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君被身后二人推进一间牢狱内，她这十余年的人生中，从未见过路上这样副场景，狭长黑暗又带着血腥气息的通道中，藏着毫无希冀的破败与绝望。
哀嚎，惨叫，直到此刻还仍不断地朝着她耳中涌入，听的顾衍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娘子，倒是忘了问，你家那丫头跑来喊什么‘可知你是何身份’？”
王捕头可没忘记今日在医馆门口橘如那番话，多少是不相信的，“趾高气昂的模样，倒真像是背后有什么靠山。”
毕竟这长安城中的官宦，稍微有头有脸的哪里会让自家的夫人整日在外抛头露面，行医治病，更何况那些高门权贵。
反正他当差这许多年里是没遇见过。
可思来想去，这小娘子模样生的的确极为出挑，明眸皓齿，言行举止也并不像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
他大抵能猜到的便是顾衍君家中无非是有些钱财，可是这是在皇城之中，即便是什么有些家底的商贾人家，也断然不敢与刑部作对。
商不敢与官斗，自古如是。
方才刑部主事既然下令将这女子关押，意思自然是要动些手段。
王捕头，“这个案子牵扯颇深，我们刑部也不能只听信你一面之词，你说的是真是假，咱们一试便知。”
顾衍君手指攥成拳头，咬牙道：“你们这是动用私刑。”
不等她说完，便被那俩人架着手腕，捆缚在一个粗糙木柱之上。
一直维持着的理智几乎要在此刻被尽数瓦解，顾衍君挣扎无果，竭力稳了稳心神，“我与医馆之人说过，若到了亥时之前还不回去，他们届时会去报官。”
王捕头抬步绕上前来，不以为意，“报官？报哪里的官？这里就是官。”
“那若是京畿守卫的禁军呢。”
闻言，王捕头轻笑一声，“禁军？禁军忙着缉拿凶犯，哪有功夫理会你们。”
顾衍君盯着他，眼前这人应当并不知晓自己是何身份，若是想屈打成招逼人认罪……
“我担不起如此大的罪名，若刑部是为了结案，硬生生将罪名扣在我头上，怕是也难以服众。”
“知道的倒是不少。”说着，王捕头接过身旁递过来的一柄匕首，佯装惋惜，道：“不过，上头人既发了话，我们下边也只能听命行事，好好地审审你。”
顾衍君目光落在那柄泛着寒光的匕首上，眼下情形已与她所想的大相径庭，心底迅速盘算着，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等等！”
“刑部新上任的苏大人，你可否换他来审我？”
王捕头手指一顿，自然能想到顾衍君说的苏大人究竟是谁，眼下瞧着她应是与此人相识的样子。
可如今箭在弦上，李主事的命令自是不能不从，再者说了，苏子砚新官上任，尚不过是个七品的刑部给事中，与李主事相比，孰轻孰重，他还是拎的清的。
“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不然这刀子落在小娘子这样的人身上……我都觉得可惜。”
顾衍君一颗心全然提起，
“刑部重地，外人不得入内。”
“滚开！”
随着一声戾气横生的怒喝，牢狱的木门被人从外狠狠踹开，携着尘土飞扬钻入。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响在顾衍君耳边。
来人一袭玄色长袍，眉眼深深，近在咫尺的眼神切割出让人胆寒的冷意。
她看着萧寻，一瞬间神情有些慌乱，想往他身前走去，却忘了桎梏住她双手的麻绳，被勒住后又停在原地，无法动弹。
顾衍君整个人在昏暗的光线笼罩里有种茫然的脆弱。
萧寻沉默着，仔细地去解她腕间的麻绳，二指粗的麻绳在她纤细白嫩的小臂上磨出两道惹眼的血迹。
简直要晃疼了他的眼睛。
顾衍君双腿略略发软，顺着被萧寻托住她后背的手，慢慢靠上了萧寻胸膛。
他身上沾了雨水，带着潮湿，却又温暖。
顾衍君突然就有些委屈，双手环住了萧寻腰间，声音里带了几丝微弱的哽咽，“你怎么才来啊。”
她没经过官场，更没接触过刑部这种为了扣个罪名便可以不择手段的地方。
“我什么都如实说了，我以为说完便可以放我回去的。”她拥着萧寻的力道更紧了，还带着细微的颤抖，“我还没去给诗诗送琴呢。”
萧寻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顾衍君靠在他胸前的脸颊，心里好似有什么地方倏地被灌入冷风，自责至极，“是我来晚了。”
“我倒要看哪个不长眼的敢私闯刑部昭狱？！”
王捕头方才被突然打开的房门撞了个踉跄，狼狈地跌坐于地，此刻被另外两个捕头搀扶着，才站稳身子，已是满脸的怒气。
