋若有所思地架着脑袋，手指一点一点地敲着桌面。
你忽然想到：“诶，仲尹不是说今日约了你去南荒么？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依旧在琢磨着些什么，没有答话，长依见状疑问道：“没有啊，今日早朝上说，二殿下去了南荒。”
你转念一想也就通了，仲尹果真是老谋深算，原以为他当真不怕你给他捅娄子，原来是留了一手。你与桑籍虽也交好，却不似对连宋有救命之恩，若是你真的不肯罢休，也未必能说动桑籍。
想了些事情你又有些头疼，便也懒得再想下去，干脆脱了衣服蹬了鞋子上床睡觉。左右血也给了，元丹也还回来了，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吃俩枣补补血。
大约是药王开的安神药有些猛，你这一觉醒来天都快擦黑了。
不晓得是你三魂七魄尚且不稳，还是心口的伤不好受，总之你这一觉睡得时间长，却并不安稳，像是凡间常说的鬼压床，迷迷糊糊地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做梦，始终清明不过来，很是难受。
最后还是长依进来叫你，说你睡了一整日，让你起来吃些东西。
你东倒西歪地斜在她怀里，睡得有些断片，眼皮都没掀开还不忘同她道歉：“早上那个凳子……椅子……枕头什么的给我砸坏了许多……我下回……去寻些个好看的……赔给你啊……”
她哭笑不得地在你耳边大喊：“行！要贵的！你还是赶紧起来罢，外面那十四个小仙娥等得腿都麻了！”
“什么……什么仙娥？”
“三殿下今日去灵宝天尊那里求了面子，让你去上清境的天泉泡泡药浴疗伤，算是个赔罪的一部分，外面那些是伺候你的仙娥。”
“噢……”原本还想走走你阿爹的后门，如今看来是不用了，你应得很欣然从容，既然卖的是连宋的面子，那也着实是你应得的。
又一次来到上清境，那眼天泉还是灵得很，袅袅往外飘着仙气，灵宝天尊去北海布道讲经了，故而你也省去了同他道谢寒暄这一流程。
那十四个小仙娥在一旁不住地给你端茶倒水，你想打听打听这九重天有趣的事，她们也个个都道“小仙不知”“不敢多言”，着实有些过于规矩了，相比较长依宫里头兰筠的伶俐就显得有些闷。
你让她们将果盘子小点心之类的留下来，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幸而没过多时，长依便来寻你了，你正百无聊赖，像是见到了救星，忙喊她一起下来泡泡。
她在汤池子的沿上坐下，啧啧道：“我可不敢，灵宝天尊可宝贝他这天泉。他上一个给面子的还是……墨渊上神，”她顿了一下，又接过话头，“我们这些寻常小仙有个三灾六病的，去找药王瞧瞧也就算了。”
既是如此，你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而问道：“你怎么还有空来关照我？桑籍还没回来么？”
她低头轻笑了一声，道：“他不回来，他离了南荒，便直接去青丘。”
“啊？”你讶异道，“不是说……”
“天君觉得，即便是白浅上仙在闭关，他也得去那里等着她出关，方显出天宫的一个诚意来。”
你张了张口，犹豫道：“你不用担心，我阿姐确实是还在闭关，他总不能等上个一两年不回天宫吧，依我看，他们肯定是见不着的。”
她强撑出一个苦笑来：“天君宁可让二殿下去青丘候着，也要尽快促成这桩婚事。一年、两年，还是十年百年又有什么区别呢？总归这件事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的。”
或许也不是没有，你有些同情地想着，其实你晓得，青丘不同于他们这食古不化的九重天，阿爹绝不会逼迫阿姐嫁于不是真心喜欢的人，只不过阿姐现在的心思不在这上头，拖着看看风向罢了。若是她当初没有与那离镜闹翻，或是今后又看上了哪个男神仙，非要退了这婚，那也退便退了。
