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血
你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大约是你的不屑展现得太过明显，仲尹挑眉道：“帝姬是不信我，还是太相信连宋君？” 你漫不经心地道：“凡间有句对君王说的话，叫做‘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在我这里，待人接物也是一样的道理。”
“可凡间还有句话，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帝姬单凭情谊行事，可不是好事。”
“自然不止这一点。天族若要与魔族联盟，是个你情我愿的事情，连宋没有那么糊涂，为了一个自身难保的玄之魔族而得罪青丘。” 仲尹将手上的酒壶往屋檐上一搁，空壶子没摆稳，沿着瓦片咕噜咕噜滚下去，“哐啷”一声碎了。 他挺起上半身，又成了那副冷面神君的模样。 “的确，他并不知情，是我猜到帝姬次日定会去灭灵境，才在前一晚约了连宋君在那里会面，而他手上有离开的方法，又定会让给你。” 你暗暗心惊，你与连宋和仲尹的接触皆是少得可怜，他却对你二人的性子有七八分的把握，着实是算计人心的一把好手。 “你算计他来陷害我，就不怕他晓得了以后同你翻脸？” “他不会晓得的。” “为什么？” “因为帝姬你。”仲尹目光沉沉，“你太重情，若是告诉了天族的三殿下这件事，便是逼着他在青丘与魔族之间做选择，而我只是想救倾越，目的达成了便会将元丹原封不动地归还，将连宋君扯进来，只是空叫他为难而已，你不会做。” 你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往瓦片上一斜，随意地拱了拱手：“魔君着实是谬赞了。我这个神仙做得觉悟不高，自小娇生惯养，养成了个受不得委屈的性子。
“我自然要告诉连宋这桩事，他与你合作却受你利用，有权晓得真相，至于是否继续信任于你，选择权在他手上。”
仲尹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不过我也会告诉他，我与你自有交易，他选择立场时，不必考虑我。”
他似乎有些没明白，皱了皱眉，面带疑问地望着你。 “魔君今日来这里与我推心置腹，想来说的也是肺腑之言，那我自然也应当坦诚。你本不必设这么复杂的局，我一早就晓得是你拿走了我体内的元丹，却并不打算如何。只要你还回来，我就权当做没发生过。
“我并非因为连宋，而是因为魔君你。” 他冷哼一声：“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从认识魔君到现在时间不过月余，你却已经救了我三次。”你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掰着手指头算道，“头一次在九重天，倾越一把红莲业火烧下来，是魔君替我罩了个仙障挡了。 “第二回是在祖山脚下，你空手接了我的避水剑，”你伸手将仲尹的手掌翻过来，上面是避水剑剑锋留下的狰狞疤痕，“若不是你，我恐怕比倾越躺得还早。 “第三回是在灭灵境，虽然我晓得你其实是去救连宋的，我只是个顺带，但是一码归一码，这份恩情我也应当记得。
“三次救命之恩，换我在这件事上默不作声，算下来还是魔君亏了。”
仲尹的脸背在黑夜里，目光晦暗不明地望着你：“你一向算得如此清楚么？”
“恩怨分明，青丘的家教一向如此。”
他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语气和缓了许多：“明日，九重天便会来人，你想说些什么，我都不会阻拦。”
你有些惊讶地挑挑眉：“我今日来魔族，你竟然放心明日就让天宫的人来，就这么确定我不会坏你好事？”
“这件事无论如何是我对不住你，即便你非要闹开，我也无话可说。”
你神色复杂地望向他，忽然有些理解了他先前说的话。仲尹虽聪明绝顶，能够算尽人心，但却为人正派，底线太高，若那其他六位魔君与他斗暗箭，也不晓得他能不能防得住。
不过这也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你微微笑了笑，朝他伸出手：“所以——我的元丹，什么时候可以还我？”