待转脸看到来人，又怀疑是自己眼睛看错，即刻躬身行礼，换了一副嘴脸，“敢问大人是？”
“萧遥。”
萧寻实在不想听到这人嘴里再说半个字，双臂用力，将顾衍君打横抱起，毫无顾忌的阔步出了此处。
“是。”萧遥应声，转眼间便将这三人拿方才那根麻绳绑好，一并押了出去，“不知死活的东西。”
“大人，饶命啊，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再敢多说一个字就把你舌头拔了。”
夜色浓布，风露渐变，细密春雨窸窸窣窣。
顾衍君二人回到太尉府时，已然是亥时，橘如替顾衍君仔细擦洗一番后才躺回榻上，这一套下来，橘如几乎要将那几个捕头骂了一遍。
这些时日顾衍君与萧寻置气，任其如何解释也借着耳朵未转好，故意不作理会，因而萧寻夜里便一直宿在书房中。
直到今日，橘如晚上才算在卧房中看见萧寻身影。
萧寻身上只着了一袭月白中衣，拿过橘如手中盛着药膏的青色瓷瓶，望向梨木屏风内在榻上闭着眼睛的顾衍君，“我来吧。”
“是，将军。”橘如说罢，便转身出了房门。
萧寻自床榻外侧落座，盯了顾衍君的手腕片刻，才用细长中指蘸起白色药膏，轻轻点涂到她仍旧冒出细小血珠的小臂上。
顾衍君柳眉蹙起，低低地哼了一声，紧接着便缓缓睁开了双眼。
萧寻离得她很近，神情认真，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伤口，没发现顾衍君已经醒来。
顾衍君轻轻唤了他一声，“萧寻。”
萧寻抬眸看向她，瞬间停住动作，“我弄疼你了吗？”
顾衍君坐起身来，摇了摇头，“没有。”
“萧遥昨日同我说了，你在医馆内外设伏抓那些来刺杀的黑衣人那日，你是有十足把握的，李大夫和阿轩他们的性命，你并未不管不顾……”
顾衍君垂下眸子，躲开萧寻视线，“只是，这两日你整日在忙，我没机会同你说这些，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再说了，万一那些杀手武功高强，连你都敌不过，我想的也并未没有道理嘛……”
青年眼神中的慌乱散去，锐气的眉眼被一抹罕见的温柔替代，唇线拉起清晰弧度，那一笑仿如冰山消融，“夫人想的自是有道理，世事变换，哪里有绝对的把握。”
顾衍君许久没听到萧寻这般称呼，轻咳了一声，“你……”
“只是我要想你相信我，可以吗？”萧寻放到这番低的姿态，一双墨眸深邃明亮，却又似静海深沉，顾衍君还是头次见，以至于不知为何，萧寻后来说的事情她都稀里糊涂的应下了。
“今日时辰已晚，我能否留宿一宿。”他一边说一边替顾衍君继续拿药擦拭腕间伤痕。
顾衍君道：“可是，你的被衾不在这屋中。”
萧寻将顾衍君手腕用棉布裹好，虽瞧着不甚好看，可胜在仔细，能包扎成这个地步，于萧寻这种整日持剑勒马的人来说，已然是极好了。
他继续将瓷瓶盖好，搁回长桌之上，重新坐回榻上来时，叹息道：“我的被衾今日被他们晾晒时淋了雨，今日怕是只能与夫人将就一晚。”
春雨绵绵，雨势渐大，倏尔电闪划过，照亮了大半个黑夜。
顾衍君歪头瞧了眼窗外夜色，罢了，睡一个被褥而已，便往床榻内侧给他移出一个位置，“你半夜可莫要抢我被子。”
萧寻微微颔首，动身上榻，躺下时往顾衍君身侧靠了靠，朝她侧过身来，“还疼吗？”
与她讲了这般多琐事，无非也只是希望顾衍君能少记得一些牢狱里发生的事，可到底也不能尽然做到。
“比方才好了许多，”顾衍君也侧过头去，“你干嘛离我这般近。”
“免得半夜的与你争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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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又起，拨动枝头，几团柔白的杨花随风而动当空飘落，花叶颤颤轻摇，昨夜春雨留下一地痕迹。
萧遥风尘仆仆，自太尉府外跑了回来，“那安阳侯府那边怎么办？”
“这个事情若是闹的人尽皆知，要么封她做良娣，要么……”萧寻剑眉蹙起，眸色略暗，“不过，那都是太子殿下自己的事，轮不到咱们来插手。”
“杨太傅昨日来咱们府上，也是因此。”
哀嚎，惨叫，直到此刻还仍不断地朝着她耳中涌入，听的顾衍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娘子，倒是忘了问，你家那丫头跑来喊什么‘可知你是何身份’？”
