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因为程漾出众的语言天赋，游佳没少请她帮忙。
高中时追英剧美剧没字幕，程漾帮她翻译。大学选修了法语国际课程，程漾就线上陪着她上课，在她没听明白的地方帮忙复述。
后来游佳逐渐接手公司，开始应酬时有些不适应，偶尔还会让程漾去跟着她一起参加宴会，和一群外国老板打交道，又当翻译又当助理。
只要是程漾答应要帮的忙，就会尽全力去做到，无论高不高兴，喜不喜欢。
而对于别人的请求，她又基本上不会拒绝。
她对每一段感情，都十分珍重，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这点也是认识很久之后，游佳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才慢慢明白的。
游佳家庭条件不错，从小身边就不缺朋友，但程漾对她的好，远远超过了她那些以往的任何人，不计得失、不求回报，游佳有时候都会想自己值不值得这份好。
现在也是一样，她自然知道要是程漾来接这个活，肯定能做到最好，也能省了不少事，但她并不想这样，并不想程漾因为要帮她而被迫去做。
游佳看向自己被拉住的手，内心想法纠结，波澜起伏。
等了片刻，她说：“这个还挺麻烦的，到时候那边人多可能还有点乱。”
“你确定想去吗？”
程漾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犹豫，笑了起来，杏眼里藏着微光，故作思考似的绕着她走了几步，道：
“几个月前我可能不敢答应，不过上次国际论坛都参加了，这个应该没问题。”
以为被误会了，游佳赶紧解释：“我不是说你做不到。”
程漾点点头：“嗯，我知道，那我想去。”
游佳有了答案，跟着她笑。
“行，我同意了，我们一起去，姐姐保证给你最高的时薪。”
程漾其实并不在意酬劳，但听到她这么说，也甜甜地配合道：“谢谢金主姐姐！”
过了会儿，游佳又走过去抱了下她。
-
接下来一周里，程漾把其他事情都暂且搁置，按照游佳给的资料，仔仔细细地准备起博览会的工作。
整个流程其实也不复杂，重要的商贸对接会由游佳的父母出席，游佳需要做的就是和一位熟识的外国合作商交谈，带着他逛逛展览，让他了解自家公司的产品链。
当然，如果能够吸引到更多的买方就更好了。
周五这天，程漾挑了件简单的白衬衫和浅色牛仔裤换上，头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她没着太浓的妆，简单扑了个气垫，擦了点唇釉就算完成。
装扮和刚踏入社会的大学生别无二致，清纯又漂亮，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成熟。
提前三小时出门，程漾出去前爷爷奶奶正好从房间里出来。
她边在玄关处的柜子上整理资料，边往里面看，无意间又瞥到她隔壁的房间，随口问了句：“奶奶，程祈允昨天回来了吗？”
她忙着工作上的事，几天没和小狗见面，一时间也忘了注意。
奶奶也往房门口看了看，回应道：“回来了，半夜回来的，现在八成还在房间里睡觉。这几天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总是看着累瘦了些。”
“可能是因为保研的事。”程漾顿了顿，又道：“奶奶你别担心，他今天没课了，等回来我问问他。”
奶奶点点头：“好，你也别耽搁自己的事了，路上小心点。”
“知道啦。”
收拾好出了门，游佳已经在外面等她。
车里除了她之外，还多了个当司机的助理，正是说要吃钵钵鸡的那位。
大概是提前交代了，李助也知道程漾是昨天和游佳在一起的人，看到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上车后，程漾先把奶奶做的早点分给游佳一半，对李助打了声招呼后，笑了笑，也分给了他一份。
和朋友一起去上班，路上自然是聊个没完，一直到快要接近会展中心时，程漾为了保护嗓子，才提议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这么突然一安静，程漾莫名还有点紧张起来，毕竟这次和上回的心境已经不同了。
她看了看窗外，风景无法平复心情，依旧感觉到有点乱，只好又收回视线，装作无事地玩手机。
裴亦舟在这时发来消息。
Orbit：【到展馆了？】
程漾看了看外面的路，回他说：【还没，应该还有半小时的样子】
Orbit：【噢，行】
回完之后，裴亦舟又说：【给你看个东西？】
这句话成功吊起程漾的胃口，她往两边瞧了瞧，确定游佳和李助都没看自己，才回复。
。：【什么？】