他低头看了一眼你摊开在他面前的掌心，面无表情地道：“帝姬恐怕忘了，我最首要的目标，是救倾越。”
“那你便低声下气地去求求折颜好了，我的三魂又不能治病。”
他哼笑一声：“帝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早晨对折颜否认，晚上又特意来找你，承认是我偷了你的元丹？”
这也正是你一直想不通的一点。
“因为你是他的底线，白谣上仙。”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来，“若是直接承认，我怕他不会窝囊地坐在这里等我谈条件，也不能保证他为了替你将元丹寻回来会做出什么我应付不了的事，倾越则更是没有救。他现在虽怀疑，但毕竟确定不了元丹到底在哪，反倒投鼠忌器。”
你一时说不出话，夜里屋顶上有些风大，吹得你心里头七上八下地乱，半晌，你微微撇过脸道：“魔君多虑了。折颜同令妹关系复杂，他愿不愿救她，我左右不了。”
他没有再抓着不放，只瞥你一眼，淡淡地道了句：“能不能左右，帝姬心里头清楚。”
偏偏你又晓得他说得不错，若你开口，折颜虽会怀疑，但不会拒绝。
你先前并不排斥仲尹这样的算计，现下却不由得有些恼火。你微微眯起眼睛：“你凭什么认为，我为了拿回元丹会要去求折颜做他不想做的事？难道在魔君心里头，我白谣就是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形象？”
他带着些威胁的语气，一字一句道：“倾越是我唯一的亲人，若是她死了，难保我不会鱼死网破。”
你冷笑一声：“你不敢。”
“魔君可还记得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你遥遥一指这屋檐下流动的人群，“你若会为私人仇怨，将本就不太平的魔族拉入一场必败的战争之中，第一次就不会去灭灵境中救我跟连宋。”
谈判陷入僵局，你二人之间充斥着沉默，远处的集市上依旧热闹，偶尔有一声声的喝彩传来。你抬头望望时间，已过子时。
“我有些困了，就先回去休息。多谢魔君今日款待。”
你站起身来，正欲飞身下楼，仲尹的声音在后头干巴巴地传来，带着些极为隐忍的恳求：“帝姬想要如何？”
你叹了口气，让语气和缓些：“仲尹，你手上的筹码不过是一枚元丹。一头是我的命、一头是倾越的命。可正如你所说，你顾虑重重且时间不多，而我却毫无所谓。这场谈判，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不止有你的命，”他扬声交出底牌，“帝姬为人豪烈无谓生死，但是这元丹里，有的可不只是你的三魂，若我将它毁了，到时候魂飞魄散的，自然也就不止你一个。”
下楼的脚步顿了顿，你稳住心里头一瞬间的摇摆，尽量平静道：“我说过了，你不敢。”
“帝姬敢拿自己的性命跟我赌，本君毫不意外——但若是加上他呢？”他的声音轻下去，却带着一分胜券在握的轻蔑，“既然如此，那咱们便赌一赌吧。”
仲尹轻盈起身，如同在他那端轻巧放下重如千斤的砝码，然后你便看见天平快速向他倾斜过去。
你忍着声音里头的怒意道：“既然如此，你就更应当直接去找他，他有软肋在你手上，不是正合你意么？做什么非要我替你做这个人情，多此一举。”
见你按捺不住情绪，仲尹露出一丝满意地笑：“折颜的医术虽然四海八荒无人能及，但只要是病，便就有药可医。我这样大费周章，是因为倾越被你的避水剑伤及元神，只有一种东西能救她。”
“什么？”
“凤凰血。”
你不明所以，没有接话。
“原本阿姐不在了以后，这世间只有折颜和倾越两只凤凰了，”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但是，由于你的三魂源自凤凰元丹，故而你的血，也可以。”
你眯起眼睛，向前朝他走了一步，像是有一盆水将你整个人浇得冷下来：“所以，从一开始，你的目标就不是折颜，是我。”
他唇角勾起一个冷漠的笑：“非也，你二人互为牵制，只要有人妥协，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朝你走来，背着月光，身形模糊成一种诡异的光晕，像是对你的一种审判：“况且帝姬有没有想过，你三魂离体才不过几日，七魄就已然不稳，折颜他的元丹单单你这里就已经五万年了，更不用说算上那个身为凡人的前世，他要如何平衡七魄里头的魔性呢？”
