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掠过树梢,转瞬飞过天际。

    谢寒抬起眼皮,宛如花苞被风吹开。睁眼的一瞬,他便捕捉到苍时的眼神,沉静而又淡然地勾起嘴角。

    苍时倒有些偷看被抓包的赧然,偏过了头。

    谢寒不揭穿她,躺在树影下。安然静谧,相对无言。风穿过树隙,像濯洗万物的溪水,淌进这一方天地。

    如此佳境,却留不得永久。

    “殿下。”

    苍时回过头。

    谢寒向她摊开手掌,是要她递酒坛来。苍时兀地笑了,捞过酒坛放在他手心。谢寒撑起身来,问她:“我听闻殿下素来好美酒。”

    “我听闻公子素来好美人。”苍时淡淡笑道。

    都心知传闻不可尽信,也就无需多言。

    苍时恍然觉得即便她不是他的知音,倒也在此时心照不宣。只是,肤浅幼稚的钟情到底不想被人知晓。

    挑明了,日后便没有回旋的余地。苍时珍惜这一会儿的安宁,不想用感情来束缚此刻的记忆。

    还是藏起来为好。

    返途时日已向西。苍时心想,他们都未同旁人知会过行程,恐怕要叫人担心了。

    下山后遇到位车夫,她便问对方可否载一程。那和善的老人听他们要去羽都城里,爽快答应,说他正是要在城门下钥前赶回去。

    谢寒不知为何从怀里取出两枚青桃来递过去,车夫摆手说不必不必,一面笑了。

    苍时瞥一眼谢寒脸畔,解围道:“一时发昏,拿错了东西。本该是酬金的,老人家见笑。”

    车夫待他二人坐稳当了,笑道:“小老儿顺路载两位一程,什么银钱青桃,不需不需。”

    谢寒不动声色,却已有些醉意上脸。他看一眼远方天色幽微,垂眸不语,睫毛在眼下投了块影。

    苍时担心他待会到了羽都,醉得不能自理,那才是教路人看笑话。第二日想必满城都要晓得,他与长公主二人独自外出晚归。

    她便倾过身去问:“你现下可清醒着?”

    谢寒抬起眼睫,怔怔看了她好一会。车辙在石子路上碾过,微风像把霞光吹到了他眼瞳中,熠熠生光。

    他轻声道:“大抵。”

    他一低头,却轻轻靠向苍时,把重量都交付到她这一边。再看时,眼睫已闭上了。谢寒比她身量高,苍时为撑住他,亦向他倾倒。

    这漫漫车途,似是要沧海寄余生。

    待到城内,一入城门,老人家要先去赶夜市,苍时拿了些银钱做报酬,他没奈何收了,却从背篓里拿出些竹编来回赠。

    天色渐暗,他专程给灯点了火。苍时便拿着一串儿竹编的球灯、平安结、香包回府去。

    谢寒在边上跟着走,实则已不太清醒。索性没有人在意这边的情形,苍时便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搀着他走。

    “我带你回公主府,你去不去呢。”苍时悠悠摇晃着香包,自言自语。

    谢寒没有应,自然他听见了,却暂时不能出言以复。苍时便替他作了回复:“不愿意吗?那就送你回谢家吧。”

    长长的路,走得很安静。隐约听见夜市喧闹,或是酒楼夜宴。银汉迢迢,不多时七夕就要到了。

    走到谢府,苍时让谢寒先靠在一边等着,去扣响青铜门环。值夜的小厮来开门,苍时道:“你们家谢寒公子在外头,扶他进去吧。”

    小厮哎了一声,连忙跟出来,看到谢寒的模样,诧异道:“大公子这是怎的,着凉了?”

    “大抵是有点儿酒醉。”苍时嘱咐,“你记得为他煮碗醒酒汤。”

    苍时说罢正要走,小厮又道:“长公主殿下,我们家小公子吩咐过了,若是见着您,请您进门喝杯茶。”

    “天这么晚了,不多叨扰。”苍时笑笑,心想谢札莫非今日定要她喝杯茶才肯安心么?

    却见门内有人掌灯而来,与扶谢寒的小厮错肩,向着外头,脚步顿在苍时跟前。

    他瞥了一眼谢寒,让小厮送他先进去,转而向苍时道:“劳烦殿下送回家兄。怎能让殿下独自行夜路,倒不妨让某送殿下一程。”

    “这样送来送去,时辰就耽搁了。”苍时不以为意,“此去不远,不必担心。再者,金吾卫会护送我回去。”

    谢札抬头看天色,极轻一叹,似乎有话要说,又无从谈起。他最后并没有说挽留的话,将手中的灯递给苍时。

    “更深露重,殿下行路用这盏灯更稳妥。待明日,我再同兄长去府上道谢。”

    苍时接了灯,里头明火暖人,映透了他的眼瞳和衣袂。目光如灯火一般不熄,却又守礼般待在灯笼中。

    她心有所感,没有看他,低声道:“何必这样客气,倒是这盏灯的情分,我有一日当还。”

    “殿下。即是情分,何必还我。”

    “好……你便回府罢,我也回去了。”苍时向他礼貌回笑,转身向街巷走去。

    她步履拖得很缓,静静梳理着心中思绪,却很难看明白,那明亮的灯火下,藏的是怎样的心思。

    夜凉如水,身上的绸缎似乎成了银河落在她肩上,拖曳而行。苍时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银汉。

    星移斗转,牛郎织女几番鹊桥相会?天罗之下,多少独身的人,抬头望这恋人相聚。又盼望姻缘的红线编成网,落在心上人身上。

    她蓦然回望,尽头灯火阑珊,檐灯之下,谢札还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他亦看见她回头,却没有遮掩。

    两人远远相望,不知这人间可否连成鹊桥。只是银河似乎倒倾而下,将他二人吞没了。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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