发完之后，程漾又想着要不再加问一句“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看”，不过没等她敲完这一行字，裴亦舟那边已经发了张照片过来。
是一张放在桌上的拍立得。
程漾一眼认出来是他们看彗星那天早上的场景。
她止不住地高兴夸赞：【好看！！！】
。：【是你让人拍的吗？之前怎么没和我说？我还以为那天什么都没留下】
Orbit：【不是】
Orbit：【刺青的男生送的】
Orbit：【几天前想和你说，后来不是有事？醒了没记起来】
程漾当然知道他说的有事是什么意思，耳朵热了些，没再聊这上面的，转移了话题。
。：【那他人还挺好的】
程漾本来以为那男生就是个爱耍嘴皮子的人，因此被他叫了好几次妹妹，她也没说什么，总归没有什么坏心思。
Orbit：【还行】
隔了会儿，裴亦舟又问：【哪好？】
程漾回他：【他帮我们拍了好看的照片，还送给我们了，不好么？而且我记得拍立得相纸还挺贵的】
回完了，等了几分钟裴亦舟那边也没再发过来。
程漾又刷了会儿手机，刚要放下，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Orbit：【也算不上他送的吧，后来他又要了车里的饼干】
看着像是在单纯地阐述事实，但语气总觉得有些不大对。
饼干是程漾喜欢的，她也知道价格，一盒一百左右。
而裴亦舟要拿东西和人换，绝不可能是随便拿几包搪塞，程漾都不用想，就可以猜到他肯定是给了那男生一整盒。
只是这种事裴亦舟一般也不会和她说。
程漾没忍住笑了下，敲字回复。
。：【他也喜欢那款饼干吗？】
。：【除了我们俩，我还好像还没看到过爱吃这个牌子的人】
。：【看来他还特别的】
几秒后，裴亦舟挺冷淡地回复：【噢】
程漾更加来了兴趣：【怎么不说了？】
Orbit：【聊点别的？】
。：【为什么？】
Orbit：【不为什么】
Orbit：【就是不怎么想聊其他人】
程漾满意了：【那好吧】
。：【虽然他人挺好的，不过毕竟是陌生人，最好的当然还是男朋友】
。：【男朋友天下第一好[抱抱][抱抱]】
不知道那边在做什么，又等了许久，消息才再次传来。
Orbit：【昂，知道了，回来了说一声，去接你】
Orbit：【先去开会了】
怎么这么好哄啊。
心里甜滋滋的，程漾又发了几个抱抱表情包过去。
聊天结束，原本紧张的情绪也被压了下去，平静了许多。
半小时后，程漾和游佳一起进了展馆。三个人先在展厅内逛了一圈，了解了个大概，才再次回到自家展区。
展区挺大，像是个小型厨房，里面主要就是他们家的十几样产品，除了摆在展台上的一些，部分速食还有厨师在边上现做现煮，服务员则负责给来客分发样品试吃。
游佳的父母在这时候给她发来指导，说是那位合作商大概会重点问她们家的热门产品，比如凤爪和鸭脖，要她稍微准备下。
这种事就像是面试时对着hr，提前拿到题准备了答案自然十拿九稳。
游佳对着电话乖乖应下，转头就和助理说：“你让厨师拆了酸梅汤包，煮完后分装成小杯摆过来。”
李助以为游佳没听清楚，又提醒了说：“刚才两位董事长是说着重介绍公司旗下的热销品。”
游佳摆摆手：“我知道，你先让厨师去做。”
毕竟是上级指示，李助照办去了。
游佳侧身问程漾：“你觉得呢？”
程漾：“我相信你。”
游佳打了个响指，笑起来说：“不愧是我闺蜜。”
实际上也不只是相信，来之前游佳就和她说了，合作商对国内传统的饮食文化非常感兴趣，因此程漾也不难猜到，游佳会把重点放在她们公司古法炮制的酸梅汤上。
不过游佳父母的推测也没错，对方会了解到他们，也大概率是因为餐厅和那些热销品。
没多久，一个穿着西装、身材高大的法国人从人群里走过来，看着年纪约莫在四十岁左右。
他停在了展台前，离她们一米左右的位置。
见到游佳和程漾的第一面，卢卡斯脸上露出了笑容，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Wow, il s'agit en fait de deux très belles dames. Je pense que la conversation d'aujourd'hui devrait bien se passer.”（哇，居然是这么美丽的两位女士。我想今天的交谈应该会很顺利。）
被人夸没办法不高兴，何况男人的声音还很好听。
程漾先向游佳转述了意思，才道了谢。
起初两个人都只是聊聊对这次食品博览会的看法，后来话题渐渐引入，自然而然说到了他们的合作上。
游佳过去端了样品过来，给他试吃。
卢卡斯尝了一圈之后，目光停在了摆在中间一排酸梅汤上，毫不意外地问了它。
游佳和程漾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笑了下。
