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货大楼地一楼逛至三楼,汀烟走在最后,前面的三人皆是西装洋裙,既时髦又新潮,汀烟觉得自己很是格格不入,低头的时候撞到了同一时间放慢步速的顾曳,二人皆是一震,又统一默契地谁也没有作声。

    视线交汇,顾曳慢下步和汀烟肩并肩走着,汀烟却在这种“照顾”里更加不自信,她借着打量商品躲避和他的交流,玲琅满目里有一幅浓墨重彩的画作当真吸引了她的注意。

    汀烟走进店里,在那幅画前仰头。那是一幅油画,画里繁星闪耀,黑夜里一位女性疾步奔跑,身着一缕红纱,堪堪遮羞,奔跑中转头回顾,双眉紧促,眼神坚毅。

    “小姐你真有眼光,这是外国一位著名女性设计师的作品,她并非画家,而是一位建筑师,有趣的是,她的画作比她的建筑稿还有灵气,画里的急奔回头女孩象征了毅然决然挣脱封建桎梏的进步新女性,她们不畏世俗的舆论打压,不畏流血和牺牲,圣洁而勇敢。”

    见汀烟看得入迷,身着旗袍身姿姣好的老板走到汀烟身边,向她解说这幅画。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类略显暴露的画的,路过的逛客随意一瞥丢下句小声音的“伤风败俗”,汀烟转头去看,只看到一个上了年纪但穿金带银的背影,以及……对上了顾曳平静专注的视线。

    汀烟转回头,老板娘不以为意地轻笑,继续讲解起作画之人背后的故事。

    宋黎儿不知什么时候也进到店里来,她见汀烟看中了这幅画,又听老板娘说这幅画代表了“新进”,便二话不说冲秦齐初撒娇:“秦哥哥,这幅画我喜欢,你买下来送我好不好嘛?”

    “好。”秦齐初想也没想点头,他今天带宋黎儿出来逛街本也是答应了要送她礼物,但他也没想到这么一幅其貌不扬的画,竟要价不菲。

    老板娘回答价格后,秦齐初怔愣了下,他掩咳一声,另外三人都将目光聚集到他身上,尤其汀烟,虽然目光平平,但一瞬间秦齐初觉得压力山大。

    他拉过宋黎儿到一旁,小声和她解释说当着汀烟的面,他不好买画给她,和她承诺逛完街后这幅画一定会出现在宋府,她回家等着就行。

    宋黎儿虽不高兴,嘴巴轻轻撅起,但在秦齐初宠溺又低头的态度下,她还是接受了,但秦齐初怎么也没想到,逛完街后,这幅画已经易主了。

    ……

    转眼夏天到了,汀烟坐在廊上看院里雨下得淅淅沥沥,方父一如既往地匆忙,快步到廊下拍去身上的雨滴,汀烟起身递过去一方棉帕。

    方杞生同她坐下一起观雨,巧儿懂事地端过来两盘糕点,父女俩便坐在躺椅上偷得浮生半日闲。

    “囡囡啊。”方杞生突然问起汀烟出嫁的事,说道:“要不父亲去找秦家商议商议,我看齐初也要毕业了,你俩早成家,为父也就心安了。”他有感世道会越来越不太平,女儿早点嫁去秦家,除去自己这个父亲,也总归再多一个靠山。

    汀烟恍惚一瞬,突然想起顾曳。

    “父亲……我周岁那年,家里可来了特殊的客人?”

    “特殊的客人?”落雨在方杞生眼里模糊,他当真仔细回忆,不时轻笑出来:“若说特殊啊,囡囡你可最特殊。”

    正当汀烟准备婉叹时,方父接下来的话令她瞠目结舌。

    “囡囡你的周岁酒啊,为父花了许多心思,我们这儿都要给小儿作抓周仪式,我当时可是费尽心思搜刮了许多小玩意儿供你抓周,可你倒好,什么都不要,偏偏把误入咱家的小公子抓得死紧,怎么都不肯放,哈哈人家的袖子都差点给你抓破咯,你还流了人家满袖的口水……”方杞生说起来笑得直摇头。

    “小公子……”汀烟耳尖悄悄变粉,心里有个猜测,令心跳不住加快。

    “你猜是谁?”方杞生未曾发现女儿的紧张,双眼神采地盯着她打趣。

    “是谁……”汀烟很轻地接话。

    “是姑苏家喻户晓的顾家,顾家的麒麟儿,顾曳!”

    “咚”只有汀烟自己能听到,心里那狠狠一击的声音,像尘埃落定的钟响。

    方杞生没注意到被汀烟绷紧的帕子,还在啧啧有味地回忆当年趣事,顺带讲了不少汀烟小时候的可爱行为。

    “我……从未听父亲讲过。”

    方杞生突然被打断,没反应过来,莫名道:“什么?”