可真正的问题在于，桑籍怕是对长依没有那个意思。
她这样爱他，他当真会感觉不到么？他不爱她，她又当真会不晓得吗？
你忍不住问道：“爱，是什么感觉？”方一问完又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叫你牙酸，连着汤池子里的水都随着你抖了两抖。
长依却思索得很认真，半晌才很气馁地开口道：“我也不晓得。”
你皱起了脸，莫名其妙道：“那你爱他什么？”
“大约爱是说不上来为什么的。他很好，儒雅随和、天赋异禀，待我也很好，但我方才仔细想了，却发觉这些因素构成了他，却都谈不上是我爱他的那个因。我只晓得，我修仙是为了他，一路追寻着的是他。”
“就像是，你本能地追寻着光落下来的地方，不由自主地希望它落在你的身上。”
“呃……”诚然你被难倒了，斟酌了一下，还是道，“大约是青丘多雨，我还没怎么见过这个‘光’……”
她横你一眼，又忍不住笑了，凑过来同你咬耳朵：“这么说吧，我还发现，在喜欢的人身边，你其实可以闻到一种香气……不是单纯的花香，总之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譬如说？”
“譬如说我只要待在二殿下身边，总感觉有墨竹清新淡雅的香气。但二殿下宫里从不养竹，甚至于整个九重天的竹也少之又少。”
“我看全九重天就你最香了，什么花的香气在你身上都能闻到。”你扮做登徒子，凑近她深吸了一口气，“嗯——芙渠香……”
她伸手就来扒你的衣服，你虽在池子里头，但却穿得十分整齐，除去外袍宽了以外其余的同平日里没有两样，但被她这一闹，肩膀处就露出来一大截。
你被挣扎中的水花溅了一脸，大喊：“变态女神仙非礼本帝姬啊！”
然后就听到身后的门一声轻响。
四目相对，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折颜站在门口，挑眉道：“你们继续，我回避一下？”
长依连滚带爬地火速起身，礼也没行，嘴里头念咒一般地道：“见过上神，上神安好，小仙不敢，小仙不继续了，小仙回避，小仙告退。”
一连串地念叨完，她果断地丢下尚且魂游天外的你，脚底抹油地从上清境消失了。
折颜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倚着门框，面上不辨喜怒，平淡地道：“第二回了。”
你咽了咽口水，意识到自己的确理亏且没处可逃以后，决定先发制人。
你清清嗓子，厚着脸皮道：“你能不能先出去？我觉着，我好歹是在这里‘洗澡’，被人看到多……不大妥当……”
他抽搐了一下嘴角，瞥一眼你在水里基本上烘干就能去凌霄宝殿朝见的衣着，却没有从正门离开，而是绕过天泉，从当初关着倾越的那个八卦台出去了。
你放任自己瘫进水里，胸口处的尾鳞微微发热起来，自从能在水里头自由呼吸后，你倒还挺喜欢这种好似不系之舟的感觉。
灵气逼人的天泉好似将灵台都涤荡得清明了些，但你现在的感觉很怪。
你与阿姐从小到大都打着折颜的名头在外头闲逛，犯了什么错事也因着这层关系豪横得很，但是回到家里头就立即蔫下去，虽然主犯基本都是阿姐，但连累得你也每每见到折颜就不免心虚。直到后来你住进了十里桃林，又不跟着阿姐为非作歹了，才有底气不少。
现在，这种心虚又重新涌上来，使你这一整天既害怕他不来找你，又在此刻不敢面对他。
上一回你跑去若水，施了迷魂术将折颜放倒的确值得心虚，但是这回你晓得，实际上自己其实已经选了最佳的一条路，一切都妥善地解决了。
你这回又心虚什么呢？
想不通，你真是想不通了。
你磨磨蹭蹭地从汤池子里爬出来，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磨磨蹭蹭地往八卦台的方向走。