因为有所准备，游佳说，对方提问，程漾翻译，过程无比流畅。一直到聊完制作的所有相关流程，双方才停下来。
解答环节结束，游佳总结性地问对方的感受和意见。
“请问您……”
刚开口，卢卡斯忽地对她说了句抱歉。
游佳和程漾愣了下，心里同时一沉。
她们猜错了？
没等两人分析出原因，紧接着，卢卡斯转向了程漾，对着她笑了笑，说：
“J'aimerais entendre ce que vous avez à dire à ce sujet, est-ce que cela vous convient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可以吗？）
程漾以前并不是没遇到过这种状况，交谈双方聊天，反而把作为中间人的她牵扯进来。为了不破坏规矩，她往往不会选择参与，表明自己只是转述客户的意思。
只是眼下这个节点，直接拒绝似乎显得并不合适。
程漾看向游佳，游佳果断点了点头，示意她随便说。
程漾没再犹豫，资料她都看过十几遍了，这种问题对她其实没什么难度。
为了显得真实些，她从消费者的角度进行阐述，只是后面没忍住，联系到以前学过的法国文化，把酸梅汤和法国餐桌上经常出现的饮品进行了对比，说了一些观点。
卢卡斯听着不自觉地又露出了笑，全过程认真听完，到了最后只简洁地说了句谢谢程漾尊重他们国家的饮食以及
——“Je choisirai de travailler avec votre société, merci.”（我会选择你们公司进行合作，感谢。）
紧绷着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程漾轻呼了口气。
还好。
还好成功了。
接下来的任务简单了许多，只是逛展，游佳和外国人聊天的话题轻快起来，程漾也明显轻松了许多。
走走停停，她不自觉地被游佳和对方交谈时自信的姿态吸引过去。
殊不知，不久前游佳也是这么看着她的。
游佳想让她去说，就是因为觉得，她应该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
程漾本就该那么耀眼。
-
午餐是在游佳家里开的餐厅吃的，和游佳的母亲一起。
刚在座位上坐下，大老板就盘问起上午的情况，就差让她做个ppt当场汇报了。
游佳喝了一杯果汁，无奈道：“妈你们能让我先歇会儿么？反正最后是成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程漾，高兴了些，搭着她的肩膀，又道：“漾宝帮了我不少忙。”
游母自然是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嗔怪地看了一眼自家女儿，边说边脱了西装外套放椅子上，身上干练的气质依旧不减分毫。
“你别老是麻烦人家漾漾，打从高中起就没人自律，现在也是。”
游母转头又看向程漾：“多乖的孩子，谢谢你啊，游佳这脾气除了她那个男朋友和你，八成也没几个人受得了。”
毕竟是事实，游佳没话说了，程漾赶紧打圆场：“没有没有，阿姨，我就是帮佳佳转述而已。翻译只是陪衬，重要的还是她和合作商说的话。”
游母笑了笑：“真会说话，谁听了不喜欢。”
没多久，饭菜上来，自家人吃饭不讲规矩，一桌子人边吃边聊。
游母先是说了一顿游佳背着她和她爸谈恋爱的事，说爽快了，又问起了程漾：“漾漾应该还没男朋友吧？你比游佳小两岁，去年你们俩还说开什么单身派对。”
“阿姨还算认识些人，需要帮你介绍吗？当然，条件差的阿姨绝对不会选给你。”
程漾正喝着汤，闻言抬了下头，不好意思地道：“谢谢阿姨，不过我有男朋友了，他挺好的。”
语气瞬间就软了下来。
游母哪能看不出来，不仅有，小情侣感情估摸着也很好。
她没了牵线的心思，笑了笑，又给程漾夹了菜。
三个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吃到一半，餐桌上的纸用完了。
服务员忙着招呼客人，一时间也叫不过来。
程漾正好饱了，先起身道：“我去前台拿一些吧。”
几十米的距离，转个弯就到了。
和柜台服务员说后，对方看了看座位号，知道是大老板的位置了，冷汗差点吓出来，立即拿了两盒纸巾给她。
程漾拿着纸往回走，边走边往位子那边瞧。
挺奇妙。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餐桌边已经没了人。
游佳给她发了消息。
w佳：【漾宝我和我妈去找经理提刚才的事了，八成是要整改一下，你回来了就先吃，不用等我们】
游母是雷厉风行的性子，程漾能理解，笑了笑，回了个好。
她拿着手机敲字，正巧转角处有人走得匆忙，许是没注意，一不留神撞了下她的胳膊，手上劲一松，纸巾落在了地上。
