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行女儿的救赎7
方家后院里，汀烟和丫鬟一起收拢晒好的阴米，这是用糯米蒸熟后阴干制成的，具有暖脾、补中益气的作用，阴干后和绿豆一起煮粥，撒一把红糖黄豆面，是汀烟父亲最爱吃的。
汀烟将成小团的糯米掰散，粒粒分明后装进罐子里。
丫鬟叫巧儿，年岁比她还小一两个月，性格活泼一些，收个米的功夫就能和她谈天聊地，上一刻还在和她说东铺里发生的闹事，下一刻又说今年西瓜熟得早，聊起来直咽口水，这时又问她道：“小姐，你自上次应秦小少爷出游回来就有些闷闷不乐，你也不带巧儿同去，可是有人让你受不快了？”
“哪有？”汀烟摇头，“你家小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和气了，谁能给我不快？”
巧儿还在吐槽：“和气是和气，就是太和气，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可得告诉巧儿，我去给你出气去！”
汀烟无奈得直摇头，正是这会儿，廊里传来动静，汀烟望去，父亲脚步微快朝她走来，她连忙放下手中事，也快步迎去。
方杞生刚清点完米行的出入库，脑门有些微汗，汀烟拿出一方手绢替父亲轻轻揩去汗渍。方杞生心暖暖地握住汀烟的手，疲惫尽消：“还是我家囡囡最贴心。”
汀烟笑笑，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
巧儿摆开座椅，汀烟拉着父亲坐下，为他沏一壶茶。
“汀烟，马上夏至了，父亲准备让你来着手今年的祭祀礼典，你可愿意啊？”
方家是做米面生意的，夏至时值麦收，方家每年都会摆猪头燃香火，一是庆祝丰收、祭祀祖先，二来祈求来年消灾涨收。
往年都是方杞生在料理这些事，但都带着汀烟在做，于流程细节上，汀烟已经很是熟悉了，也是近来看到女儿发闷不言，似有心事，但她不与自己说，方杞生也决定不问，孩子大了，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方杞生想着要不就给女儿找点事情做，还要不太难的，以免累到她。
能为父亲分担，汀烟是很乐意的，只是……她点点头后又蹙眉问道：“父亲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世道渐乱，麻烦便也接踵而来，好在一切都还在方杞生的预料之内，不过是劳神一点。对于女儿，方杞生本是报喜不报忧的，但见汀烟眼含担忧又神色恳切，方杞生只得感慨孩子果真大了。
他像小时候一样摸摸汀烟的头：“是有些麻烦，外省硝烟弥漫，姑苏目前看似祥和一片，但底下的暗潮汹涌怕是不日就会翻到明面上来。不过阿烟不用担心，父亲我料理得过来。你可能不知道，明明别的买卖更赚钱，我们方家世代却只经营米粮生意，为的啊，不过就是在天灾人祸之时能凭微薄绵力撑保这半方水土罢了。所以啊，你一点也不要担心，父亲心里有数着呢。”
汀烟是方杞生一手带大的，对他充满着孺慕之情，闻言已经渐渐放下了先前出游的杂乱忧郁，心里只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帮父亲把夏至祭祀的事情做好，别的再不考虑。
只是，她没想到，有的人和有的事不是她不去想就能避得开的。
汀烟携着丫鬟上街采买祭祀要用的香烛，诺大的姑苏，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偏偏就能遇到不想遇到的人。
