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昭狱暗潮，任何打进来的日光都显得弥足珍贵。
萧寻一路自长安城街找来，终于发现了被关押在其中的那一对母子。
“是谁将人抓进大牢的?”
牢头认出来人，急忙翻动手中叮当作响的那一长串钥匙，打开牢门，“回萧将军，这上头人办事，在下也实在是无处探听，不妨您先等等，稍后定会有刑部的大人来的。”
狱中二人面色苍白，那妇人见萧寻几人入内，揽着昏睡孩童的臂部略略收紧，小心翼翼地仰起头，虚弱问道:“大人，您、为何要抓我母子二人?若是想问当日爆炸内情，民妇定当知无不言，何至于二话不说便将我们扣押进牢狱中大半日。”
说着，那孩子又断续咳了几声。
萧寻垂眸，那小儿看似仍在发着热，一张白嫩的小脸泛着惹眼的红色。
不由眉头皱起，同身旁狱卒道:“先将孩子带出去，喂些饭食，再找太医来此诊治。”
他想查的无非是渭水爆炸之事的真相，太子成婚在即，罪魁祸首若不尽早捉拿归案，致使期间再生变故，其后果不言而喻。
无论如何，此事都与一个孩童无关。
然而，这妇人却死死抓着孩子不肯松手，“我不信诸位大人，我的儿子一定要与我待在一处。”
牢头见状，上前蛮横地将她怀中男童抢了过来，“你这娘们真是不知好歹！”
他力气大过那妇人许多，人还未反抗几下，孩子便已被他夺了过去。
若无内情，医馆外抓住的那几名男子是不可能冒险前去刺杀眼前之人的，不过那几人所招口供尚有蹊跷，萧寻不能尽信。
“你放心，这孩子不会有事。”
萧寻于是也并未制止，顺着狱卒行径继续道:“不过，我也希望你能配合一下，说出那日爆炸发生的来龙去脉。”
如此一言，这妇人顿时心生不安，倒仍是有些踟蹰不语，警惕地望向朝她走进几步的萧寻。
不逾片刻，方才随那狱卒一并出门的萧遥已折返回牢中，他身旁还带着一名口被堵住的黑衣男子，正是那个最后在医馆外的行刺之人。
以及跟过来的刑部中人。
萧遥将其拎到身前，问她:“认识吗?”
这妇人移开目光，躲闪着点了点头，“见过的。”
萧遥随即将那黑衣男子放到一侧，与萧寻交换了个眼色，道：“接着说。”
“我与犬子原本乘马车准备北去冀州，结果马夫家中有事，便只得来渡口改换船只，碰上的掌舵人……就是此人。”
妇人顿了顿，似是解释一般又接着道:“商船不似客船，虽是吃住条件差了些，却能省些银两，我们又不是吃不得苦的贵人，便搭船一程……谁承想，还没出长安就出了这档子事，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就这样？”萧寻颔首，竟与行刺失败的那几人所交代的出入并不甚大。
难道是他想多了？
“你儿子不会有事，你们若所言属实，不日便可以出狱。”
二人才走出这间牢房没几步，便在廊中迎面便碰上了一名跟着侍从的青衣官服的年轻男子。
昏黄烛光闪烁跳动，也将少年人的脸庞映衬地不似往日明媚。
“萧将军的消息还真是足够灵通，人前脚才被关进牢狱，你后脚就到了。”
“人是你抓的？”萧寻看向眼前人，“未进公堂审问，直接缉拿入狱，苏公子如此行事怕是不合规矩吧。”
“此次爆炸牵涉甚广，特殊时期，手段自然也需要不同些，萧将军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苏子砚顿足于萧寻二人身前，“再说了，这二人既与渭水爆炸案有关，在下依律审问也不需要萧将军的首肯吧。”
上任还没多久，倒是先朝他家将军摆起了官威。
一侧萧遥旋即出声：“苏大人，若在下没记错的话，这对母子连带前几日一同审问的蒙面男子都是我家将军查得抓获的吧。”
苏子砚手指一紧，唇角略压，“毕竟事关京畿防卫，萧将军也是职责所在，自然马虎不得。”
萧寻视线从苏子砚身上掠过，语气依旧冷淡，“口供狱卒已然记下，你刑部官吏方才也在场，若复审后再无嫌疑，便放人出狱吧。”
待二人抬步擦肩之时，却同时被走廊深处的一声呼喊引得顿足。
“二位大人，留步、留步！”
只见方才去狱中取口供的牢头额间虚汗涔涔，腿脚虚浮的奔过来，惊慌失措道：“那妇人突然就，死、死了！”
太尉府内。
“他回来了，”
这话中的他指谁，杨珩自然知晓。
杨珩此刻比方才崔南音神色强不出三分，不过，相较于眼前女子惊慌失措的期许，杨珩整个人全然是难以置信，他看向崔南音，眉目压低，“殿下，入棺安葬皆是我亲眼所见，他怎么可能还活在世上？!”