“……我记得，倾越的元丹在上清境封了数十万年，后来也不是活得好端端的么？”
“呵，的确，凤凰的三魂七魄分离的确是死不了。不过，帝姬也看过她在玄炎湖底的模样——你管那叫做‘好端端’么？”
你无话可说。
“怎样？白谣上仙。一碗心头血而已，换回元丹，也能保住自己和在乎之人的安危，很划算。”
的确，一碗心头血而已，给他就给他吧，阿姐心头血给出去了没有三十碗也有二十碗，你晓得仲尹不会骗你，依他的性子，答应的事不屑于反悔。
除了憋屈一些，你没有必要去赌，况且元丹是你自己搞丢的，若最后真是折颜替你送了这碗血，你才当真是承受不住。
虽是这样说，但转头再看见仲尹这张脸，你便觉得十分讨人嫌，想想还是不肯在言语上占下风，咬牙切齿道：“若我答应了你，你还需答应我一个许诺。”
他皱了皱眉：“什么许诺？”
“没想好，我只是觉得自己很亏、很憋屈！你若答应了先欠着我一个条件，我便现在就跟你走。”
他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反应，半晌，他松弛下来，甚至于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方才见你满脑子算计的模样，我都差点忘了，帝姬也不过五万岁罢了。”
你被他这个很老成的形容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道：“你就说答不答应就是了。”
“可以，在我能办到的条件下，本君欠你一个许诺。”
你好歹满意了些，仲尹拽着你的手腕想带你从屋顶上下去，你赌气地抽回手臂，横他一眼，自己飞身下去了。
街上的灯火已经渐渐变得零散了，即便是夜市辉煌的南荒，此刻也多沉寂下来，会周公去了。你打了个哈欠，可怜你今夜注定是睡不成了，仲尹还算人性，体贴地召了朵云来驾着走。
南荒气候热，晚风便吹得很舒爽，你有些昏沉，伸手贴了贴额头，觉得自己好像又开始烧起来了，仲尹在一旁瞥你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个漆黑的瓶子递过来。
打开一闻，是药。
你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他照常冷哼一声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四海八荒又不是只有折颜会开方子，南荒难道就没有巫医么？只不过这药喝了会有些嗜睡，到时候可别以为我要下毒害你。”
不得不说，这才比较符合你熟悉的那个仲尹，你无奈地笑笑，仰头灌了下去。
你是被冰凉的触感给激醒的，意识回笼的那一刻，包裹着周身的河水让你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然后才发现自己能在水里头如履平地。
颈脖处的衣服里飘出来一条红绳，上面挂着那片鱼的尾鳞，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河底晕出一小块光圈。
仲尹在你右侧拉着你，没等你想开口寻问，便感觉到双脚落了地。
刺目的白光闪过，几乎是瞬间，周围黑暗压迫的河水全都退去，你睁眼一看，眼前是空旷的祭魔台，五根气派的伏魔柱耸立在眼前。
你狐疑道：“怎么跑到灭灵境里头来了？”
“先将元丹还你罢，”他不无嫌弃地说道，“你这病秧秧的模样，放一碗血再给放死了。”
你晓得他是好心，也懒得同他计较。
二人走到台上，你望着那伏魔柱上拴着的铁链子并几个狰狞的锁扣，不由得有些腿软。
“非得拴着手脚么？”你抖着牙问。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你，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大聪明的动物，不怎么好听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最终不耐烦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话音刚落，你就感到肩上被人一拍，你还没大站稳，忙伸手去扶手边的柱子，仲尹将那块白玉牌塞到你的手中，双手结印，黑红色的法术从他掌心中一缕一缕飘出来，与夺魂玉中浮现的赤红色混在一起，从你头顶上笼罩下来。