汀烟必须得承认，当看到宋黎儿亲密嬉笑地挽着秦齐初走在大街上时，她对自己的未婚夫是及其排斥的，排斥到根本不想遇到这二人。
就在她欲带着巧儿绕道的时候，宋黎儿偏偏眼精地看到了她。
女人大概是最能看懂女人的，仅一眼，宋黎儿就看出了汀烟的“逃怯”，几乎是想也没想，宋黎儿直接高呼一声汀烟的名字，汀烟本想当作没听见，但巧儿却扭头停了下来。
“小姐，有人在叫你诶！”
那边宋黎儿已经拉着还未反应过来的秦齐初往这边赶来。
汀烟咬唇，下意识将手中的篮子塞到巧儿手里：“巧儿，你先将这些东西带回去，剩下的香烛我自己去买。”
自己的丫鬟性子单纯直烈，一会儿要是看到秦齐初和另外一个女子亲密相间，一定会“出言不逊”，汀烟更怕的还是巧儿愤愤不平回去后说漏嘴被父亲知道。
若如此，方杞生一定会为她出头，以方杞生的爱女程度，就绝不是巧儿那种不痛不痒的“出言不逊”了，可偏偏汀烟与秦家这门亲事，本就是她高攀。都是商贾之家，若按资产来作比，大概要十个方家才能赶得上一个秦家。当年若非汀烟祖父于秦家祖爷有断臂之恩，“秦齐初的妻子”这个名头，怎么也落不到汀烟头上。
汀烟心里总觉得方家不该甚至不能招惹秦家。
从岛上回来后，她总是心神不宁，连夜间睡觉也像梦魇了一样，一股绝望又窒息的感受笼罩着她，一些画面闪过，偏偏又抓不住，等睡醒起来，梦里的事情一点也想不起，只觉得难受，特别难受。
巧儿见秦齐初的次数也不多，听见叫汀烟的是个女声，四下寻时也只盯着女人看，所以这一时半会儿倒还真没反应过来。突然怀里被塞来篮子，自己小姐又赶自己回去，巧儿不快地撅嘴，倒也听话地将身上的钱袋解下递过去，嘱咐汀烟注意安全。
汀烟看着巧儿走远，回身时，宋黎儿和秦齐初已经到了眼前。她暗自轻吸一口气，而后脸色如常，对着得意挽着秦齐初的宋黎儿微微欠身行礼，道了一声：“宋小姐。”
此时，秦齐初已然明白个中交锋，但也没扔开宋黎儿的手，只是面带尴尬地喊了汀烟一声，但心底却享受着这种两个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的感受。
汀烟只是单纯地不想面对这种无谓的寒喧罢了，哪来什么风什么醋。她垂下眼，不去看那两人的亲密姿势，暂且算个眼不见心不烦。只是这感情之事，犹如擂台，她越退让，对面的人却越气焰嚣张。
宋黎儿整个身子都往秦齐初胸前依靠，颊边笑出酒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汀烟，灵动的眼眸暗含流光，语气茶意满满：“汀烟姐姐，你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呀，难不成你很介意我和学长走在一块儿吧？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汀烟姐姐你的思想也该进步开放开放了。”
若说心底毫无波澜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汀烟不想给出任何反应，她自幼丧母，心细敏感又隐隐要强，自认也是及其自尊的，三番五次被言语扇了耳光，她不是不想反击，只是觉得没意思，宋黎儿的话，她听得明白，正因为听得明白，才觉得没意思。
既然他们两情相悦，她这个挂名的“未婚妻”本就是个笑话，再怎么反击，也是笑话。
她始终未曾抬眼，向二人示意了手上的钱袋，借口还要采买便准备告辞了。