“杨珩！”崔南音身子微颤，不由分说打断其言，“本公主说他回来了，他就是回来了！”
“南音，去日不可追，斯人已逝，何苦将自己埋在过去，若老师还在人世，也定是不会愿见你如此的。”
老师二字传进崔南音耳中，某些被掀起的陈旧记忆也一并涌入她脑中，“什么突染恶疾，暴病而亡，都是托词！”
她没见到周斐最后一面，甚至连他的丧葬也未参与，崔南音那几日去了洛阳，去为周斐寻一个他心仪的生辰礼。
是依周斐所言。
水路平缓便行，却也花了将近十日的时间，然而，她根本没想到，她满心欢喜的带着生辰礼回宫后，等着她的会是周斐一夜暴毙的消息。
人死灯灭，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前朝皇子，没有人敢在意，也没有人敢查问，更没有人能说其之死有半分蹊跷。
可崔南音不相信，那个不参政事，立身清正的周斐真的会死，死在这个所谓宫规严正的皇宫，她私下将有半分相关的宫人里抓过，审过，结果却仍如出一辙。
渐渐地，崔南音虽不再这般行事，可心底从未放下过这个自欺欺人念头。
直到此刻……
周围的声音与景象好像一下子被屏蔽掉了，崔南音的眼里只剩下此刻在府门处出现的褐衣男子，银色面具遮覆下的眼眸在她视线中变得愈发清晰。
直到她靠近那人，才在此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豁然清醒。
那是一种陌生到极致的冷然，不带半分温度。
即便露出的下半张脸有九分像他，却到底也不是他。
周过眼中几乎没有任何波澜，思绪中还未完全从方才所经之事中抽离出来，直到崔南音靠近，他才看向这女子。
然而，还不等他疑声开口，便听那女子先他一步问道：“你是谁？你与周斐是什么关系？”
时至今日，居然还能有人在此时，此地，再提及周斐之名。
周过怔然一瞬，却也只是道：“我不认识，也没听过。”
崔南音声音略带急燥，“不可能！你把面具摘下来！”
她面上已然没了方才的期许神色，唯余探究来人身份的迫切。
“南音，他不是老师。”
杨珩拦下她欲要伸出的手，冷静的足够与眼前的女子形成鲜明的反差。
是啊，他不是周斐……
他为什么不是周斐？
崔南音幡然醒悟一般往后撤了几步，那颗高高挂起的心连同她的身体一同坠了下去，她蹲下身来，双手抵额，痛苦之色溢于言表，“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他呢……”
顾衍君再回到前院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她即刻与橘如上前扶起崔南音，“殿下，怎么了？”
说着，转头看向身侧冷静无言的周过，眼神里似是在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应顾衍君的是周过少有的肃然，尚未多言，便又听起身的崔南音恢复些许冷静，同她道：“衍君，我一时心急认错了人，不过这位先生，到底与你是何时便相识的？”
顾衍君根本无需多思，“我记事起，他便住在平阳县。”
周过适才已暗自辩明这女子身份，沉声开口，“公主殿下万金之躯，在下一届草民，生在平阳长在平阳，不会是殿下所识之人。”
他说的义正辞严。
顾衍君瞧崔南音神色低落，朝她眨了眨深邃明亮的眸子，有心安慰，“殿下想找的人是何年岁？若与周老头相貌如此相似，我日后也帮殿下留意着。”
“不必了。”崔南音轻轻叹气一声，目光似是绕开顾衍君，飘远到了许久之前，“他不好找。”
其实崔南音清楚地，周斐离世已近四年，那些她一直纠结的，猜忌的，追究的，苛求的，已经不再是她的老师能够真正死而复生，而是一个缄口不语，查而不得的真相。
而她有预感，今日遇上的眼前之人，会是最接近真相的一个人，一个与周斐身世密切相关的人。
来日方长，既然来了长安，便不愁没有这个机会的。
“那架琴衍君你好生收下，我改日再来找你。”
崔南音与顾衍君留下这一句话，便只身出了太尉府。
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凝眉在侧的杨珩。
不知为何，顾衍君似乎在杨珩望向崔南音背影的眸中，见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不忍。
“太傅，你也在寻此人吗？”
萧寻一路自长安城街找来，终于发现了被关押在其中的那一对母子。
“是谁将人抓进大牢的?”