你觉得这个法术很熟悉，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当初在九重天助倾越的三魂七魄合体时，用的就是这个法术。
“诶，我记得从前在瑶池也用了这个法术，不过不是说一定要在灭灵境……”
仲尹伸到你上方的手翻动了一下，毫不客气地朝你脑袋上一拍：“你用过就应该晓得这个法术必须双方都专心，还烦请帝姬你能随着我专心念咒。”
整个过程很快，法术渐渐消散以后，你果然好受多了。你从前觉得凡间那些给小孩子“回魂”、“收惊”的习俗只是迷信，现在想想，说不定真是有据可依。
你将手上的夺魂玉还给仲尹，他没伸手，瞥了一眼淡淡道：“送给你，留个纪念好了，反正我还有。”
你撇撇嘴，真是豪横。
“心头血呢？现在就取么？”
他点点头，带着你往前头的宫殿里头走去。
宫殿里头你没有进来过，先前两次也没工夫细看，现在是夜里，四周均是亮着夜明珠，与鬼气森森的陈灵殿不同，很是明亮奢华。
走进一间隔间，仲尹轻轻挥手，榻边的琉璃桌上便出现一把刀、一个碗，你不由得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转头要走，你出声喊住他：“诶，还有一桩事。我取完血后，你得立即送我回青丘——啊，算了，还是去九重天。”
他听明白你话外的意思，牵了牵嘴角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日在宴席上，我可听见你答应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他。”
“我可是为你好，你就不怕他在这里找你的麻烦？”
“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要想找我麻烦在哪里都一样，帝姬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罢。不过你若想躲一天算一天，我送你去便是。”
你忿忿地哀嚎一声，怨天尤人地倒在榻上装死。这桩生意自己算是亏大了，等你去天宫，一定好好找连宋这个不长心眼的罪魁祸首敲诈一笔。
“可凡间还有句话，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帝姬单凭情谊行事，可不是好事。”
“自然不止这一点。天族若要与魔族联盟，是个你情我愿的事情，连宋没有那么糊涂，为了一个自身难保的玄之魔族而得罪青丘。” 仲尹将手上的酒壶往屋檐上一搁，空壶子没摆稳，沿着瓦片咕噜咕噜滚下去，“哐啷”一声碎了。 他挺起上半身，又成了那副冷面神君的模样。 “的确，他并不知情，是我猜到帝姬次日定会去灭灵境，才在前一晚约了连宋君在那里会面，而他手上有离开的方法，又定会让给你。” 你暗暗心惊，你与连宋和仲尹的接触皆是少得可怜，他却对你二人的性子有七八分的把握，着实是算计人心的一把好手。 “你算计他来陷害我，就不怕他晓得了以后同你翻脸？” “他不会晓得的。” “为什么？” “因为帝姬你。”仲尹目光沉沉，“你太重情，若是告诉了天族的三殿下这件事，便是逼着他在青丘与魔族之间做选择，而我只是想救倾越，目的达成了便会将元丹原封不动地归还，将连宋君扯进来，只是空叫他为难而已，你不会做。” 你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往瓦片上一斜，随意地拱了拱手：“魔君着实是谬赞了。我这个神仙做得觉悟不高，自小娇生惯养，养成了个受不得委屈的性子。
“我自然要告诉连宋这桩事，他与你合作却受你利用，有权晓得真相，至于是否继续信任于你，选择权在他手上。”
仲尹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不过我也会告诉他，我与你自有交易，他选择立场时，不必考虑我。”
他似乎有些没明白，皱了皱眉，面带疑问地望着你。 “魔君今日来这里与我推心置腹，想来说的也是肺腑之言，那我自然也应当坦诚。你本不必设这么复杂的局，我一早就晓得是你拿走了我体内的元丹，却并不打算如何。只要你还回来，我就权当做没发生过。