宋黎儿偏不想就这么放过她，在汀烟转身之际，宋黎儿伸手拉住她：“诶？方姐姐好不容易见着面，你怎么能先走呢？”
汀烟停住脚步但蹙了眉：“宋小姐，我还有事。”
“我知道！”宋黎儿放开秦齐初，改吊住汀烟胳膊，“你要采买嘛，正好我和学长也要逛街，大家就一起啊，人多岂不更热闹。”
汀烟根本不喜欢这种热闹，张口想拒绝，但宋黎儿下一句话就将她的口堵住。
宋黎儿感受到她的排斥，状似失落又可怜地望着秦齐初，话却是说给汀烟听的：“难不成汀烟姐姐觉得我打搅了学长你们恩爱？便很讨厌我，连逛街也不愿我参与你们？”
秦齐初看汀烟一眼，转而笑道：“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汀烟暗自吐息好长一口气，而后摇头，终是妥协了：“宋小姐你想多了，能陪你一起逛街是汀烟的荣幸，不过家父还等我回去交差，我不好太过耽搁。”
“不需要耽搁太久！”宋黎儿显得高兴极了，下一秒便放开汀烟，又挽住了秦齐初，像只快乐的小黄鹂，声音娇俏着，“方姐姐估计都没逛过百货大楼吧，我可是那里的常客，走吧，带你去见识见识。”
汀烟确实没逛过，只是可惜，这种方式去逛，她什么新奇之意都没有，仅剩不得不陪衬的疲惫。
三人向着百货大楼出发，没走几步，像是宿命般的……路过一间不甚起眼的铺子之时，汀烟愣了神，一身西装妥帖、发丝背头，金丝眼镜后不经意抬起的略带冷漠的眼眸，顾曳打帘从铺子里出来。
汀烟驻足，有些看愣，她未曾见过他洋装上身，很精神……也很有距离感。
顾曳也看到了她，也是有些意外。
他望过来一眼，汀烟有些恍然，那带距离感的冷漠像日出雾散般，仅留下视人时过分的专注。
顾曳朝汀烟走了过来，前面的宋黎儿和秦齐初后知后觉，见到顾曳，宋黎儿比平常略快地放开了秦齐初。
宋黎儿冲顾曳打招呼：“好巧顾哥哥！”
顾曳看着汀烟，嘴角轻笑：“好巧。”
汀烟转开视线，屈膝对着顾曳行了礼，但未言语，点了头，姑且算作回了招呼。
打过招呼，宋黎儿又热情地邀请顾曳，几句往来，汀烟垂头不语，只觉热闹吵人，但偏偏三人行还是发展成了四人行。真是熟悉的场景。
汀烟走在中间，总觉得这气氛叫人比刚才更加难以忍受，只是好在百货大楼离得不远，她想着只要陪着这些少爷小姐逛两圈，当半个时辰的背景板便能脱身了。
她想是这样想的，但有人偏喜欢把话题往她身上引，令人头痛。
宋黎儿逛着逛着“诶”了一声：“汀烟姐姐，你刚才是要干嘛来着？”
汀烟：“夏至快到了，采买些东西准备祭祀事宜。”
“祭祀啊……我不懂诶，听起来像是封建糟粕……”宋黎儿快速捂住嘴，像是不小心说错了话，眼神看着汀烟，睁得比平时稍大一点，看起来及其灵动又憨然可爱。
“……”但汀烟心底感染不起来，装作没听见吧。
宋黎儿对着秦齐初讨好一笑，得到秦齐初的无奈宠爱表情之后，便转移了话题：“我都不懂这些祭祀的事诶，我都过五四青年节，宋姐姐你肯定不知道，每年五四青年节的时候，我们学校都会举办演讲比赛，而且秦学长已经蝉联三届的冠军了哦！超厉害超风光的！可惜了，你都没能来见识见识，都怪学长，怎么都不带你去学校玩啊？不过……”
宋黎儿说到这儿，轻轻瞥了汀烟一眼，这才继续道：“汀烟姐姐你穿成这样也是不好去学校的……大家会嘲笑你封建的……”
汀烟步子一顿，下意识地低头，没看自己的衣服，余光里满是一侧顾曳的西裤和垂在裤侧的半只露着白衬衫袖边的手臂。
有一刹那，她真的感到了羞耻。
也许是那衬衫太洁白，也许是那西裤太利落，总之，她不好受。