八卦台上的夜景极好，刚一推开门，如水的月光与清冷的晚风就扑了个满怀，带着刚从水里出来的你呼吸都畅快了不少。上弦月勾着夜的一角，银辉铺在不大的台子上，亮晶晶地如同一面八卦形状的镜子。
折颜背对着你坐在八卦台的边缘，腿悬在台下，粉色的衣摆被大风吹得飘扬不止，黑发在月光的映照下，如银色的瀑布垂在他手边，铺开在台子上。
你是走兽，其实有些本能地畏高，但却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挨着他在沿上坐了。台子下头云雾翻涌，风起云散时偶尔可见凡尘景象，让你忽而联想到上一世屋檐下的那场雪，不晓得是不是从这里飘下去的。
你小指勾勾他一片飞到你手边的衣角，小声道：“我答应了不瞒你的，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老实交代清楚。”
他转过头来，棕色的眼瞳里流露出些情绪的波动，又被他藏住，视线转而落在你心口的位置。
一声轻叹散在风里。
“疼不疼？”
原本睡了一整日，再在天泉里泡了一会儿，心口处的痛感已经好多了。此时他这样温柔地问你，那心里头一下一下鼓点似的敲起来，牵连得你指头尖都疼得发麻。
你忽而就矫情了起来，眼眶都没忍住红了。
疼，自然是很疼的。
心头上扎一刀，哪有不疼的。
你抿着唇摇头：“不疼。”
他伸出手来，你原以为他想要抱一抱你，他的手却在你肩旁顿住了，只轻轻将你被风吹到脸颊上的碎发掖到耳后。
他的手停在你耳畔，有些痒意。你抬眼，亮晶晶的眸子对上他眼底溢出来一抹浅浅的怜惜。
你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下一刻，双手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的腰，扑进了他怀里。
那一刻，你闻到他身上铺天盖地的桃花香，包裹而来。
你心里早就把仲尹骂了千百遍，这是魔族的地界，你虽有元丹，但仙力还是会受些影响，今日不晓得为何格外稀薄，他也不晓得替你想个法子让你舒服些。
早晓得这么疼，还是让他同青丘打一仗罢。
碗里装满血的那一刻你忙用法术去封伤口，却因着在灭灵境中加之失血，怎么也封不完全。心头血潺潺地往外冒，滴在床榻上，你头晕眼花地瞧着十分心疼。
你也顾不得自己衣冠不整，只得一步一个踉跄地去够那扇大门。
仲尹询问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大约是见你这么久没动静等得有些着急。你张口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扯到心上的伤口疼得不行，又晕晕乎乎地跌倒在地。
外面叫门的声音大了些，仲尹顿了片刻，喊道：“得罪了。”
大门轰地一声被掀开。
他急促地叫了一声你的名字，伸手将你抱到床塌上，又拢好你的衣领，在你身后施起了法。
你其实伤得也不重，只是疼得厉害，模糊间，你还不由得敬佩你阿姐，就凭她能熬过那一天一碗的心头血，委实是个心狠手辣的神仙。
待你惨白着一张脸睁开眼时，眼前是仲尹难得一见的担忧的神色，他有些不自在地道：“我先前没想到，你元丹方才回体内，仙力受魔族影响较从前大不少……早晓得就去十里桃林也好。”
你咬了咬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翻了个白眼，哑着嗓子开口道：“我谢谢您了。在十里桃林搞出这么大动静，怕是我一碗血还没放完折颜就来追杀咱们俩了。”
他闻言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恐怕被追杀的只有我。”
你也笑了，牵动伤口又咳了两声。
他语气较平常温和许多，劝道：“不如你今日就在这里修养一夜罢，灭灵境入口的阵法举世无双。这四海八荒出除了我跟倾越，绝没有第三个人能寻进来。”