那人夹着电话往前走，只来得及回头随口说一声：“抱歉抱歉啊。”
顶多是有点麻，也不疼，程漾摆了摆手：“没事。”
她弯腰捡了一盒，起身，才发现另外一盒不见了踪影。
不是一起掉的么？
程漾疑惑地往四周看去，刚向下扫到转角处，一双高跟鞋忽地停在了她面前，与此同时，耳边响起冷淡的一声：
“你的。”
很熟悉的女声。
程漾感觉到心脏猛地撞击了一下，但又很快坠落谷底。
手机误触发出导航的机械电子音，程漾连关的时间都没给，直接往别的地方走。
只是刚迈出一步，就被挡住了路。
那只捏着纸巾盒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手腕上还有程漾熟悉的疤痕。
“你现在要是走，我就直接去你家找你。”
林意眠很直白地看着她，往常温婉的眼神里只剩下坚韧，是必须要找她的决心。
声音也不大，刚好够程漾在繁杂的人群中听得清楚。
程漾知道她不是在说笑，因为这么多年她就是这么做的。
不管去哪，林意眠都会竭尽全力跟着，让她永远不能忘记那些痛苦。
这些天好不容易积攒起来平和被这一句话搅乱，把她再次重重地拖回以前的记忆。
头顶的灯光也仿佛暗了许多，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冷风吹着手，连带着身上都感觉到寒意。
程漾压下心中的翻滚，攥紧了手，但依旧苍白无力，语气很轻地问她：“你想做什么？”
她已经尽力去避开了，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找上来？
尽管许久没这么正脸对视过，程漾仍然不可避免地把眼前的人和小时候联系在一起，从她身上看到很多许久以前的影子。
然而早就过去了。
她们早就不是朋友了。
甚至是对立面的敌人。
那股说不明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程漾很不好受。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去想一些好一点的事情，像是之前裴亦舟把她搂在怀里心疼地安慰。
那点难受又慢慢减轻了些。
看她没走了，林意眠才开口：“上次是你给我喂的药吧？”
在餐厅发病那次，事发突然，林意眠只在迷迷糊糊之间有人过来照顾。因为是聚餐，她也一直以为是那些半生不熟的同事，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是程漾。
“你为什么不说？”
程漾轻呼了口气，道：“是谁不都一样吗？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就算是陌生人躺在那，我也会这么做。”
没了熟人的围观，卸下伪装，她们之间只剩下剑拔弩张。
林意眠笑了笑：“那我可不是陌生人，我现在依旧很恨你。”
“这么多年了，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是你和你爸妈毁了我们家。”
“但我已经厌倦了。”
林意眠看了看她，许久，才说：“所以就当这个抵你的债吧。”
“我以后不会再找你了。”
-
从经理办公室出来，游佳先给程漾发了消息，没回。
她莫名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游佳快速走到餐厅里，直到看见程漾好好地坐在那，才放心下来。
游母紧随其后，没注意到女儿的神情，自顾自地和她说起刚才的事：
“我刚在洗手间碰到那女孩子了，和你说过的，你还记不记得？她哥是医生，帮我做过手术，她是翻译员，和漾漾一样，今天八成也是来参加博览会的。”
游佳回了句“不记得”就小跑回了座位。
她仔细盯着程漾看了看，说：“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太好？生理期？”
没等程漾回答，游佳又道：“不对，你生理期不和我差不多时间吗？应该过了啊。”
看她紧张地左看右看，程漾笑了下，嘴唇发白地说：“不是，刚不小心吃到了芥末，有点难受。”
游佳赶紧给她倒了杯温水。
“你吃不惯，那以后再也不点这道了。”
程漾喝着水点头：“好。”
一顿饭吃完，照例是李助送她们回去，车先开到了程漾家的小区。
分别后，程漾进屋上楼，没让家里人发现。
关了门，她坐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微微颤抖的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没有用了。
一点用都没有。