“我并非因为连宋，而是因为魔君你。” 他冷哼一声：“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 “从认识魔君到现在时间不过月余，你却已经救了我三次。”你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掰着手指头算道，“头一次在九重天，倾越一把红莲业火烧下来，是魔君替我罩了个仙障挡了。 “第二回是在祖山脚下，你空手接了我的避水剑，”你伸手将仲尹的手掌翻过来，上面是避水剑剑锋留下的狰狞疤痕，“若不是你，我恐怕比倾越躺得还早。 “第三回是在灭灵境，虽然我晓得你其实是去救连宋的，我只是个顺带，但是一码归一码，这份恩情我也应当记得。
“三次救命之恩，换我在这件事上默不作声，算下来还是魔君亏了。”
仲尹的脸背在黑夜里，目光晦暗不明地望着你：“你一向算得如此清楚么？”
“恩怨分明，青丘的家教一向如此。”
他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语气和缓了许多：“明日，九重天便会来人，你想说些什么，我都不会阻拦。”
你有些惊讶地挑挑眉：“我今日来魔族，你竟然放心明日就让天宫的人来，就这么确定我不会坏你好事？”
“这件事无论如何是我对不住你，即便你非要闹开，我也无话可说。”
你神色复杂地望向他，忽然有些理解了他先前说的话。仲尹虽聪明绝顶，能够算尽人心，但却为人正派，底线太高，若那其他六位魔君与他斗暗箭，也不晓得他能不能防得住。
不过这也不是你该操心的问题，你微微笑了笑，朝他伸出手：“所以——我的元丹，什么时候可以还我？”
他低头看了一眼你摊开在他面前的掌心，面无表情地道：“帝姬恐怕忘了，我最首要的目标，是救倾越。”
“那你便低声下气地去求求折颜好了，我的三魂又不能治病。”
他哼笑一声：“帝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早晨对折颜否认，晚上又特意来找你，承认是我偷了你的元丹？”
这也正是你一直想不通的一点。
“因为你是他的底线，白谣上仙。”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来，“若是直接承认，我怕他不会窝囊地坐在这里等我谈条件，也不能保证他为了替你将元丹寻回来会做出什么我应付不了的事，倾越则更是没有救。他现在虽怀疑，但毕竟确定不了元丹到底在哪，反倒投鼠忌器。”
你一时说不出话，夜里屋顶上有些风大，吹得你心里头七上八下地乱，半晌，你微微撇过脸道：“魔君多虑了。折颜同令妹关系复杂，他愿不愿救她，我左右不了。”
他没有再抓着不放，只瞥你一眼，淡淡地道了句：“能不能左右，帝姬心里头清楚。”
偏偏你又晓得他说得不错，若你开口，折颜虽会怀疑，但不会拒绝。
你先前并不排斥仲尹这样的算计，现下却不由得有些恼火。你微微眯起眼睛：“你凭什么认为，我为了拿回元丹会要去求折颜做他不想做的事？难道在魔君心里头，我白谣就是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形象？”
他带着些威胁的语气，一字一句道：“倾越是我唯一的亲人，若是她死了，难保我不会鱼死网破。”
你冷笑一声：“你不敢。”
“魔君可还记得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你遥遥一指这屋檐下流动的人群，“你若会为私人仇怨，将本就不太平的魔族拉入一场必败的战争之中，第一次就不会去灭灵境中救我跟连宋。”
谈判陷入僵局，你二人之间充斥着沉默，远处的集市上依旧热闹，偶尔有一声声的喝彩传来。你抬头望望时间，已过子时。
“我有些困了，就先回去休息。多谢魔君今日款待。”
你站起身来，正欲飞身下楼，仲尹的声音在后头干巴巴地传来，带着些极为隐忍的恳求：“帝姬想要如何？”
你叹了口气，让语气和缓些：“仲尹，你手上的筹码不过是一枚元丹。一头是我的命、一头是倾越的命。可正如你所说，你顾虑重重且时间不多，而我却毫无所谓。这场谈判，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不止有你的命，”他扬声交出底牌，“帝姬为人豪烈无谓生死，但是这元丹里，有的可不只是你的三魂，若我将它毁了，到时候魂飞魄散的，自然也就不止你一个。”