你摇摇头：“算了，你方才还说我不适合呆在这里头——还是去一趟九重天吧，刚好我同灵宝天尊认识，不晓得他能不能卖我阿爹一个面子，让我借他上清境的天泉疗疗伤。”
他没再强求，体贴地将自己的袍子取下来将你罩住了，离了灭灵境，一路往九重天去了。
你先前就已经晓得这灭灵境里头的时间流逝与外头不同，待你一路北上，站在泾遥阁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算算时辰，长依应该还没下早朝，你像到了自己家一般熟稔地问小宫娥们要了些粥。先前那个伶俐小宫娥名唤兰筠，因着八卦的见闻丰富与你混得很熟，见你衣衫上血淋淋地进来，吓得那碗粥差点全喂了地板。
你失血失得头脑发晕，喝完热粥眼皮都抬不动了，衣裙也懒得换就往榻上倒。眼睛闭了还没有半刻，就听见外头喧闹起来。
是连宋嘻皮笑脸及长依句句回怼的声音。
你胡乱地将蒙在脸上的被子一把扯下来。
连宋，你给我等着。
你抄着玉枕头杀气腾腾地冲到外间时，两人你来我往的声音戛然而止。
长依指头尖点着你发颤：“你你你，你这是怎么了？”
你掌心一翻，掀起玉枕头就往连宋那里砸。
连宋忙抄起椅子挡了，椅子并枕头一起碰得四分五裂。
他瞪着一双无辜的桃花眼，指头尖亦点着你发颤：“我我我，我怎么你了？”
“你还好意思问？”你将身上皱着的藕色衣裙捋直，露出心口处一大片血迹，吓得他两个忙来扶你，“就是你这个没长脑子的被仲尹利用，害得我失了那么——大一碗心头血！现在我就想睡半个时辰，还要被你吵醒，天理何存？天理何存呐！”
连宋看起来有些难以消化，目瞪口呆地待你疯疯癫癫地闹完，他才缓缓地从喉咙里飘出一个：“……啊？”
到底是长依贴心，扶着你在一处没有被方才的枕头和椅子波及到的地方坐了，还差人去请了药王。
你捡了重点，将前因后果一股脑地讲给他两个听。还未讲完，药王也来瞧了，替你开了两副补血和安神的药，嘱咐你今日好好睡一觉便问题不大。
长依在一旁啧啧啧地感慨仲尹君着实不易，被你瞪了一眼又改口道：“虽是不易，但是也委实太过分了！简直不是人呐！还有你啊，”她也转过去蹬一眼连宋君，“看看，谣谣都提醒你小心仲尹了，你还不设防，当真是害人不浅呐！”
连宋若有所思地架着脑袋，手指一点一点地敲着桌面。
你忽然想到：“诶，仲尹不是说今日约了你去南荒么？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依旧在琢磨着些什么，没有答话，长依见状疑问道：“没有啊，今日早朝上说，二殿下去了南荒。”
你转念一想也就通了，仲尹果真是老谋深算，原以为他当真不怕你给他捅娄子，原来是留了一手。你与桑籍虽也交好，却不似对连宋有救命之恩，若是你真的不肯罢休，也未必能说动桑籍。
想了些事情你又有些头疼，便也懒得再想下去，干脆脱了衣服蹬了鞋子上床睡觉。左右血也给了，元丹也还回来了，有空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吃俩枣补补血。
大约是药王开的安神药有些猛，你这一觉醒来天都快擦黑了。
不晓得是你三魂七魄尚且不稳，还是心口的伤不好受，总之你这一觉睡得时间长，却并不安稳，像是凡间常说的鬼压床，迷迷糊糊地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做梦，始终清明不过来，很是难受。
最后还是长依进来叫你，说你睡了一整日，让你起来吃些东西。
你东倒西歪地斜在她怀里，睡得有些断片，眼皮都没掀开还不忘同她道歉：“早上那个凳子……椅子……枕头什么的给我砸坏了许多……我下回……去寻些个好看的……赔给你啊……”
她哭笑不得地在你耳边大喊：“行！要贵的！你还是赶紧起来罢，外面那十四个小仙娥等得腿都麻了！”
“什么……什么仙娥？”