顾曳皱眉，汀烟的余光里那西裤带着锃亮的皮鞋向她靠近了一步，这一刻她觉得待不下去，不安感到达顶峰。
宋黎儿还在继续：“想来汀烟姐姐也没怎么出过门，学校这种神圣的地方还是不去的好呢。”
连秦齐初都感到气氛僵硬过头了，佯装训斥对着宋黎儿不赞同道：“好了，说远了。”
宋黎儿给了他一个撅嘴的表情，倒也闭嘴了，只是没想到下一刻顾曳插进话来，将话题延续了下去。
“没记错的话，五四青年节各大学院都要组织义务劳动志愿活动吧？”
宋黎儿看向这有些深沉的声音主人，对上了金丝镜框后面那双看不透的眼睛，但她看到顾曳嘴角带着笑，没注意去分辨那笑里的意味，下意识以为对方是在帮自己站住脚跟，想也不想就兴奋起来。
宋黎儿接话很快，特得意：“没错！顾哥哥你不知道，我还去帮过农民伯伯呢！”
顾曳看向汀烟，即便汀烟一直低着头，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其实这个和夏至祭祀不过异曲同工，都是希望有个好收成，农民丰收，社会喜乐。”
宋黎儿要是还没回神，那就太迟钝了，她愤愤不服气：“封建迷信和我们的实干精神怎么能一样呢！顾哥哥怎么你尽帮着方姐姐说话！”
她本是话赶话，后半句不过是意气之言，但话音一落，几乎是一下子，汀烟如芒在背。
气氛突兀得怪异，汀烟能感受到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这里，她甚至连抬头的勇气也无，她抿紧唇，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坦然表现得问心无愧……她暗暗给自己打气，场面安静，顾曳一声笑，汀烟心口跟着颤。
打破这种怪异的胶着安静，顾曳笑说：“你叫汀烟姐姐？她可比你小十个月，你倒是不嫌烧脸皮。”
宋黎儿诧异瞠目，这是她万没想到的，被顾曳一点明，倒真闹了个大红脸。
尴尬似乎被巧然化解了，可宋黎儿叫了汀烟一路的姐姐，何故到这会儿才被人点出呢。
另一个当事人，汀烟也默默整理好心底那份可笑的失落，原来顾三少爷对谁的生辰都这么熟悉，不只单单记得她这个米行小女儿的年岁。
汀烟将成小团的糯米掰散，粒粒分明后装进罐子里。
丫鬟叫巧儿，年岁比她还小一两个月，性格活泼一些，收个米的功夫就能和她谈天聊地，上一刻还在和她说东铺里发生的闹事，下一刻又说今年西瓜熟得早，聊起来直咽口水，这时又问她道：“小姐，你自上次应秦小少爷出游回来就有些闷闷不乐，你也不带巧儿同去，可是有人让你受不快了？”
“哪有？”汀烟摇头，“你家小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最是和气了，谁能给我不快？”
巧儿还在吐槽：“和气是和气，就是太和气，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可得告诉巧儿，我去给你出气去！”
汀烟无奈得直摇头，正是这会儿，廊里传来动静，汀烟望去，父亲脚步微快朝她走来，她连忙放下手中事，也快步迎去。
方杞生刚清点完米行的出入库，脑门有些微汗，汀烟拿出一方手绢替父亲轻轻揩去汗渍。方杞生心暖暖地握住汀烟的手，疲惫尽消：“还是我家囡囡最贴心。”
汀烟笑笑，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
巧儿摆开座椅，汀烟拉着父亲坐下，为他沏一壶茶。
“汀烟，马上夏至了，父亲准备让你来着手今年的祭祀礼典，你可愿意啊？”
