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也小的时候,会趁着大人不在家,拿起家里的座机电话玩。

    没有人给她打电话,她也不知道要打给谁,就只是将听筒放在耳边,装出在打电话的样子。

    嘴里还会模仿电话拨出时的声音。

    “嘟……嘟……”

    一个轻柔而有些疲惫的女声,夹杂着一点杂音,从手机里传出来:“……喂?”

    像是来自非常遥远的他方。

    汀也愣了下神,正拿着那张“开场白”稿纸的手下意识捏紧了,目光来不及看向纸上,“您好?呃……我叫郑汀也。”

    那边没有立刻说话,呼吸声却瞬间急促起来。

    汀也犹豫片刻,说:“我在盛亭市第三福利院的刘主任那里得到了您的电话号码。”

    “是我写给她的。”那个女声说,语调往下落,“我去找……我的孩子。”

    周宛禾在群里发消息,问汀也周六有没有空出来玩。

    用的是此前四人去南京玩时组的群聊。

    文书逸和陆宸聿都扣了1,汀也点开周宛禾的小窗,问她:「你和小文和好了?」

    因为宣憬的事,周宛禾和文书逸始终不尴不尬的,不久前又陷入一轮新的冷战,因此上周末周宛禾拒绝了文书逸的邀约,和汀也两人单独去了森林公园,还要求她发朋友圈向文书逸示威。

    周宛禾“正在输入”了一会儿,发了语音过来。

    “前两天他突然带着宣憬来找我,估计是跟她说了点什么吧,反正她老老实实给我道了个歉,也就一小姑娘,我又不能真对她发多大脾气。嗯,所以就这样了,可以说是和好了吧。”

    嗓音压低了声,呼吸声明显。

    汀也问:「你在外面?」

    周宛禾回:「高铁站,送宣憬回去。」

    周宛禾又发来一个:「一个劲问我话,群里消息你是一点不看啊。」

    汀也叹了口气,滑到群聊窗口敲字回复。

    「周六我要去拔智齿。」

    她在电话里和疑似她生母的女人约了下周二见面。在此之前,她想把智齿先拔了。

    肿一点就肿一点,问题不大。

    周宛禾没有第一时间看到这条消息。汀也打字的时候,她将手机放回口袋,听到文书逸对宣憬语带警告地说:“你下次再翘课过来,我直接跟阿姨说了。”

    宣憬满不在乎地说:“我妈管不住我,你这威慑力还不如告诉我机构老师。”

    文书逸脸色正经:“那你把你老师电话给我。”

    “啊?你还真要啊?”宣憬瞪大眼睛,“我怎么可能给你!”

    吵吵嚷嚷间,宣憬视线在掠过某一处时忽而一停,脸上露出惊异之色。

    周宛禾问:“怎么了?看到谁了?”

    宣憬回过神来,说:“没有,应该看错了吧,走过去一个和我老师很像的人。”

    “看错了吧。”文书逸说。宣憬在梁玉市上学,艺考机构也在梁玉市,怎么会在盛亭遇到老师。

    宣憬神情尚有疑虑,但还是点了点头,说:“走了,你们就送到这吧。”

    周宛禾:「好吧好吧。」

    郑汀也:「抱歉啦。」

    她们在群聊里对话完毕,一直没说话的陆宸聿给汀也私发了消息询问。

    陆宸聿:「你去哪里拔牙呀?」

    郑汀也照实回答他:「九院。」

    她拍过片子,左右下8号牙都是阻生齿。牙防所拔阻生齿的号要另外预约,和九院挂号难度不相上下,索性去九院拔。

    陆宸聿说:「周六我没事,陪你去吧。」

    咦?不用了吧,汀也想,我又不是什么小孩。莫湘湘之前说要陪她,她觉得用不着。

    陆宸聿很快发了下一句:「九院排队很麻烦,周末人又多。」

    汀也将“不用了”几个字删去,重新打:「我拔牙,你在一边等着,不会很无聊吗?」

    陆宸聿回复道:「你一个人去拔牙,不也很无聊?」

    上一次和陶韵见面时,郑君樾没有具体问她任职的公司是哪家,但心里大致有个推测,某个层级的实业国企。

    他自量和陶韵关系不比从前,早就疏远多年,没必要把她的生活现状打探个详细。

    因此在和客户会面时遇到陶韵时,郑君樾毫不掩饰面上的讶异神色。

    陶韵穿着浅金色无袖花呢连衣裙,披了件白色西装,大大方方地伸出手:“郑总。”

    郑君樾和她握了一下,恰到好处地松开,失笑道:“别这么称呼,受不起。”

    君樾这边除他之外,还有一位细分业务板块的负责人。陶韵也是跟着两位领导来的,桌上一共五人。

    和老派实业国企谈生意,免不了上白酒。

    喝上几个来回,将价格拍定下来。

    散场时与客户告别,陶韵却拎着包站在他身侧说:“君樾,你喝得太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饭局上他们没作多余的避嫌,在场众人都知道他们俩是老相识,听陶韵用这么悱恻的语气一说,都露出一点别有深意的表情。

    君樾道:“我约了代驾。”

    陶韵忽然上前双手扶着他手臂,抢了他的话,抬高音量说:“你都醉得站不稳了,我怎么放心?”