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的涌来，将她淹没。
从下午一直坐到天黑，程漾蜷缩在房间里的角落。
直到手机“叮”的一声响。
Orbit：【还没到家么？】
Orbit：【我看游佳回来了】
高中时追英剧美剧没字幕，程漾帮她翻译。大学选修了法语国际课程，程漾就线上陪着她上课，在她没听明白的地方帮忙复述。
后来游佳逐渐接手公司，开始应酬时有些不适应，偶尔还会让程漾去跟着她一起参加宴会，和一群外国老板打交道，又当翻译又当助理。
只要是程漾答应要帮的忙，就会尽全力去做到，无论高不高兴，喜不喜欢。
而对于别人的请求，她又基本上不会拒绝。
她对每一段感情，都十分珍重，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这点也是认识很久之后，游佳在日积月累的相处中才慢慢明白的。
游佳家庭条件不错，从小身边就不缺朋友，但程漾对她的好，远远超过了她那些以往的任何人，不计得失、不求回报，游佳有时候都会想自己值不值得这份好。
现在也是一样，她自然知道要是程漾来接这个活，肯定能做到最好，也能省了不少事，但她并不想这样，并不想程漾因为要帮她而被迫去做。
游佳看向自己被拉住的手，内心想法纠结，波澜起伏。
等了片刻，她说：“这个还挺麻烦的，到时候那边人多可能还有点乱。”
“你确定想去吗？”
程漾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了犹豫，笑了起来，杏眼里藏着微光，故作思考似的绕着她走了几步，道：
“几个月前我可能不敢答应，不过上次国际论坛都参加了，这个应该没问题。”
以为被误会了，游佳赶紧解释：“我不是说你做不到。”
程漾点点头：“嗯，我知道，那我想去。”
游佳有了答案，跟着她笑。
“行，我同意了，我们一起去，姐姐保证给你最高的时薪。”
程漾其实并不在意酬劳，但听到她这么说，也甜甜地配合道：“谢谢金主姐姐！”
过了会儿，游佳又走过去抱了下她。
-
接下来一周里，程漾把其他事情都暂且搁置，按照游佳给的资料，仔仔细细地准备起博览会的工作。
整个流程其实也不复杂，重要的商贸对接会由游佳的父母出席，游佳需要做的就是和一位熟识的外国合作商交谈，带着他逛逛展览，让他了解自家公司的产品链。
当然，如果能够吸引到更多的买方就更好了。
周五这天，程漾挑了件简单的白衬衫和浅色牛仔裤换上，头发扎成利落的高马尾。她没着太浓的妆，简单扑了个气垫，擦了点唇釉就算完成。
装扮和刚踏入社会的大学生别无二致，清纯又漂亮，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成熟。
提前三小时出门，程漾出去前爷爷奶奶正好从房间里出来。
她边在玄关处的柜子上整理资料，边往里面看，无意间又瞥到她隔壁的房间，随口问了句：“奶奶，程祈允昨天回来了吗？”
她忙着工作上的事，几天没和小狗见面，一时间也忘了注意。
奶奶也往房门口看了看，回应道：“回来了，半夜回来的，现在八成还在房间里睡觉。这几天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了，总是看着累瘦了些。”
“可能是因为保研的事。”程漾顿了顿，又道：“奶奶你别担心，他今天没课了，等回来我问问他。”
奶奶点点头：“好，你也别耽搁自己的事了，路上小心点。”
“知道啦。”
收拾好出了门，游佳已经在外面等她。
车里除了她之外，还多了个当司机的助理，正是说要吃钵钵鸡的那位。
大概是提前交代了，李助也知道程漾是昨天和游佳在一起的人，看到她还有点不好意思。
上车后，程漾先把奶奶做的早点分给游佳一半，对李助打了声招呼后，笑了笑，也分给了他一份。
和朋友一起去上班，路上自然是聊个没完，一直到快要接近会展中心时，程漾为了保护嗓子，才提议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这么突然一安静，程漾莫名还有点紧张起来，毕竟这次和上回的心境已经不同了。
她看了看窗外，风景无法平复心情，依旧感觉到有点乱，只好又收回视线，装作无事地玩手机。
裴亦舟在这时发来消息。
Orbit：【到展馆了？】
程漾看了看外面的路，回他说：【还没，应该还有半小时的样子】
Orbit：【噢，行】
回完之后，裴亦舟又说：【给你看个东西？】
这句话成功吊起程漾的胃口，她往两边瞧了瞧，确定游佳和李助都没看自己，才回复。
。：【什么？】
发完之后，程漾又想着要不再加问一句“能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看”，不过没等她敲完这一行字，裴亦舟那边已经发了张照片过来。