方家是做米面生意的，夏至时值麦收，方家每年都会摆猪头燃香火，一是庆祝丰收、祭祀祖先，二来祈求来年消灾涨收。
往年都是方杞生在料理这些事，但都带着汀烟在做，于流程细节上，汀烟已经很是熟悉了，也是近来看到女儿发闷不言，似有心事，但她不与自己说，方杞生也决定不问，孩子大了，都会有自己的秘密，方杞生想着要不就给女儿找点事情做，还要不太难的，以免累到她。
能为父亲分担，汀烟是很乐意的，只是……她点点头后又蹙眉问道：“父亲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世道渐乱，麻烦便也接踵而来，好在一切都还在方杞生的预料之内，不过是劳神一点。对于女儿，方杞生本是报喜不报忧的，但见汀烟眼含担忧又神色恳切，方杞生只得感慨孩子果真大了。
他像小时候一样摸摸汀烟的头：“是有些麻烦，外省硝烟弥漫，姑苏目前看似祥和一片，但底下的暗潮汹涌怕是不日就会翻到明面上来。不过阿烟不用担心，父亲我料理得过来。你可能不知道，明明别的买卖更赚钱，我们方家世代却只经营米粮生意，为的啊，不过就是在天灾人祸之时能凭微薄绵力撑保这半方水土罢了。所以啊，你一点也不要担心，父亲心里有数着呢。”
汀烟是方杞生一手带大的，对他充满着孺慕之情，闻言已经渐渐放下了先前出游的杂乱忧郁，心里只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帮父亲把夏至祭祀的事情做好，别的再不考虑。
只是，她没想到，有的人和有的事不是她不去想就能避得开的。
汀烟携着丫鬟上街采买祭祀要用的香烛，诺大的姑苏，就这么会儿的功夫，偏偏就能遇到不想遇到的人。
汀烟必须得承认，当看到宋黎儿亲密嬉笑地挽着秦齐初走在大街上时，她对自己的未婚夫是及其排斥的，排斥到根本不想遇到这二人。
就在她欲带着巧儿绕道的时候，宋黎儿偏偏眼精地看到了她。
女人大概是最能看懂女人的，仅一眼，宋黎儿就看出了汀烟的“逃怯”，几乎是想也没想，宋黎儿直接高呼一声汀烟的名字，汀烟本想当作没听见，但巧儿却扭头停了下来。
“小姐，有人在叫你诶！”
那边宋黎儿已经拉着还未反应过来的秦齐初往这边赶来。
汀烟咬唇，下意识将手中的篮子塞到巧儿手里：“巧儿，你先将这些东西带回去，剩下的香烛我自己去买。”
自己的丫鬟性子单纯直烈，一会儿要是看到秦齐初和另外一个女子亲密相间，一定会“出言不逊”，汀烟更怕的还是巧儿愤愤不平回去后说漏嘴被父亲知道。
若如此，方杞生一定会为她出头，以方杞生的爱女程度，就绝不是巧儿那种不痛不痒的“出言不逊”了，可偏偏汀烟与秦家这门亲事，本就是她高攀。都是商贾之家，若按资产来作比，大概要十个方家才能赶得上一个秦家。当年若非汀烟祖父于秦家祖爷有断臂之恩，“秦齐初的妻子”这个名头，怎么也落不到汀烟头上。
汀烟心里总觉得方家不该甚至不能招惹秦家。
从岛上回来后，她总是心神不宁，连夜间睡觉也像梦魇了一样，一股绝望又窒息的感受笼罩着她，一些画面闪过，偏偏又抓不住，等睡醒起来，梦里的事情一点也想不起，只觉得难受，特别难受。
巧儿见秦齐初的次数也不多，听见叫汀烟的是个女声，四下寻时也只盯着女人看，所以这一时半会儿倒还真没反应过来。突然怀里被塞来篮子，自己小姐又赶自己回去，巧儿不快地撅嘴，倒也听话地将身上的钱袋解下递过去，嘱咐汀烟注意安全。
汀烟看着巧儿走远，回身时，宋黎儿和秦齐初已经到了眼前。她暗自轻吸一口气，而后脸色如常，对着得意挽着秦齐初的宋黎儿微微欠身行礼，道了一声：“宋小姐。”