下楼的脚步顿了顿，你稳住心里头一瞬间的摇摆，尽量平静道：“我说过了，你不敢。”
“帝姬敢拿自己的性命跟我赌，本君毫不意外——但若是加上他呢？”他的声音轻下去，却带着一分胜券在握的轻蔑，“既然如此，那咱们便赌一赌吧。”
仲尹轻盈起身，如同在他那端轻巧放下重如千斤的砝码，然后你便看见天平快速向他倾斜过去。
你忍着声音里头的怒意道：“既然如此，你就更应当直接去找他，他有软肋在你手上，不是正合你意么？做什么非要我替你做这个人情，多此一举。”
见你按捺不住情绪，仲尹露出一丝满意地笑：“折颜的医术虽然四海八荒无人能及，但只要是病，便就有药可医。我这样大费周章，是因为倾越被你的避水剑伤及元神，只有一种东西能救她。”
“什么？”
“凤凰血。”
你不明所以，没有接话。
“原本阿姐不在了以后，这世间只有折颜和倾越两只凤凰了，”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但是，由于你的三魂源自凤凰元丹，故而你的血，也可以。”
你眯起眼睛，向前朝他走了一步，像是有一盆水将你整个人浇得冷下来：“所以，从一开始，你的目标就不是折颜，是我。”
他唇角勾起一个冷漠的笑：“非也，你二人互为牵制，只要有人妥协，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他朝你走来，背着月光，身形模糊成一种诡异的光晕，像是对你的一种审判：“况且帝姬有没有想过，你三魂离体才不过几日，七魄就已然不稳，折颜他的元丹单单你这里就已经五万年了，更不用说算上那个身为凡人的前世，他要如何平衡七魄里头的魔性呢？”
“……我记得，倾越的元丹在上清境封了数十万年，后来也不是活得好端端的么？”
“呵，的确，凤凰的三魂七魄分离的确是死不了。不过，帝姬也看过她在玄炎湖底的模样——你管那叫做‘好端端’么？”
你无话可说。
“怎样？白谣上仙。一碗心头血而已，换回元丹，也能保住自己和在乎之人的安危，很划算。”
的确，一碗心头血而已，给他就给他吧，阿姐心头血给出去了没有三十碗也有二十碗，你晓得仲尹不会骗你，依他的性子，答应的事不屑于反悔。
除了憋屈一些，你没有必要去赌，况且元丹是你自己搞丢的，若最后真是折颜替你送了这碗血，你才当真是承受不住。
虽是这样说，但转头再看见仲尹这张脸，你便觉得十分讨人嫌，想想还是不肯在言语上占下风，咬牙切齿道：“若我答应了你，你还需答应我一个许诺。”
他皱了皱眉：“什么许诺？”
“没想好，我只是觉得自己很亏、很憋屈！你若答应了先欠着我一个条件，我便现在就跟你走。”
他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反应，半晌，他松弛下来，甚至于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方才见你满脑子算计的模样，我都差点忘了，帝姬也不过五万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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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在我能办到的条件下，本君欠你一个许诺。”
你好歹满意了些，仲尹拽着你的手腕想带你从屋顶上下去，你赌气地抽回手臂，横他一眼，自己飞身下去了。
街上的灯火已经渐渐变得零散了，即便是夜市辉煌的南荒，此刻也多沉寂下来，会周公去了。你打了个哈欠，可怜你今夜注定是睡不成了，仲尹还算人性，体贴地召了朵云来驾着走。
南荒气候热，晚风便吹得很舒爽，你有些昏沉，伸手贴了贴额头，觉得自己好像又开始烧起来了，仲尹在一旁瞥你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个漆黑的瓶子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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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他照常冷哼一声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四海八荒又不是只有折颜会开方子，南荒难道就没有巫医么？只不过这药喝了会有些嗜睡，到时候可别以为我要下毒害你。”
