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汀也周三白天满课。

    早八到晚六。

    她写报告熬了几天大夜,严重睡眠不足,课上又尽量集中精神,出校门时精疲力竭,眼睛都是花的。

    出校门还得走一段路到地铁站。她背着包在门口的花坛旁边坐了一会儿,才提起精神往前走。

    刚一抬脚,就有一只手将她拦下。

    “请问,你是郑汀也吗……?”犹疑不定的语气。

    长得非常高,戴着鸭舌帽,帽檐下是一张很年轻的男性面孔。

    他稍稍弯了腰,撑着膝盖打量着她。

    离得太近了,郑汀也现在连眼神聚焦都费劲,好半天才辨认完他的五官,确认他不是自己任何一个高中或者大学同学。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她问。

    “你不记得我了?”这位神秘人士竟然相当难以置信,“我啊!”

    什么电信诈骗句式。

    鸭舌帽男仿佛不信邪,离她更近了一些,睁圆了眼睛:“你再看看啊?真的认不出我了?”

    “哈啊?”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人,她真的认不出啊,而且被异性凑这么近,感觉很不舒服,郑汀也别开头道,“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一走出去,小臂就被一把抓住。

    鸭舌帽男看上去比她年纪小,但手劲格外大,郑汀也甩了两下,没甩开,有些急了:“你干什么啊?”

    “我话还没说完呢!”鸭舌帽男说,“你想不起来了?我们小时候认识的!”

    郑汀也此时已经听不进去他说的话,见他肩宽臂长,体格在同龄男生间绝对是较为健壮的那类,力气悬殊太大,她被吓住了——光是被人用手腕轻轻松松地圈住,就完全挣脱不开,他还想做什么?!

    要呼救吗?这边离校门口的保安室有些距离,周围行走的同学倒是不少,但这个男生尚且什么都没做,如果喊出来会不会当作反应过度……

    “你先松手行不行。”郑汀也压低声音说。

    “我不要。我松手你跑掉了怎么办?”陌生男性站直了身体,低下头对她笑了起来。

    ……

    再怎么试图收回手臂也做不到。

    郑汀也背上沁出一层冷汗。她体力本就不好,这些天又缺乏休息,此时惊怒之下,眼前一阵阵的发晕。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车门合上的声音,而后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

    “放开她的手。”君樾站在她身侧,声音很冷,“我不说第二遍。”

    鸭舌帽男瞥了他一眼,道:“你又是谁啊?别多管闲——”

    他剩下的那个字被堵在喉间。君樾出手相当干脆利落,直接往他脸上来了一拳,帽檐被震偏到一边。

    “靠!”鸭舌帽男捂着脸大叫,“你有病啊?”

    汀也虚脱地坐在花坛上,揉着左手手臂,君樾轻声问:“痛吗?”

    “还好,一点点。”汀也小声回答。

    君樾转向鸭舌帽男,面色寒凉得要结成冰,“我是她哥哥。刚才那下是轻的,你再对她纠缠不休,大可以再捱几下。”

    “是哥哥怎么了!……啊,什么纠缠不休?”鸭舌帽男茫然地望向汀也,被她惨白的面色吓了一跳,“我靠,我不是故意的!”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鸭舌帽摘了下来,半蹲下身:“不是,我真不知道……郑汀也,你怎么变这么弱了?以前不是老是偷偷欺负我吗?”

    郑汀也拧着眉头说:“你到底谁啊……”

    这男生头发被帽子压久了,猛然乱七八糟地炸开,此时蹲下来比她矮了一大截,顶着一头乱发垂头丧气的模样,突然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起来。

    她记忆里好像是有一个整天哭丧着脸的小男孩。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非常可恶,借着哭声将属于她的一切全都夺走。

    “原来真的不记得我啊。”他扁了一下嘴巴,说,“我是——”

    “——江皓?”郑汀也轻声念出了他的名字,尾音不大确定的上扬。

    站在一旁盯着江皓的郑君樾本来面色缓和了些许,听到这个名字时又蓦然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江皓是何许人也。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情。

    郑汀也在来到他们家之前,叫做江汀也。

    在那个时候,他无意中听到过父母谈话。

    “我早前不是跟你说了,老江那一家,有了儿子后就后悔领养了女儿,那个女孩子我见过一次,都十来岁了还瘦得不像话,见了人都不敢出声。他们一家人移民出国,带着养女走也就是多办个手续的事情,却想趁机甩掉这个包袱,打算将人直接扔在国内。才一个初中生,之后怎么办?想想真是作孽。”

    “是我啊!”江皓喜滋滋地说,“姐姐,你想起来啦!”

    ……又不是失忆。

    郑汀也说:“是你变化太大了。”分别的时候他才十一岁,眼泪鼻涕糊作一团的小屁孩一个,任谁都不会第一时间把面前这位体育生长相的男生和他联想到一起。

    江皓:“我觉得姐姐没怎么变呢!但是漂亮了好多!超级漂亮!”