此时，秦齐初已然明白个中交锋，但也没扔开宋黎儿的手，只是面带尴尬地喊了汀烟一声，但心底却享受着这种两个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的感受。
汀烟只是单纯地不想面对这种无谓的寒喧罢了，哪来什么风什么醋。她垂下眼，不去看那两人的亲密姿势，暂且算个眼不见心不烦。只是这感情之事，犹如擂台，她越退让，对面的人却越气焰嚣张。
宋黎儿整个身子都往秦齐初胸前依靠，颊边笑出酒窝，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汀烟，灵动的眼眸暗含流光，语气茶意满满：“汀烟姐姐，你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呀，难不成你很介意我和学长走在一块儿吧？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汀烟姐姐你的思想也该进步开放开放了。”
若说心底毫无波澜那肯定是骗人的，但汀烟不想给出任何反应，她自幼丧母，心细敏感又隐隐要强，自认也是及其自尊的，三番五次被言语扇了耳光，她不是不想反击，只是觉得没意思，宋黎儿的话，她听得明白，正因为听得明白，才觉得没意思。
既然他们两情相悦，她这个挂名的“未婚妻”本就是个笑话，再怎么反击，也是笑话。
她始终未曾抬眼，向二人示意了手上的钱袋，借口还要采买便准备告辞了。
宋黎儿偏不想就这么放过她，在汀烟转身之际，宋黎儿伸手拉住她：“诶？方姐姐好不容易见着面，你怎么能先走呢？”
汀烟停住脚步但蹙了眉：“宋小姐，我还有事。”
“我知道！”宋黎儿放开秦齐初，改吊住汀烟胳膊，“你要采买嘛，正好我和学长也要逛街，大家就一起啊，人多岂不更热闹。”
汀烟根本不喜欢这种热闹，张口想拒绝，但宋黎儿下一句话就将她的口堵住。
宋黎儿感受到她的排斥，状似失落又可怜地望着秦齐初，话却是说给汀烟听的：“难不成汀烟姐姐觉得我打搅了学长你们恩爱？便很讨厌我，连逛街也不愿我参与你们？”
秦齐初看汀烟一眼，转而笑道：“怎么可能，你想多了。”
汀烟暗自吐息好长一口气，而后摇头，终是妥协了：“宋小姐你想多了，能陪你一起逛街是汀烟的荣幸，不过家父还等我回去交差，我不好太过耽搁。”
“不需要耽搁太久！”宋黎儿显得高兴极了，下一秒便放开汀烟，又挽住了秦齐初，像只快乐的小黄鹂，声音娇俏着，“方姐姐估计都没逛过百货大楼吧，我可是那里的常客，走吧，带你去见识见识。”
汀烟确实没逛过，只是可惜，这种方式去逛，她什么新奇之意都没有，仅剩不得不陪衬的疲惫。
三人向着百货大楼出发，没走几步，像是宿命般的……路过一间不甚起眼的铺子之时，汀烟愣了神，一身西装妥帖、发丝背头，金丝眼镜后不经意抬起的略带冷漠的眼眸，顾曳打帘从铺子里出来。
汀烟驻足，有些看愣，她未曾见过他洋装上身，很精神……也很有距离感。
顾曳也看到了她，也是有些意外。
他望过来一眼，汀烟有些恍然，那带距离感的冷漠像日出雾散般，仅留下视人时过分的专注。
顾曳朝汀烟走了过来，前面的宋黎儿和秦齐初后知后觉，见到顾曳，宋黎儿比平常略快地放开了秦齐初。
宋黎儿冲顾曳打招呼：“好巧顾哥哥！”
顾曳看着汀烟，嘴角轻笑：“好巧。”
汀烟转开视线，屈膝对着顾曳行了礼，但未言语，点了头，姑且算作回了招呼。
打过招呼，宋黎儿又热情地邀请顾曳，几句往来，汀烟垂头不语，只觉热闹吵人，但偏偏三人行还是发展成了四人行。真是熟悉的场景。