不得不说，这才比较符合你熟悉的那个仲尹，你无奈地笑笑，仰头灌了下去。
你是被冰凉的触感给激醒的，意识回笼的那一刻，包裹着周身的河水让你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然后才发现自己能在水里头如履平地。
颈脖处的衣服里飘出来一条红绳，上面挂着那片鱼的尾鳞，在漆黑不见五指的河底晕出一小块光圈。
仲尹在你右侧拉着你，没等你想开口寻问，便感觉到双脚落了地。
刺目的白光闪过，几乎是瞬间，周围黑暗压迫的河水全都退去，你睁眼一看，眼前是空旷的祭魔台，五根气派的伏魔柱耸立在眼前。
你狐疑道：“怎么跑到灭灵境里头来了？”
“先将元丹还你罢，”他不无嫌弃地说道，“你这病秧秧的模样，放一碗血再给放死了。”
你晓得他是好心，也懒得同他计较。
二人走到台上，你望着那伏魔柱上拴着的铁链子并几个狰狞的锁扣，不由得有些腿软。
“非得拴着手脚么？”你抖着牙问。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你，眼神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大聪明的动物，不怎么好听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最终不耐烦地吐出两个字：“不必。”
话音刚落，你就感到肩上被人一拍，你还没大站稳，忙伸手去扶手边的柱子，仲尹将那块白玉牌塞到你的手中，双手结印，黑红色的法术从他掌心中一缕一缕飘出来，与夺魂玉中浮现的赤红色混在一起，从你头顶上笼罩下来。
你觉得这个法术很熟悉，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当初在九重天助倾越的三魂七魄合体时，用的就是这个法术。
“诶，我记得从前在瑶池也用了这个法术，不过不是说一定要在灭灵境……”
仲尹伸到你上方的手翻动了一下，毫不客气地朝你脑袋上一拍：“你用过就应该晓得这个法术必须双方都专心，还烦请帝姬你能随着我专心念咒。”
整个过程很快，法术渐渐消散以后，你果然好受多了。你从前觉得凡间那些给小孩子“回魂”、“收惊”的习俗只是迷信，现在想想，说不定真是有据可依。
你将手上的夺魂玉还给仲尹，他没伸手，瞥了一眼淡淡道：“送给你，留个纪念好了，反正我还有。”
你撇撇嘴，真是豪横。
“心头血呢？现在就取么？”
他点点头，带着你往前头的宫殿里头走去。
宫殿里头你没有进来过，先前两次也没工夫细看，现在是夜里，四周均是亮着夜明珠，与鬼气森森的陈灵殿不同，很是明亮奢华。
走进一间隔间，仲尹轻轻挥手，榻边的琉璃桌上便出现一把刀、一个碗，你不由得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转头要走，你出声喊住他：“诶，还有一桩事。我取完血后，你得立即送我回青丘——啊，算了，还是去九重天。”
他听明白你话外的意思，牵了牵嘴角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今日在宴席上，我可听见你答应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瞒着他。”
“我可是为你好，你就不怕他在这里找你的麻烦？”
“反正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要想找我麻烦在哪里都一样，帝姬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罢。不过你若想躲一天算一天，我送你去便是。”
你忿忿地哀嚎一声，怨天尤人地倒在榻上装死。这桩生意自己算是亏大了，等你去天宫，一定好好找连宋这个不长心眼的罪魁祸首敲诈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