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已过,在案情没有任何突破的情况下,按照约定,所有宾客即日返程。同时,傅倾筹会被押解入道府的大牢。

    尽管郁冲儿声称会将此事奏明圣上,待圣旨的裁决下来后,再将其定罪,可真正会进行到哪一步,大家都心知肚明。

    朝廷之所以会“放任”平凉道,一定出于对都统的某种“忌惮”。一名小小的知县,全然没有可以掀开“忌惮”背后秘密的能力。

    此刻,日炎云淡,水平浪静,三艘客船停泊在岸,只等人齐后起锚归航。

    “启禀柳宿大人,傅夫人还未上船。”

    听得下人的回报,郁无闻幽如古潭的眸子泛起一丝异样。

    猝然,空中传来几声响炮。

    船外人寻声张望,船内人也从舱里出来,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高塔的方向!”

    “听!‘噼噼啪啪’的,还没有停!”

    由于是白昼,火药燃烧时绽放的簇簇小花几乎显现不出,只有突兀的响声让人感到莫名的烦躁。

    行船并未因此等小事而耽搁,哪怕宾客都来到了甲板上,船夫还是摇起了浆。

    片刻后,炮声止。

    正当大家以为是有人在胡乱玩闹时,却听某人尖叫了起来。

    “有人掉下去了!”

    “啊!快过去救人啊!”

    “太可怕了!”

    下人和侍从率先跳下了船,赶往高塔处;宾客们人心惶惶,也磕磕绊绊地往那边跑。

    众人来到塔前,还未来得及搜索坠落的人何在,只见塔内慢悠悠地走出一个人来。

    影绰的轮廓渐渐清晰开来,芹药最先失声惊道:“小、小掌柜!怎么是你!”

    接着,所有人都无比骇然地看着唇角噙笑的少女来到眼前。

    “哎呀,你们不是回家了吗?怎么还在这呢!”

    荆桃像猫儿一样眯缝着眼,笑容中带着审视。

    都尉甲亢奋地叫道:“青天白日,你竟敢行凶杀人!”

    荆桃夸张地“啊”了一声,“杀人?我吗?”

    都尉乙赶紧附和:“少废话,我们亲眼看到有个人从高塔上掉下去了!”

    “各位——”郁无闻冷静地打断了他们,“情况危急,还是先救人吧。”

    “柳宿大人!”

    侍卫拿着一件还在滴水的衣服跑了过来,“大人,我们找了一圈,没看到任何受伤的人,只有这个。”

    荆桃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只从上面扔了件衣服而已。”

    “不可能!”都尉甲大喝,“衣服飘在空中,与人肉坠落,我们怎会分不清!”

    “那,若是这样呢?”

    荆桃将手臂举过头顶,众人下意识随着她的动作向上望去。

    只见塔上的人把一个鼓鼓的布袋扔了下来,落地的瞬间便在地面砸出了一个大沙坑,同时布袋裂开,里面的水一下漫了出来。

    荆桃似笑非笑地盯着都尉甲,“喂,这位大人,你能肯定落下的东西是人,而不是水袋?”忽的,她转向众人,高声问,“各位,你们谁能肯定,看到的是人,而不是水袋?”

    一时间,在场众人无人应答,只是窸窸窣窣地低声指指点点。

    “我无法确定!”

    一道女声拨开令人不快的议论,坚毅地道:“我们当时在船上,距离高塔很远,且船在摇晃时我们的视线受到了限制,所以看到了大致的轮廓,便以为是个大活人罢了。”

    “正是如此!”荆桃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芹药姐姐。”

    “不必客气,小掌柜,我只是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罢了。”

    芹药的眸色温温婉婉,似藏了一剪春水。

    都尉甲蛮横地大喝:“你算什么东西?你说不确定就不确定吗?”

    郁无闻一个箭步上来,横在他身前,“宋大人,您乃一县之都尉,您何必为难一名小女子呢?”

    都尉甲的面部扭曲了一下,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歉。

    都尉乙很擅长见风使舵,见郁无闻偏帮荆桃,忙道:“这么说,傅倾……傅大人当时推下去的只是个水袋吗?”

    “谁说水袋是被人推下去的?难道就不可能自己掉下去吗?”荆桃睥睨着侍卫手中的湿衣,“一切不过是凶手的诡计罢了。”

    正在这时,郁无泊、郁无也和郁无色也赶了过来。

    “她,在做什么?”

    “莫不是舍不得自己相公,想与他陪葬吧!”

    “无聊的把戏!”

    郁无闻只觉兄弟们的“问题”都一股脑地涌向了自己,不由得轻咳了一声,以目光指人。

    “我不知,但,无咎应该参与了其中。”

    其他三人一下把视线射向了刚从塔内走出的郁无咎。

    此刻,五张迥异的俊美面容上出现了异常相似的神色,只是这相似之下,却有着让人难以捉摸的暗涌在流动。

    郁无也的漠然最先松懈下来,变为了嗤笑。

    “这么说,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荆桃漾起难辨真假的纯真笑容,“谁知道呢!”