是一张放在桌上的拍立得。
程漾一眼认出来是他们看彗星那天早上的场景。
她止不住地高兴夸赞：【好看！！！】
。：【是你让人拍的吗？之前怎么没和我说？我还以为那天什么都没留下】
Orbit：【不是】
Orbit：【刺青的男生送的】
Orbit：【几天前想和你说，后来不是有事？醒了没记起来】
程漾当然知道他说的有事是什么意思，耳朵热了些，没再聊这上面的，转移了话题。
。：【那他人还挺好的】
程漾本来以为那男生就是个爱耍嘴皮子的人，因此被他叫了好几次妹妹，她也没说什么，总归没有什么坏心思。
Orbit：【还行】
隔了会儿，裴亦舟又问：【哪好？】
程漾回他：【他帮我们拍了好看的照片，还送给我们了，不好么？而且我记得拍立得相纸还挺贵的】
回完了，等了几分钟裴亦舟那边也没再发过来。
程漾又刷了会儿手机，刚要放下，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Orbit：【也算不上他送的吧，后来他又要了车里的饼干】
看着像是在单纯地阐述事实，但语气总觉得有些不大对。
饼干是程漾喜欢的，她也知道价格，一盒一百左右。
而裴亦舟要拿东西和人换，绝不可能是随便拿几包搪塞，程漾都不用想，就可以猜到他肯定是给了那男生一整盒。
只是这种事裴亦舟一般也不会和她说。
程漾没忍住笑了下，敲字回复。
。：【他也喜欢那款饼干吗？】
。：【除了我们俩，我还好像还没看到过爱吃这个牌子的人】
。：【看来他还特别的】
几秒后，裴亦舟挺冷淡地回复：【噢】
程漾更加来了兴趣：【怎么不说了？】
Orbit：【聊点别的？】
。：【为什么？】
Orbit：【不为什么】
Orbit：【就是不怎么想聊其他人】
程漾满意了：【那好吧】
。：【虽然他人挺好的，不过毕竟是陌生人，最好的当然还是男朋友】
。：【男朋友天下第一好[抱抱][抱抱]】
不知道那边在做什么，又等了许久，消息才再次传来。
Orbit：【昂，知道了，回来了说一声，去接你】
Orbit：【先去开会了】
怎么这么好哄啊。
心里甜滋滋的，程漾又发了几个抱抱表情包过去。
聊天结束，原本紧张的情绪也被压了下去，平静了许多。
半小时后，程漾和游佳一起进了展馆。三个人先在展厅内逛了一圈，了解了个大概，才再次回到自家展区。
展区挺大，像是个小型厨房，里面主要就是他们家的十几样产品，除了摆在展台上的一些，部分速食还有厨师在边上现做现煮，服务员则负责给来客分发样品试吃。
游佳的父母在这时候给她发来指导，说是那位合作商大概会重点问她们家的热门产品，比如凤爪和鸭脖，要她稍微准备下。
这种事就像是面试时对着hr，提前拿到题准备了答案自然十拿九稳。
游佳对着电话乖乖应下，转头就和助理说：“你让厨师拆了酸梅汤包，煮完后分装成小杯摆过来。”
李助以为游佳没听清楚，又提醒了说：“刚才两位董事长是说着重介绍公司旗下的热销品。”
游佳摆摆手：“我知道，你先让厨师去做。”
毕竟是上级指示，李助照办去了。
游佳侧身问程漾：“你觉得呢？”
程漾：“我相信你。”
游佳打了个响指，笑起来说：“不愧是我闺蜜。”
实际上也不只是相信，来之前游佳就和她说了，合作商对国内传统的饮食文化非常感兴趣，因此程漾也不难猜到，游佳会把重点放在她们公司古法炮制的酸梅汤上。
不过游佳父母的推测也没错，对方会了解到他们，也大概率是因为餐厅和那些热销品。
没多久，一个穿着西装、身材高大的法国人从人群里走过来，看着年纪约莫在四十岁左右。
他停在了展台前，离她们一米左右的位置。
见到游佳和程漾的第一面，卢卡斯脸上露出了笑容，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Wow, il s'agit en fait de deux très belles dames. Je pense que la conversation d'aujourd'hui devrait bien se passer.”（哇，居然是这么美丽的两位女士。我想今天的交谈应该会很顺利。）
被人夸没办法不高兴，何况男人的声音还很好听。
程漾先向游佳转述了意思，才道了谢。
起初两个人都只是聊聊对这次食品博览会的看法，后来话题渐渐引入，自然而然说到了他们的合作上。
游佳过去端了样品过来，给他试吃。
卢卡斯尝了一圈之后，目光停在了摆在中间一排酸梅汤上，毫不意外地问了它。
游佳和程漾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笑了下。
因为有所准备，游佳说，对方提问，程漾翻译，过程无比流畅。一直到聊完制作的所有相关流程，双方才停下来。
解答环节结束，游佳总结性地问对方的感受和意见。