    还真是时移事易,江皓如今怎么这么油嘴滑舌了?

    汀也咽下这句腹诽,问:“你怎么找到我的?”当初年纪太小,没有留联系方式。

    “我从LinkedIn上找的,姐姐你名字不常见,很好找的,看到你在这所学校读书,我就这几天来蹲点试试。”江皓洋洋自得地说,“这么百里挑一的概率还被我蹲到了,lucky!”

    汀也问:“你不是在国外吗?”

    江皓:“我今年高中毕业,刚刚申请到大学,现在是gap year。”

    “这样啊。”汀也说,“挺好的。”

    她其实有一点羡慕,就一点点。

    “……不止一点点。”换作汀也垂头丧气地坐在副驾驶上嚎叫,“我也好想gap啊!!”

    君樾发动汽车,闻言挑了下眉,说:“那就gap啊。”

    “我就说说。”汀也说,“真gap了我自己会压力大到崩溃。”

    “为什么?”君樾似乎是真心疑惑,偏头看了她一眼。

    汀也挥了下手,不想和他交流这个问题。

    君樾说:“你要是担心生活费用,我的钱可以随便用。”他知道汀也不爱用郑易磊和白素娥的钱。

    “你的钱就不会给我压力吗?”汀也反问。

    这和住在君樾租的房子里不一样。君樾租房是他自己的需求,本身他就打算不论一个人住还是两个人都租个大的,自己舒适,有客来也方便。蹭一个房间和几顿饭吃,和真金白银打到账号,在汀也心里是两回事。

    不过她也的确承了君樾很多情就是了。

    “你今天怎么突然来接我?”

    君樾:“……你忘记答应了爸妈今晚要回家吃饭?”

    汀也:“……”

    她真忘了,每天要么忙学业要么忙实习,脑子里塞不下别的东西。

    君樾摇摇头叹气,没说什么。

    “不过刚才谢谢你。”她确实被江皓吓住了,多亏君樾解围。

    当然,君樾冲冠一怒之后,还陪着他们去校门口对面的药店买了冰袋和云南白药给江皓处理。

    江皓自知理亏,提着药房的袋子诚心诚意地对汀也鞠躬:“对不起。”

    汀也以为他会一笔带过,没想到他这么郑重其事地为此道歉,反而有点慌张:“啊,我没事的。”

    君樾在一旁冷笑一声,“怎么就没事了。”

    江皓也同意:“对啊,怎么就没事,姐姐你嘴唇都是白的。”他脸上还肿着,一副快哭了的神情,“……都是我不好……”

    汀也说:“我不化妆的时候嘴唇本来就是白的,我贫血。”

    江皓忽然间捂住了脸。

    汀也愣了一下:“有那么痛吗?我看看。”

    江皓背过身去,闷闷地说:“……你不要管了。”

    他以前太小了,一直觉得姐姐总是板着个脸,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还趁爸妈不在的时候和他打架,借着比他人高马大欺负他。很多事是长大之后才逐渐回过味来,像是同样吃面的时候,只有他的碗里有蛋,而姐姐没有;姐姐爱看的故事书,因为他说了一句好奇就统统搬来了他的房间;一起上学时作为小学生的他可以用零花钱在回家路上买好几串关东煮,而初中生的姐姐没有零花钱;他的衣服每个季度都在换,姐姐一条裤子从长裤变成九分七分,磨损出裂痕了都还在穿。

    他拥有的那些,她总是得不到。即使如此,在他入学不久,被恶劣的同学们嘲笑欺凌的时候,姐姐特地赶到他所在的小学里来,恶狠狠地威胁了那群学生。

    然后回过头凶巴巴地对他说:“你有毛病啊?被人打都不还手的?”

    坐飞机离开那天他哭了,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肯带上姐姐,汀也只是很平静地望着他。

    随后爸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名贵巧克力,他就忘记了这回事,高高兴兴地登上了飞机。

    其实那一整盒巧克力,姐姐一颗都没有吃到过。

    “没想到江皓长成这个样子。”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玩,汀也侧过脸,跟君樾说,“他以前不知道什么情况,吃得超级多却一直长不高,他家里变着花样给他补,补成一个胖墩。”现在倒是瘦了,结实了,皮肤也晒成小麦色,浓眉大眼,非常典型的海外华人帅哥。

    君樾持着方向盘,淡淡地问:“你不讨厌他?”

    “我讨厌他干嘛?”汀也笑了一声,“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我还以为他家里那么宠他,他长大会性格很坏呢,现在看也还好。”

    君樾说:“哪里好?”

    汀也:“?”

    这人对江皓意见很大啊?

    红灯。君樾刹车,好整以暇地回望她,像是等待解释:“我没看出他性格哪里好。”

    “……嘴巴很甜?”其实小时候也很乖地一口一个姐姐,看来江皓天生是比较会说话的类型,“而且夸我漂亮诶,还蛮会讨女孩子欢心的。”

    “这算什么?”君樾不屑地哼了一声,“你本来就漂亮,他那是说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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