    郁无色眼皮一掀,“简直是浪费时间!”

    郁无闻和郁无泊没有出声,平静的眸底瞧不出任何情绪。

    “大家一定都想知道答案吧!”

    荆桃高昂着头,绑着马尾髻的栗红蕙穗随着她的盈然一笑乘风飘扬。

    “就让这些小家伙来告诉大家吧!”

    只见她抽出一块白布,平铺在沙滩上,然后取出两条竹管。

    “好熟悉的准备工作!”

    “这里面该不是……”

    “难道傅夫人也会这个?”

    在官员们还是一头雾水之际,平民中的献艺者早已将目光投向了某人。

    任约下意识摸摸随身携带的包袱,里面的东西还在,但他脸上的肌肉还是因为困惑而微微发颤。

    “出来吧,我的‘智囊军团’!”

    竹管打开,数百只蚂蚁如细沙般倾泻而出。

    “告诉我——”荆桃的神色陡然一凛,“凶手的名字!”

    密密麻麻的黑色点点爬上白布,由杂乱无章的游走,慢慢形成了奇怪的“秩序”。

    半柱香后,展示在人们眼前的是个令人无比吃惊的结果。

    “一个‘×’,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这两起案子没有凶手吗?”

    “陈大人和祖先生的死,似乎的确只有自杀可以解释吧!”

    场面变得比适才蚂蚁的“组阵”还要混乱。

    “呵!”

    有个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郁无色不耐烦地瞪着荆桃,“明明是自己在故弄玄虚,反倒把自己逗笑了!”

    “抱歉、抱歉!”

    少女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没想到大家真的以为蚂蚁知道凶手是谁。”

    都尉甲恼羞成怒,“你耍我们!”

    在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也纷纷上前谴责荆桃的“玩笑行为”。

    郁无咎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解释道:“请大家冷静!其实荆姑娘只是同大家变了个戏法而已。这便揭秘其中的机关!”

    他转向荆桃,却发现对方也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他们不听我的,还是你来讲吧。”

    他顿了下,实在不理解顷筹兄那样的人怎会对这种性情古怪的女子如此钟情。

    但,为了破案,他也只能暂时“听从”她的“命令”。

    他指着白布,朗声道:“机关很简单,先在白布上用糖粉画了个‘×’,由于蚂蚁喜欢糖,所以它们会停留在糖粉所在的位置上,因而形成了大家眼前的‘×’。”

    “不过,”荆桃适时地补充道,“我们的蚂蚁都是临时挖出来的,并未受过食物诱导训练,比不上任师傅的‘蚁军’,对吧?”

    任约心头一惊,努力保持镇定。

    “小人的把戏都上不得台面,傅夫人谦虚了。”

    倏地,一个身影随着话音落下而飞快地闪了过来。

    除了郁无咎,郁氏四兄弟看到男子,脸色无不大变。

    郁无也最先行动,蛮横地拉住他,“无挂,你在这里做什么?快跟我回去!”

    郁无挂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子,叫道:“不要!我要在这里看桃儿妹妹变戏法!”

    别看他心智不高,但力气非常之大,郁无也用尽全力也无法移动他分毫。

    “你们,还不快来帮忙!”

    郁无泊瞥了郁无挂一眼,脸上满是嫌弃,“你管他作甚!”

    郁无闻摇了摇头,“别浪费精力了,他不会听你的。”

    郁无色见郁无也深切地凝视着自己,直接把脸一别。

    “你别看我,我此刻没有心情弄他。”

    郁无也重重地“啧”了声,自暴自弃地放开手。

    “好啊,你们不管,我也不管了!”他指着郁无咎,“无挂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义父追究起来,你要负全责!”

    郁无咎诚恳地应下:“放心。”

    郁无挂见没人再阻止他了,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蹲下身。

    “桃儿妹妹,你看,我找到好多好多蚂蚁呢!”

    荆桃摸摸比自己高得多、壮得多的男子的头,柔声道:“无挂哥哥,你好棒啊!”

    簌风乍起,原来是她将白布翻了个个儿。

    “那么,让我们看看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吧!”

    郁无挂打开瓶子,瓶口朝下一倒——

    “任——”

    “约——”

    “凶手是——”

    “——任约!?”

    如利箭般射来的目光让任约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三步。

    “不!我不是凶手!我没有杀人!”

    荆桃的眸光染上一层薄薄的雪光,眼底却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很遗憾,我答应过顷筹,必须要帮他洗脱嫌疑,所以我无法无视可以指证真正凶手的所有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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