“三殿下今日去灵宝天尊那里求了面子，让你去上清境的天泉泡泡药浴疗伤，算是个赔罪的一部分，外面那些是伺候你的仙娥。”
“噢……”原本还想走走你阿爹的后门，如今看来是不用了，你应得很欣然从容，既然卖的是连宋的面子，那也着实是你应得的。
又一次来到上清境，那眼天泉还是灵得很，袅袅往外飘着仙气，灵宝天尊去北海布道讲经了，故而你也省去了同他道谢寒暄这一流程。
那十四个小仙娥在一旁不住地给你端茶倒水，你想打听打听这九重天有趣的事，她们也个个都道“小仙不知”“不敢多言”，着实有些过于规矩了，相比较长依宫里头兰筠的伶俐就显得有些闷。
你让她们将果盘子小点心之类的留下来，不必在这里伺候了。
幸而没过多时，长依便来寻你了，你正百无聊赖，像是见到了救星，忙喊她一起下来泡泡。
她在汤池子的沿上坐下，啧啧道：“我可不敢，灵宝天尊可宝贝他这天泉。他上一个给面子的还是……墨渊上神，”她顿了一下，又接过话头，“我们这些寻常小仙有个三灾六病的，去找药王瞧瞧也就算了。”
既是如此，你也不好再说什么，转而问道：“你怎么还有空来关照我？桑籍还没回来么？”
她低头轻笑了一声，道：“他不回来，他离了南荒，便直接去青丘。”
“啊？”你讶异道，“不是说……”
“天君觉得，即便是白浅上仙在闭关，他也得去那里等着她出关，方显出天宫的一个诚意来。”
你张了张口，犹豫道：“你不用担心，我阿姐确实是还在闭关，他总不能等上个一两年不回天宫吧，依我看，他们肯定是见不着的。”
她强撑出一个苦笑来：“天君宁可让二殿下去青丘候着，也要尽快促成这桩婚事。一年、两年，还是十年百年又有什么区别呢？总归这件事是板上钉钉，再无转圜的。”
或许也不是没有，你有些同情地想着，其实你晓得，青丘不同于他们这食古不化的九重天，阿爹绝不会逼迫阿姐嫁于不是真心喜欢的人，只不过阿姐现在的心思不在这上头，拖着看看风向罢了。若是她当初没有与那离镜闹翻，或是今后又看上了哪个男神仙，非要退了这婚，那也退便退了。
可真正的问题在于，桑籍怕是对长依没有那个意思。
她这样爱他，他当真会感觉不到么？他不爱她，她又当真会不晓得吗？
你忍不住问道：“爱，是什么感觉？”方一问完又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叫你牙酸，连着汤池子里的水都随着你抖了两抖。
长依却思索得很认真，半晌才很气馁地开口道：“我也不晓得。”
你皱起了脸，莫名其妙道：“那你爱他什么？”
“大约爱是说不上来为什么的。他很好，儒雅随和、天赋异禀，待我也很好，但我方才仔细想了，却发觉这些因素构成了他，却都谈不上是我爱他的那个因。我只晓得，我修仙是为了他，一路追寻着的是他。”
“就像是，你本能地追寻着光落下来的地方，不由自主地希望它落在你的身上。”
“呃……”诚然你被难倒了，斟酌了一下，还是道，“大约是青丘多雨，我还没怎么见过这个‘光’……”
她横你一眼，又忍不住笑了，凑过来同你咬耳朵：“这么说吧，我还发现，在喜欢的人身边，你其实可以闻到一种香气……不是单纯的花香，总之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譬如说？”
“譬如说我只要待在二殿下身边，总感觉有墨竹清新淡雅的香气。但二殿下宫里从不养竹，甚至于整个九重天的竹也少之又少。”
“我看全九重天就你最香了，什么花的香气在你身上都能闻到。”你扮做登徒子，凑近她深吸了一口气，“嗯——芙渠香……”
她伸手就来扒你的衣服，你虽在池子里头，但却穿得十分整齐，除去外袍宽了以外其余的同平日里没有两样，但被她这一闹，肩膀处就露出来一大截。
你被挣扎中的水花溅了一脸，大喊：“变态女神仙非礼本帝姬啊！”
然后就听到身后的门一声轻响。
四目相对，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折颜站在门口，挑眉道：“你们继续，我回避一下？”