“请问您……”
刚开口，卢卡斯忽地对她说了句抱歉。
游佳和程漾愣了下，心里同时一沉。
她们猜错了？
没等两人分析出原因，紧接着，卢卡斯转向了程漾，对着她笑了笑，说：
“J'aimerais entendre ce que vous avez à dire à ce sujet, est-ce que cela vous convient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可以吗？）
程漾以前并不是没遇到过这种状况，交谈双方聊天，反而把作为中间人的她牵扯进来。为了不破坏规矩，她往往不会选择参与，表明自己只是转述客户的意思。
只是眼下这个节点，直接拒绝似乎显得并不合适。
程漾看向游佳，游佳果断点了点头，示意她随便说。
程漾没再犹豫，资料她都看过十几遍了，这种问题对她其实没什么难度。
为了显得真实些，她从消费者的角度进行阐述，只是后面没忍住，联系到以前学过的法国文化，把酸梅汤和法国餐桌上经常出现的饮品进行了对比，说了一些观点。
卢卡斯听着不自觉地又露出了笑，全过程认真听完，到了最后只简洁地说了句谢谢程漾尊重他们国家的饮食以及
——“Je choisirai de travailler avec votre société, merci.”（我会选择你们公司进行合作，感谢。）
紧绷着的身体顿时放松下来，程漾轻呼了口气。
还好。
还好成功了。
接下来的任务简单了许多，只是逛展，游佳和外国人聊天的话题轻快起来，程漾也明显轻松了许多。
走走停停，她不自觉地被游佳和对方交谈时自信的姿态吸引过去。
殊不知，不久前游佳也是这么看着她的。
游佳想让她去说，就是因为觉得，她应该毫无保留地展示自己。
程漾本就该那么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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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是在游佳家里开的餐厅吃的，和游佳的母亲一起。
刚在座位上坐下，大老板就盘问起上午的情况，就差让她做个ppt当场汇报了。
游佳喝了一杯果汁，无奈道：“妈你们能让我先歇会儿么？反正最后是成了。”
说完她转头看向程漾，高兴了些，搭着她的肩膀，又道：“漾宝帮了我不少忙。”
游母自然是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嗔怪地看了一眼自家女儿，边说边脱了西装外套放椅子上，身上干练的气质依旧不减分毫。
“你别老是麻烦人家漾漾，打从高中起就没人自律，现在也是。”
游母转头又看向程漾：“多乖的孩子，谢谢你啊，游佳这脾气除了她那个男朋友和你，八成也没几个人受得了。”
毕竟是事实，游佳没话说了，程漾赶紧打圆场：“没有没有，阿姨，我就是帮佳佳转述而已。翻译只是陪衬，重要的还是她和合作商说的话。”
游母笑了笑：“真会说话，谁听了不喜欢。”
没多久，饭菜上来，自家人吃饭不讲规矩，一桌子人边吃边聊。
游母先是说了一顿游佳背着她和她爸谈恋爱的事，说爽快了，又问起了程漾：“漾漾应该还没男朋友吧？你比游佳小两岁，去年你们俩还说开什么单身派对。”
“阿姨还算认识些人，需要帮你介绍吗？当然，条件差的阿姨绝对不会选给你。”
程漾正喝着汤，闻言抬了下头，不好意思地道：“谢谢阿姨，不过我有男朋友了，他挺好的。”
语气瞬间就软了下来。
游母哪能看不出来，不仅有，小情侣感情估摸着也很好。
她没了牵线的心思，笑了笑，又给程漾夹了菜。
三个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吃到一半，餐桌上的纸用完了。
服务员忙着招呼客人，一时间也叫不过来。
程漾正好饱了，先起身道：“我去前台拿一些吧。”
几十米的距离，转个弯就到了。
和柜台服务员说后，对方看了看座位号，知道是大老板的位置了，冷汗差点吓出来，立即拿了两盒纸巾给她。
程漾拿着纸往回走，边走边往位子那边瞧。
挺奇妙。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餐桌边已经没了人。
游佳给她发了消息。
w佳：【漾宝我和我妈去找经理提刚才的事了，八成是要整改一下，你回来了就先吃，不用等我们】
游母是雷厉风行的性子，程漾能理解，笑了笑，回了个好。
她拿着手机敲字，正巧转角处有人走得匆忙，许是没注意，一不留神撞了下她的胳膊，手上劲一松，纸巾落在了地上。
那人夹着电话往前走，只来得及回头随口说一声：“抱歉抱歉啊。”
