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言晚往旁边挪了挪,与辛寻南的距离又近了几分,偷偷踹了一脚本就半跪着的四儿,随意掸了掸衣服,“可惜这身好衣服,让他这满手的墨给毁了。”

    简单一句就把众人的注意拉了回来,四儿好不容易得着机会喘两口气,顿时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伏在地上,眼泪淌了一地,“陛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大胆”,刑部侍郎愤而出言,“证据确凿岂容你颠倒黑白,还不快快交代。”

    四儿缩着脖子看了眼从始至终未曾给过一个眼色的郑义,心里仍抱有一丝幻想,涕泪交替地哆嗦着:“奴婢真的不知道。”

    “抬起头来”,凌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又将郑义从一旁唤了起来,“朕若没记错,他是跟着你的。”

    郑义平淡十分,俯首躬身回:“回陛下,是老奴新收的徒弟四儿,没想到他。”

    凌寒抬手叫停,郑义识趣闭嘴。他仔细端详着四儿的脸一言不发,又看了看一旁努力克制颤抖的郑义,已把真相猜个七八分。他摆了摆手,候在一旁的羽林军便把人拖了下去。

    很快殿外传来一声声惨叫,但不过片刻就恢复了宁静。

    四儿的死让殿上的所有人都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各个纷纷偷瞄着郑义,却没有一个人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沉默的气氛压得凌寒喘不过气来,他失望地看着郑义,重重叹息一声。

    “郑义”,他唤道,颤动的眼睫暴露着他的隐忍和痛苦。

    郑义身体一颤,愣了下快速反应过来,恭恭敬敬一拜,带着笑从凌寒身边走了下来,决然一跪,“吾皇圣安,罪奴管教无方,自知罪孽深重,请陛下降罪。”

    凌寒想了又想,侧过脸去不忍看他些微佝偻的身体,无言以对。文武百官纷纷交换眼色,为首的几个则是借机打量着凌寒。君心难测,没有一个人能够明白此刻凌寒心中所思所想,甚至他自己都不清楚。

    郑义直起身体来,眼唇带笑,“陛下,罪奴罪该万死,辛家军谋逆一事实乃罪奴一人所谋。元周初立时,辛远崇是先帝跟前的红人,如日中天,自然不会把奴婢这样的人放在眼里。平日有什么不合的地方也从不隐藏,日子长了心里有怨言。

    后来他被派去戍边,但却把妻儿留在了丰都。辛夫人病故的那一年,辛府曾派人来宫中求太医,但是老奴记恨他,刻意拖延半个时辰才放太医走。太医回宫后无意中透露辛夫人中毒早已无力回天,老奴想即使太医早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只是后来经常觉得恐惧,担心被人发现其中的手脚。恰逢那太医家中生事,索性给了他一大笔银子封口。

    直到去年突然得知有人在调查当年的事情,而那太医又常去军中,老奴担心辛远崇回朝后报复,于是策划了一场假谋反。”

    郑义释然一笑,“谁知道他那么蠢,都认不清先帝的笔迹,我只要稍一煽动他就信了。对了,赵穆会杀了辛远崇也是我骗他的。”

    郑义把罪名统统揽下,不管再问什么他都只说是他一人所为。至此,假传密令是他、哄骗赵穆是他、支使四儿偷换书信也是他……

    他的底气来自无人知晓康宁门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更来源于在他眼中已经成为尸体的御厨。郑义回眸看着辛寻南,眼中隐隐闪烁着喜悦和藏匿不住的挑衅。

    此刻,朝中已无人会把注意放在凌和昶身上,只为辛远崇死于小人的狭隘而唏嘘。但辛寻南知道这些不是真相,也不该成为蒙蔽众人的遮羞布。

    她缓步走向郑义,徐徐俯下身子,一把揪住他的领子,眼眶泛红,低声嘶吼:“我知道不是你,真正该死的人是凌和昶。”

    郑义猛然啐了一口,恶狠狠得盯着她,似要将她撕碎吞下才算了结,他笑着,“我就是真相,你再怎么抹黑先帝都行不通。”

    辛寻南嫌恶地甩开他,正要开口反击。郑义忽然死死抱住她的腿,猖狂笑道:“辛家毁在我手里都是你们咎由自取的!”

    辛寻南摆脱不及,郑义突然又转向凌寒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陛下,老奴有罪甘愿赴死,但辛氏也不是无辜的。”

    此话一出满朝的人纷纷噤声,郑义十分满意他们的态度,得意地从腰间摸出装着的袋子来以双手奉上,“辛远崇死后辛寻南拿走了他身上的兵符,这是老奴派人在她的住处搜来的。”

    夏中诚自觉走过去,打开袋子,赫然装着完整的兵符。他仔细端详了一会,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能对着凌寒实话实说。

    他正犹豫着如何替辛寻南开脱,但还未出声便被其他各部的人堵住话头,接连几人站了出来强烈要求将辛寻南下狱。

    凌寒无奈地看着殿上依旧气定神闲的辛寻南,又向夏中诚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却无力摇头。他明白兵符一事是辛寻南的错,纵使心里百般不愿处置,可国法当前,不得不为。他迟疑着,始终没办法下定决心。

    众臣却一再催促,齐声道:“辛氏私藏兵符,其心可诛,请陛下依律惩治!”