    “就是我抓周的事。”汀烟低头拿了块点心,借着动作逃避和父亲的对视。

    “哦……这啊。”方杞生思索一瞬,“其实你还小时,我也和你讲过的,后来慢慢大了你估计就忘了,何况当时顾小公子是误入咱家,顾府的人也找着急了,你也知道,我们和顾府……哎……”

    方杞生说着摇头:“几乎算得上云泥之别吧,所以这件事也就是个小插曲,连为父都快忘了。”

    汀烟咬下嘴边的枣泥糕,明明应该很甜,也许是今日的红枣没筛得好吧。

    “汀烟啊,我感觉明明才一转眼的功夫,你就长这么大了,你娘去得早,我又太忙,总觉得没照顾好你。”

    汀烟连忙放下糕点:“哪有的事,我从不觉得哪里不好,甚至我感觉自己得到了全部的爱。”

    这话按传统的教育来说,已然有些露骨和出格,但父女俩谁都没去在意这种东西,相顾无言又相视而笑,方杞生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觉得甚是欣慰。

    汀烟颔了下,终是遵从心意,与方杞生委婉道:“女儿还想多陪你两年,况且都是男方主动来女方商量嫁娶的……”

    “说得对,倒是为父心机乱投医了。”

    吃过午饭,方父又去库房清点库存量了,临走时叮嘱汀烟不用等他回来用晚饭。

    下午的时候,巧儿跑进屋:“小姐小姐,秦家又送信来了。”

    汀烟放下手里的衣服:“又送信来了?”

    “是啊,上次不还送信约小姐去岛上游玩吗?”巧儿有些兴奋。

    汀烟恍然大悟,回顾过去十来年,秦齐初约他的次数确实屈指可数,难怪明明隔了这么久,巧儿还能用个“又”字,不过上次游玩,真是不提也罢。

    汀烟接过信来,粗略一看,原来秦齐初又要约她赏荷花。

    “小姐,你不想去啊?”见汀烟发愣,巧儿敏锐看出点什么。

    汀烟回过神来,意识到即便做做样子,她也应该去一去,至少父亲不会为此忧心,他已经够忙了,汀烟不想在这些小事上打搅他,何况父亲已经答应再留她两年了。

    这么一想,汀烟觉得倒没什么好忧烦的了,她收起信纸,摇头道:“没有,我只是在想……明天会不会下雨。”

    及至次日,雨并未停,汀烟推门而出时,又撞进那双眼里。

    她不知顾曳等候几时,但他见她出门,对她晃了晃手中伞,眼里是清浅的笑意,对她说:“这次我准备了一把足够大的伞。”

    汀烟有些愣神,两人走出好久,她才慢半拍地看了看被自己抱在怀里的油纸伞,所以为什么不是各自撑各自的伞呢……

    “顾公子……”汀烟轻声唤他,心道还是不妥,想重新提议撑伞之事。

    “你可以直接叫我顾曳,或者和我家人一样唤我顾三。”顾曳只需稍稍偏头就能看到她的发顶和侧脸。

    汀烟:“……”不,一个尚未解决,怎可再添不妥。

    正当她绞尽脑汁想打破这种无所适从感,头顶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囡囡”。

    顾曳让她改口唤自己顾三,顺便也改了对她的称呼。

    “嗯?”汀烟下意识回应,转过脸去,仰头对上他的视线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

    她心口巨跳,眼里弥漫开难以置信。

    顾曳眼明眸清,并无半分狎邪,只是带着一点点好奇:“我以为我记错了,原来你的乳名真的是囡囡。”他对她明朗地笑。

    汀烟抿唇,手里的油纸伞抠得很紧,半晌启唇回视道:“顾公子,姑苏很多小娘子的乳名都是这两个字,不稀奇。”

    顾曳像是看不出她的抗拒,点点头后不以为意地提起她小时候的糗事。

    汀烟打断他:“父亲和我说过了,而且……”

    她想起父亲那句“云泥之别”,望了望淅淅沥沥的夏雨,垂下眼道:“而且那只是个小插曲,我今年已十六,那些小事已经过了十五年了,乳名是小时候喊的了,即便父亲现在也不叫我这两个字了。”

    汀烟说得直白,她心想如果是她会错意,那么接下来即便再怎么难堪,她也愿意承担。如果不是她会错意,那么就算顾三少不小心对她产生了一点小情意,也该感到无味了。

    她有婚约,他也有婚约,他顾府是高门大户,而她只是米行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儿,汀烟其实更多觉得是自己误会了,是她一厢情愿,她害怕这种一点点陷进去拔不出来脚的感觉。

    所以,就算再难堪,她也认了,认了这种虚无缥缈的幻想和不知廉耻的心动,她只想一切尽快地回到正轨。

    汀烟能感到对方一直看着自己,那视线在沉默中越发让她低下头去,这一刻实在太难捱,难捱到汀烟眼圈微红,鼻子发酸。

    她想她还是怕的,怕下一刻他就会吐出什么伤人言语,也许会嘲笑她自作多情、痴心妄想……亦或者浪荡不自持,没有自知自明。

    在这种无边的沉默与伤感里,汀烟想要吸一吸鼻子,但又不敢,只能顶着头上的目光将脸别到最远,但她眼里,这席天幕地,连片的雨丝是朦胧而模糊的。

    她等着他的审判,但等到最后,只听得一声不清不楚的“唔……”,汀烟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又不能转头去辨他的神色,最后只能把这归结为对方的好涵养。

    汀烟想,原来这就是姑苏所有小娘子心里的白月光,哪怕面对她这样的人,他也不会说一声重话,无论如何也会保全小娘子的颜面。

    可顾曳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他只是单纯的看着她的退怯,若有所思着——现在不让叫,以后总有机会叫个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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