    其他几位醉醺醺地上了各自的车,还有一个临走前降下车窗,大笑着说:“郑总好福气,别辜负我们小陶一片真心!”

    中年男人碰了酒,十有八九嘴上没把门。君樾敛了下眉眼,掩起一点反感,后退一步避开了陶韵。

    他确实也是有点醉意,动作迟缓滞涩,上车时没拦住陶韵跟进后座,后者从容不迫地跟代驾司机说:“我和他一起的。”

    郑君樾靠着车窗,捏了捏眉心,说:“陶韵,我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

    意思是你没有必要送我回家。

    陶韵笑了一下,像是料到他这个反应:“我又没做什么,你何必严防死守?”

    我没有……算了,郑君樾脑袋发昏,懒得和她辩驳这个,只说:“等我到了,你叫车回去。”

    陶韵说:“我把你送进家门才放心。”

    车内摇摇晃晃,君樾和她说了这么几句,已经耗去大半心神,闭上眼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到抵达泰林御庭时才醒过来。

    陶韵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君樾只好尽全力将脚步放得很沉稳,省得稍微一歪她就要上手来搀。

    缓慢上升的电梯里,君樾靠在内墙上,半阖着眼睛问:“你到底要跟着我做什么。”

    陶韵扬起眉毛说:“送你回家,就这么简单。”

    自然没有这么简单。

    她抬头望着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单手解开西服外套的扣子。

    这些天陶韵一直在考虑。

    回国前没有想到家里的婚恋压力重到这个程度,一些她难以置信的歪瓜裂枣,甚至是至今游手好闲,纯啃老度日的废物也被长辈送到跟前,大有两年内一定要将她嫁出去而不管不顾的气势。她思来想去,郑君樾即使不是长辈介绍而与她重逢,也是个过了这村没这店的优质对象。

    趁着她还有得选,她只能选郑君樾。

    何况相识多年,她也清楚郑君樾的为人。一旦发生了什么,他势必负责。

    反正他不是单身至今么?

    陶韵看着郑君樾走到家门前按指纹解锁,静静地脱去西装外套,挽在手上。

    随后就听见屋里有个淡漠的女声道:“你回来了。”

    下一句是:“吃小龙虾吗?我点多了。”

    郑汀也在社交平台上看了一堆拔智齿后的饮食注意事项,逆反心理作祟,反向涌起食欲,立刻点了小龙虾和奶茶,决心在周六之前争分夺秒地持续不健康的饮食。

    她用电视播《布达佩斯大饭店》,一边看一边吃小龙虾。

    听到房门响动,随口问了两句话,却没听到回答。

    戴了一次性手套,指尖上全是油,没办法按暂停,汀也迟疑了一会儿,才吝啬地迈出几步,探头看向门口:“怎么不……”

    就这么和陶韵对上了目光。

    陶韵皱着眉头问:“你是谁?”

    汀也先去看郑君樾,一看就知道是喝醉了,她又不是没见过。

    郑君樾弯腰换完鞋,起身对陶韵说:“你可以走了。”

    陶韵抬手指着汀也,脸上维持住一点笑意:“君樾,她是谁?我没听说你谈了女朋友。”

    “不是女朋友。”君樾疲倦地说,又对汀也道,“你先回去看你的电视。”

    汀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那小龙虾你吃不吃?我又吃不完。”

    君樾问:“你点了多少?”

    “三斤。”

    “没吃晚饭?”

    “吃了,在小桃坞吃的。”

    “……那你点三斤龙虾。”君樾无语地说。

    “点三斤最划算。”汀也说,“所以你吃不吃啊?”

    “吃,吃。”君樾说,“你别把茶几搞得一团糟。”

    “话说晚了。”汀也甩了这一句,转身回客厅。

    陶韵听着他们二人有来有回的对话,无意透露出的熟稔程度令她暗自心惊,表情不太好看:“不是女朋友,那么是……?”

    这还不是女朋友吗?她在心里打问号。

    “一时说不清楚。”君樾说。

    陶韵今晚这番举止,在他眼里毫无边界感,跟到家里的行为很冒犯,他也懒得和陶韵掰扯他和汀也的兄妹关系,直接下逐客令,“我的确喝得太多,你辛苦了,慢走不送。”

    在这之前,他或许可以在陶韵问起的时候顺理成章地抛出“妹妹”两字作为答案。

    但那天在酒吧里,叶朔迟疑良久,还是用商量性的口吻跟他说:“你对汀也是不是太上心了?”

    君樾莫名其妙地说:“我算得上是她哥,我不上心谁上心?”

    叶朔的表情有一丝丝崩溃,比了个手势道:“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有点过了。”

    见他陡然变色,叶朔又举起双手,退缩道:“你当我没说吧。”

    “不。”郑君樾眉眼沉郁了半晌,难得地想要抽烟,又想起散场后要回家,停下了手,只是慢吞吞地将打火机弹开又按回。

    叶朔说得不无道理。

    ——认清了这一点后,再被人问起他和汀也的关系时,郑君樾再也不能确凿无疑地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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