    见状宋言晚无法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辛寻南却忽然拉住他,俏皮地使了个眼色眼色。他心领神会,立刻上前去请过夏中诚拿着的兵符,指腹在上面细细摩擦着,低首浅笑,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辛寻南默默点了点头,宋言晚则把两合在一起的兵符塞回袋子中,然后抬起手狠狠砸向地面。

    巨大的砰声引得所有人纷纷注目,有心急的立刻围上来指责怒骂:“竖子!”

    宋言晚一概不管,只蹲下身子捡起那袋子缓缓打开,从里头掏出断成四块的兵符,转头交给了一旁揪心的张骋,“您与辛将军同军多年,劳您替我们认上一认,这兵符到底是真是假?”

    张骋半信半疑地接过,余光扫了眼一边的辛寻南,见她没有异议,才仔细查看一番。若单论外形分不清真假,只有长期接触的人才知道其中细微的手感差别。他讶异得看向宋言晚,一边震惊他对兵符材料得敏感,一边惊讶他在辛寻南那里的信任程度。

    只是面上未显露半分,将残块交还给宋言晚后才揖道:“回禀陛下,这是陶土烧制而成。虽然工艺很巧,但也只是做到了外形相似,实则却比木石所成的兵符轻了些。如果不是军中之人很难分辨,夏尚书未能看出差异也在情理之中。”

    凌寒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转而便暗了下去,仿造兵符也是大罪。倏地,他扯了扯嘴角,赶在众朝臣发难之前抚额苦笑道:“带下去。”

    郑义暗自扬起嘴角,毕恭毕敬地一拜,高呼着:“谢陛下隆恩!”

    话音一落,郑义踉跄着从地上爬起,跟着守卫一同下去,路过辛寻南时挺了挺脊背,骄傲宣告着自己的胜利。他刻意放慢了步伐,等着看辛寻南被押下去的落魄模样。

    忽地,只听到身后的她大喝一声:“放开!”

    他放声一笑,毫不避讳地转过身来,“辛寻南你还挣扎什么?速速认罪才是你的归宿。老奴还等着你陪我一起去那黄泉冥府,想来也是一件快活事!”

    宋言晚默不作声地护住辛寻南,郑义不悦蹙眉,催促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这人快些下狱!”

    张骋偷瞟着高处的凌寒,见他脸上浮现起分秒即逝的不舍,顿时有了底气。于是大步走过来,横在中间把郑义肮脏的眼神挡住,躬身道:“陛下,郑义扬言从辛姑娘住处搜得兵符,可这兵符又是假的,此事有诸多疑点。”

    郑义下意识想反驳,却被张骋的余光惊得浑身一颤。他下意识闭了嘴,站在一边也不吵嚷着要拉辛寻南一起下去。

    凌寒盼了半天终于有个人出来阻拦他,可一看到辛寻南身边那个护犊子一般的宋言晚,就没办法理智判断。他忍了又忍,故作平淡地挥了挥手。守卫一撤下,围在辛寻南身边的两人也各自松了身上的劲。

    辛寻南负手而立,转身之际轻轻擦过宋言晚的肩膀以示安慰,随即从郑义腰后扯下袋子,当着众人的面倒出其中的东西。然后又带着那东西一步步走上高处,站在凌寒身边。

    她举起手臂,缓缓张开手掌,俏笑道:“诸位,这才是真正的兵符!”

    她把兵符捧到凌寒跟前,轻挑眉眼,“你可要好好看看。”

    凌寒意外接过,方才明白刚刚那枚的拙劣。他讶异辛寻南的聪慧,却又畏惧。事情到了这里,他已经全都明白过来。所谓康宁门起兵是他父皇一手造就的,无数遗孤受尽苦楚也是凌氏做下的孽……

    他无言面对那些死去的将士,更无脸面对万千生民。可元周还要继续,他不能在大殿之上有任何的情绪外露。凌寒探出两指,还未触碰到辛寻南的衣角,她便走了下去。

    他看着辛寻南重新站到了宋言晚的身侧,忽然没了从前的愤恨,只有说不清的复杂情绪,最终化为不能落下的泪重新融入血液中。

    凌寒苦笑着收回手,慢慢支起有些佝偻的背,哽咽道:“郑义冒用先帝之名,谋逆在先,私藏兵符在后,桩桩件件证据确凿,着下诏狱,秋后问斩。辛家军蒙冤多时,今沉冤昭雪,复其名誉,特命户部恤其家眷,以示朝廷关怀。”

    郑义释然一笑,对着凌寒又是一拜,涕泪横流,“谢吾皇圣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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