顶多是有点麻，也不疼，程漾摆了摆手：“没事。”
她弯腰捡了一盒，起身，才发现另外一盒不见了踪影。
不是一起掉的么？
程漾疑惑地往四周看去，刚向下扫到转角处，一双高跟鞋忽地停在了她面前，与此同时，耳边响起冷淡的一声：
“你的。”
很熟悉的女声。
程漾感觉到心脏猛地撞击了一下，但又很快坠落谷底。
手机误触发出导航的机械电子音，程漾连关的时间都没给，直接往别的地方走。
只是刚迈出一步，就被挡住了路。
那只捏着纸巾盒的手伸到了她面前，手腕上还有程漾熟悉的疤痕。
“你现在要是走，我就直接去你家找你。”
林意眠很直白地看着她，往常温婉的眼神里只剩下坚韧，是必须要找她的决心。
声音也不大，刚好够程漾在繁杂的人群中听得清楚。
程漾知道她不是在说笑，因为这么多年她就是这么做的。
不管去哪，林意眠都会竭尽全力跟着，让她永远不能忘记那些痛苦。
这些天好不容易积攒起来平和被这一句话搅乱，把她再次重重地拖回以前的记忆。
头顶的灯光也仿佛暗了许多，不知道从哪窜出来的冷风吹着手，连带着身上都感觉到寒意。
程漾压下心中的翻滚，攥紧了手，但依旧苍白无力，语气很轻地问她：“你想做什么？”
她已经尽力去避开了，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地找上来？
尽管许久没这么正脸对视过，程漾仍然不可避免地把眼前的人和小时候联系在一起，从她身上看到很多许久以前的影子。
然而早就过去了。
她们早就不是朋友了。
甚至是对立面的敌人。
那股说不明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程漾很不好受。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去想一些好一点的事情，像是之前裴亦舟把她搂在怀里心疼地安慰。
那点难受又慢慢减轻了些。
看她没走了，林意眠才开口：“上次是你给我喂的药吧？”
在餐厅发病那次，事发突然，林意眠只在迷迷糊糊之间有人过来照顾。因为是聚餐，她也一直以为是那些半生不熟的同事，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是程漾。
“你为什么不说？”
程漾轻呼了口气，道：“是谁不都一样吗？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就算是陌生人躺在那，我也会这么做。”
没了熟人的围观，卸下伪装，她们之间只剩下剑拔弩张。
林意眠笑了笑：“那我可不是陌生人，我现在依旧很恨你。”
“这么多年了，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是你和你爸妈毁了我们家。”
“但我已经厌倦了。”
林意眠看了看她，许久，才说：“所以就当这个抵你的债吧。”
“我以后不会再找你了。”
-
从经理办公室出来，游佳先给程漾发了消息，没回。
她莫名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游佳快速走到餐厅里，直到看见程漾好好地坐在那，才放心下来。
游母紧随其后，没注意到女儿的神情，自顾自地和她说起刚才的事：
“我刚在洗手间碰到那女孩子了，和你说过的，你还记不记得？她哥是医生，帮我做过手术，她是翻译员，和漾漾一样，今天八成也是来参加博览会的。”
游佳回了句“不记得”就小跑回了座位。
她仔细盯着程漾看了看，说：“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太好？生理期？”
没等程漾回答，游佳又道：“不对，你生理期不和我差不多时间吗？应该过了啊。”
看她紧张地左看右看，程漾笑了下，嘴唇发白地说：“不是，刚不小心吃到了芥末，有点难受。”
游佳赶紧给她倒了杯温水。
“你吃不惯，那以后再也不点这道了。”
程漾喝着水点头：“好。”
一顿饭吃完，照例是李助送她们回去，车先开到了程漾家的小区。
分别后，程漾进屋上楼，没让家里人发现。
关了门，她坐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微微颤抖的手，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这一次无论如何都没有用了。
一点用都没有。
所有的记忆如同潮水般的涌来，将她淹没。
从下午一直坐到天黑，程漾蜷缩在房间里的角落。
直到手机“叮”的一声响。
Orbit：【还没到家么？】
Orbit：【我看游佳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