汀烟走在中间，总觉得这气氛叫人比刚才更加难以忍受，只是好在百货大楼离得不远，她想着只要陪着这些少爷小姐逛两圈，当半个时辰的背景板便能脱身了。
她想是这样想的，但有人偏喜欢把话题往她身上引，令人头痛。
宋黎儿逛着逛着“诶”了一声：“汀烟姐姐，你刚才是要干嘛来着？”
汀烟：“夏至快到了，采买些东西准备祭祀事宜。”
“祭祀啊……我不懂诶，听起来像是封建糟粕……”宋黎儿快速捂住嘴，像是不小心说错了话，眼神看着汀烟，睁得比平时稍大一点，看起来及其灵动又憨然可爱。
“……”但汀烟心底感染不起来，装作没听见吧。
宋黎儿对着秦齐初讨好一笑，得到秦齐初的无奈宠爱表情之后，便转移了话题：“我都不懂这些祭祀的事诶，我都过五四青年节，宋姐姐你肯定不知道，每年五四青年节的时候，我们学校都会举办演讲比赛，而且秦学长已经蝉联三届的冠军了哦！超厉害超风光的！可惜了，你都没能来见识见识，都怪学长，怎么都不带你去学校玩啊？不过……”
宋黎儿说到这儿，轻轻瞥了汀烟一眼，这才继续道：“汀烟姐姐你穿成这样也是不好去学校的……大家会嘲笑你封建的……”
汀烟步子一顿，下意识地低头，没看自己的衣服，余光里满是一侧顾曳的西裤和垂在裤侧的半只露着白衬衫袖边的手臂。
有一刹那，她真的感到了羞耻。
也许是那衬衫太洁白，也许是那西裤太利落，总之，她不好受。
顾曳皱眉，汀烟的余光里那西裤带着锃亮的皮鞋向她靠近了一步，这一刻她觉得待不下去，不安感到达顶峰。
宋黎儿还在继续：“想来汀烟姐姐也没怎么出过门，学校这种神圣的地方还是不去的好呢。”
连秦齐初都感到气氛僵硬过头了，佯装训斥对着宋黎儿不赞同道：“好了，说远了。”
宋黎儿给了他一个撅嘴的表情，倒也闭嘴了，只是没想到下一刻顾曳插进话来，将话题延续了下去。
“没记错的话，五四青年节各大学院都要组织义务劳动志愿活动吧？”
宋黎儿看向这有些深沉的声音主人，对上了金丝镜框后面那双看不透的眼睛，但她看到顾曳嘴角带着笑，没注意去分辨那笑里的意味，下意识以为对方是在帮自己站住脚跟，想也不想就兴奋起来。
宋黎儿接话很快，特得意：“没错！顾哥哥你不知道，我还去帮过农民伯伯呢！”
顾曳看向汀烟，即便汀烟一直低着头，他不疾不徐地开口：“其实这个和夏至祭祀不过异曲同工，都是希望有个好收成，农民丰收，社会喜乐。”
宋黎儿要是还没回神，那就太迟钝了，她愤愤不服气：“封建迷信和我们的实干精神怎么能一样呢！顾哥哥怎么你尽帮着方姐姐说话！”
她本是话赶话，后半句不过是意气之言，但话音一落，几乎是一下子，汀烟如芒在背。
气氛突兀得怪异，汀烟能感受到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这里，她甚至连抬头的勇气也无，她抿紧唇，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坦然表现得问心无愧……她暗暗给自己打气，场面安静，顾曳一声笑，汀烟心口跟着颤。
打破这种怪异的胶着安静，顾曳笑说：“你叫汀烟姐姐？她可比你小十个月，你倒是不嫌烧脸皮。”
宋黎儿诧异瞠目，这是她万没想到的，被顾曳一点明，倒真闹了个大红脸。
尴尬似乎被巧然化解了，可宋黎儿叫了汀烟一路的姐姐，何故到这会儿才被人点出呢。
另一个当事人，汀烟也默默整理好心底那份可笑的失落，原来顾三少爷对谁的生辰都这么熟悉，不只单单记得她这个米行小女儿的年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