牢头认出来人，急忙翻动手中叮当作响的那一长串钥匙，打开牢门，“回萧将军，这上头人办事，在下也实在是无处探听，不妨您先等等，稍后定会有刑部的大人来的。”
狱中二人面色苍白，那妇人见萧寻几人入内，揽着昏睡孩童的臂部略略收紧，小心翼翼地仰起头，虚弱问道:“大人，您、为何要抓我母子二人?若是想问当日爆炸内情，民妇定当知无不言，何至于二话不说便将我们扣押进牢狱中大半日。”
说着，那孩子又断续咳了几声。
萧寻垂眸，那小儿看似仍在发着热，一张白嫩的小脸泛着惹眼的红色。
不由眉头皱起，同身旁狱卒道:“先将孩子带出去，喂些饭食，再找太医来此诊治。”
他想查的无非是渭水爆炸之事的真相，太子成婚在即，罪魁祸首若不尽早捉拿归案，致使期间再生变故，其后果不言而喻。
无论如何，此事都与一个孩童无关。
然而，这妇人却死死抓着孩子不肯松手，“我不信诸位大人，我的儿子一定要与我待在一处。”
牢头见状，上前蛮横地将她怀中男童抢了过来，“你这娘们真是不知好歹！”
他力气大过那妇人许多，人还未反抗几下，孩子便已被他夺了过去。
若无内情，医馆外抓住的那几名男子是不可能冒险前去刺杀眼前之人的，不过那几人所招口供尚有蹊跷，萧寻不能尽信。
“你放心，这孩子不会有事。”
萧寻于是也并未制止，顺着狱卒行径继续道:“不过，我也希望你能配合一下，说出那日爆炸发生的来龙去脉。”
如此一言，这妇人顿时心生不安，倒仍是有些踟蹰不语，警惕地望向朝她走进几步的萧寻。
不逾片刻，方才随那狱卒一并出门的萧遥已折返回牢中，他身旁还带着一名口被堵住的黑衣男子，正是那个最后在医馆外的行刺之人。
以及跟过来的刑部中人。
萧遥将其拎到身前，问她:“认识吗?”
这妇人移开目光，躲闪着点了点头，“见过的。”
萧遥随即将那黑衣男子放到一侧，与萧寻交换了个眼色，道：“接着说。”
“我与犬子原本乘马车准备北去冀州，结果马夫家中有事，便只得来渡口改换船只，碰上的掌舵人……就是此人。”
妇人顿了顿，似是解释一般又接着道:“商船不似客船，虽是吃住条件差了些，却能省些银两，我们又不是吃不得苦的贵人，便搭船一程……谁承想，还没出长安就出了这档子事，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就这样？”萧寻颔首，竟与行刺失败的那几人所交代的出入并不甚大。
难道是他想多了？
“你儿子不会有事，你们若所言属实，不日便可以出狱。”
二人才走出这间牢房没几步，便在廊中迎面便碰上了一名跟着侍从的青衣官服的年轻男子。
昏黄烛光闪烁跳动，也将少年人的脸庞映衬地不似往日明媚。
“萧将军的消息还真是足够灵通，人前脚才被关进牢狱，你后脚就到了。”
“人是你抓的？”萧寻看向眼前人，“未进公堂审问，直接缉拿入狱，苏公子如此行事怕是不合规矩吧。”
“此次爆炸牵涉甚广，特殊时期，手段自然也需要不同些，萧将军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苏子砚顿足于萧寻二人身前，“再说了，这二人既与渭水爆炸案有关，在下依律审问也不需要萧将军的首肯吧。”
上任还没多久，倒是先朝他家将军摆起了官威。
一侧萧遥旋即出声：“苏大人，若在下没记错的话，这对母子连带前几日一同审问的蒙面男子都是我家将军查得抓获的吧。”
苏子砚手指一紧，唇角略压，“毕竟事关京畿防卫，萧将军也是职责所在，自然马虎不得。”
萧寻视线从苏子砚身上掠过，语气依旧冷淡，“口供狱卒已然记下，你刑部官吏方才也在场，若复审后再无嫌疑，便放人出狱吧。”
待二人抬步擦肩之时，却同时被走廊深处的一声呼喊引得顿足。
“二位大人，留步、留步！”
只见方才去狱中取口供的牢头额间虚汗涔涔，腿脚虚浮的奔过来，惊慌失措道：“那妇人突然就，死、死了！”
太尉府内。
“他回来了，”
这话中的他指谁，杨珩自然知晓。
杨珩此刻比方才崔南音神色强不出三分，不过，相较于眼前女子惊慌失措的期许，杨珩整个人全然是难以置信，他看向崔南音，眉目压低，“殿下，入棺安葬皆是我亲眼所见，他怎么可能还活在世上？!”