长依连滚带爬地火速起身，礼也没行，嘴里头念咒一般地道：“见过上神，上神安好，小仙不敢，小仙不继续了，小仙回避，小仙告退。”
一连串地念叨完，她果断地丢下尚且魂游天外的你，脚底抹油地从上清境消失了。
折颜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倚着门框，面上不辨喜怒，平淡地道：“第二回了。”
你咽了咽口水，意识到自己的确理亏且没处可逃以后，决定先发制人。
你清清嗓子，厚着脸皮道：“你能不能先出去？我觉着，我好歹是在这里‘洗澡’，被人看到多……不大妥当……”
他抽搐了一下嘴角，瞥一眼你在水里基本上烘干就能去凌霄宝殿朝见的衣着，却没有从正门离开，而是绕过天泉，从当初关着倾越的那个八卦台出去了。
你放任自己瘫进水里，胸口处的尾鳞微微发热起来，自从能在水里头自由呼吸后，你倒还挺喜欢这种好似不系之舟的感觉。
灵气逼人的天泉好似将灵台都涤荡得清明了些，但你现在的感觉很怪。
你与阿姐从小到大都打着折颜的名头在外头闲逛，犯了什么错事也因着这层关系豪横得很，但是回到家里头就立即蔫下去，虽然主犯基本都是阿姐，但连累得你也每每见到折颜就不免心虚。直到后来你住进了十里桃林，又不跟着阿姐为非作歹了，才有底气不少。
现在，这种心虚又重新涌上来，使你这一整天既害怕他不来找你，又在此刻不敢面对他。
上一回你跑去若水，施了迷魂术将折颜放倒的确值得心虚，但是这回你晓得，实际上自己其实已经选了最佳的一条路，一切都妥善地解决了。
你这回又心虚什么呢？
想不通，你真是想不通了。
你磨磨蹭蹭地从汤池子里爬出来，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磨磨蹭蹭地往八卦台的方向走。
八卦台上的夜景极好，刚一推开门，如水的月光与清冷的晚风就扑了个满怀，带着刚从水里出来的你呼吸都畅快了不少。上弦月勾着夜的一角，银辉铺在不大的台子上，亮晶晶地如同一面八卦形状的镜子。
折颜背对着你坐在八卦台的边缘，腿悬在台下，粉色的衣摆被大风吹得飘扬不止，黑发在月光的映照下，如银色的瀑布垂在他手边，铺开在台子上。
你是走兽，其实有些本能地畏高，但却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挨着他在沿上坐了。台子下头云雾翻涌，风起云散时偶尔可见凡尘景象，让你忽而联想到上一世屋檐下的那场雪，不晓得是不是从这里飘下去的。
你小指勾勾他一片飞到你手边的衣角，小声道：“我答应了不瞒你的，你想知道什么，我一定老实交代清楚。”
他转过头来，棕色的眼瞳里流露出些情绪的波动，又被他藏住，视线转而落在你心口的位置。
一声轻叹散在风里。
“疼不疼？”
原本睡了一整日，再在天泉里泡了一会儿，心口处的痛感已经好多了。此时他这样温柔地问你，那心里头一下一下鼓点似的敲起来，牵连得你指头尖都疼得发麻。
你忽而就矫情了起来，眼眶都没忍住红了。
疼，自然是很疼的。
心头上扎一刀，哪有不疼的。
你抿着唇摇头：“不疼。”
他伸出手来，你原以为他想要抱一抱你，他的手却在你肩旁顿住了，只轻轻将你被风吹到脸颊上的碎发掖到耳后。
他的手停在你耳畔，有些痒意。你抬眼，亮晶晶的眸子对上他眼底溢出来一抹浅浅的怜惜。
你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下一刻，双手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的腰，扑进了他怀里。
那一刻，你闻到他身上铺天盖地的桃花香，包裹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