“杨珩！”崔南音身子微颤，不由分说打断其言，“本公主说他回来了，他就是回来了！”
“南音，去日不可追，斯人已逝，何苦将自己埋在过去，若老师还在人世，也定是不会愿见你如此的。”
老师二字传进崔南音耳中，某些被掀起的陈旧记忆也一并涌入她脑中，“什么突染恶疾，暴病而亡，都是托词！”
她没见到周斐最后一面，甚至连他的丧葬也未参与，崔南音那几日去了洛阳，去为周斐寻一个他心仪的生辰礼。
是依周斐所言。
水路平缓便行，却也花了将近十日的时间，然而，她根本没想到，她满心欢喜的带着生辰礼回宫后，等着她的会是周斐一夜暴毙的消息。
人死灯灭，几乎是一瞬间的事。
前朝皇子，没有人敢在意，也没有人敢查问，更没有人能说其之死有半分蹊跷。
可崔南音不相信，那个不参政事，立身清正的周斐真的会死，死在这个所谓宫规严正的皇宫，她私下将有半分相关的宫人里抓过，审过，结果却仍如出一辙。
渐渐地，崔南音虽不再这般行事，可心底从未放下过这个自欺欺人念头。
直到此刻……
周围的声音与景象好像一下子被屏蔽掉了，崔南音的眼里只剩下此刻在府门处出现的褐衣男子，银色面具遮覆下的眼眸在她视线中变得愈发清晰。
直到她靠近那人，才在此人看向自己的眼神中，豁然清醒。
那是一种陌生到极致的冷然，不带半分温度。
即便露出的下半张脸有九分像他，却到底也不是他。
周过眼中几乎没有任何波澜，思绪中还未完全从方才所经之事中抽离出来，直到崔南音靠近，他才看向这女子。
然而，还不等他疑声开口，便听那女子先他一步问道：“你是谁？你与周斐是什么关系？”
时至今日，居然还能有人在此时，此地，再提及周斐之名。
周过怔然一瞬，却也只是道：“我不认识，也没听过。”
崔南音声音略带急燥，“不可能！你把面具摘下来！”
她面上已然没了方才的期许神色，唯余探究来人身份的迫切。
“南音，他不是老师。”
杨珩拦下她欲要伸出的手，冷静的足够与眼前的女子形成鲜明的反差。
是啊，他不是周斐……
他为什么不是周斐？
崔南音幡然醒悟一般往后撤了几步，那颗高高挂起的心连同她的身体一同坠了下去，她蹲下身来，双手抵额，痛苦之色溢于言表，“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他呢……”
顾衍君再回到前院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她即刻与橘如上前扶起崔南音，“殿下，怎么了？”
说着，转头看向身侧冷静无言的周过，眼神里似是在问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回应顾衍君的是周过少有的肃然，尚未多言，便又听起身的崔南音恢复些许冷静，同她道：“衍君，我一时心急认错了人，不过这位先生，到底与你是何时便相识的？”
顾衍君根本无需多思，“我记事起，他便住在平阳县。”
周过适才已暗自辩明这女子身份，沉声开口，“公主殿下万金之躯，在下一届草民，生在平阳长在平阳，不会是殿下所识之人。”
他说的义正辞严。
顾衍君瞧崔南音神色低落，朝她眨了眨深邃明亮的眸子，有心安慰，“殿下想找的人是何年岁？若与周老头相貌如此相似，我日后也帮殿下留意着。”
“不必了。”崔南音轻轻叹气一声，目光似是绕开顾衍君，飘远到了许久之前，“他不好找。”
其实崔南音清楚地，周斐离世已近四年，那些她一直纠结的，猜忌的，追究的，苛求的，已经不再是她的老师能够真正死而复生，而是一个缄口不语，查而不得的真相。
而她有预感，今日遇上的眼前之人，会是最接近真相的一个人，一个与周斐身世密切相关的人。
来日方长，既然来了长安，便不愁没有这个机会的。
“那架琴衍君你好生收下，我改日再来找你。”
崔南音与顾衍君留下这一句话，便只身出了太尉府。
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凝眉在侧的杨珩。
不知为何，顾衍君似乎在杨珩望向崔南音背影的眸中，见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不忍。
“太傅，你也在寻此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