王捕头可没忘记今日在医馆门口橘如那番话，多少是不相信的，“趾高气昂的模样，倒真像是背后有什么靠山。”
毕竟这长安城中的官宦，稍微有头有脸的哪里会让自家的夫人整日在外抛头露面，行医治病，更何况那些高门权贵。
反正他当差这许多年里是没遇见过。
可思来想去，这小娘子模样生的的确极为出挑，明眸皓齿，言行举止也并不像一个普通的平民百姓。
他大抵能猜到的便是顾衍君家中无非是有些钱财，可是这是在皇城之中，即便是什么有些家底的商贾人家，也断然不敢与刑部作对。
商不敢与官斗，自古如是。
方才刑部主事既然下令将这女子关押，意思自然是要动些手段。
王捕头，“这个案子牵扯颇深，我们刑部也不能只听信你一面之词，你说的是真是假，咱们一试便知。”
顾衍君手指攥成拳头，咬牙道：“你们这是动用私刑。”
不等她说完，便被那俩人架着手腕，捆缚在一个粗糙木柱之上。
一直维持着的理智几乎要在此刻被尽数瓦解，顾衍君挣扎无果，竭力稳了稳心神，“我与医馆之人说过，若到了亥时之前还不回去，他们届时会去报官。”
王捕头抬步绕上前来，不以为意，“报官？报哪里的官？这里就是官。”
“那若是京畿守卫的禁军呢。”
闻言，王捕头轻笑一声，“禁军？禁军忙着缉拿凶犯，哪有功夫理会你们。”
顾衍君盯着他，眼前这人应当并不知晓自己是何身份，若是想屈打成招逼人认罪……
“我担不起如此大的罪名，若刑部是为了结案，硬生生将罪名扣在我头上，怕是也难以服众。”
“知道的倒是不少。”说着，王捕头接过身旁递过来的一柄匕首，佯装惋惜，道：“不过，上头人既发了话，我们下边也只能听命行事，好好地审审你。”
顾衍君目光落在那柄泛着寒光的匕首上，眼下情形已与她所想的大相径庭，心底迅速盘算着，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等等！”
“刑部新上任的苏大人，你可否换他来审我？”
王捕头手指一顿，自然能想到顾衍君说的苏大人究竟是谁，眼下瞧着她应是与此人相识的样子。
可如今箭在弦上，李主事的命令自是不能不从，再者说了，苏子砚新官上任，尚不过是个七品的刑部给事中，与李主事相比，孰轻孰重，他还是拎的清的。
“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不然这刀子落在小娘子这样的人身上……我都觉得可惜。”
顾衍君一颗心全然提起，
“刑部重地，外人不得入内。”
“滚开！”
随着一声戾气横生的怒喝，牢狱的木门被人从外狠狠踹开，携着尘土飞扬钻入。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响在顾衍君耳边。
来人一袭玄色长袍，眉眼深深，近在咫尺的眼神切割出让人胆寒的冷意。
她看着萧寻，一瞬间神情有些慌乱，想往他身前走去，却忘了桎梏住她双手的麻绳，被勒住后又停在原地，无法动弹。
顾衍君整个人在昏暗的光线笼罩里有种茫然的脆弱。
萧寻沉默着，仔细地去解她腕间的麻绳，二指粗的麻绳在她纤细白嫩的小臂上磨出两道惹眼的血迹。
简直要晃疼了他的眼睛。
顾衍君双腿略略发软，顺着被萧寻托住她后背的手，慢慢靠上了萧寻胸膛。
他身上沾了雨水，带着潮湿，却又温暖。
顾衍君突然就有些委屈，双手环住了萧寻腰间，声音里带了几丝微弱的哽咽，“你怎么才来啊。”
她没经过官场，更没接触过刑部这种为了扣个罪名便可以不择手段的地方。
“我什么都如实说了，我以为说完便可以放我回去的。”她拥着萧寻的力道更紧了，还带着细微的颤抖，“我还没去给诗诗送琴呢。”
萧寻抬起手，轻轻摸了摸顾衍君靠在他胸前的脸颊，心里好似有什么地方倏地被灌入冷风，自责至极，“是我来晚了。”
“我倒要看哪个不长眼的敢私闯刑部昭狱？！”
王捕头方才被突然打开的房门撞了个踉跄，狼狈地跌坐于地，此刻被另外两个捕头搀扶着，才站稳身子，已是满脸的怒气。
待转脸看到来人，又怀疑是自己眼睛看错，即刻躬身行礼，换了一副嘴脸，“敢问大人是？”
“萧遥。”
萧寻实在不想听到这人嘴里再说半个字，双臂用力，将顾衍君打横抱起，毫无顾忌的阔步出了此处。
“是。”萧遥应声，转眼间便将这三人拿方才那根麻绳绑好，一并押了出去，“不知死活的东西。”
“大人，饶命啊，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啊！”
“再敢多说一个字就把你舌头拔了。”
夜色浓布，风露渐变，细密春雨窸窸窣窣。
顾衍君二人回到太尉府时，已然是亥时，橘如替顾衍君仔细擦洗一番后才躺回榻上，这一套下来，橘如几乎要将那几个捕头骂了一遍。
这些时日顾衍君与萧寻置气，任其如何解释也借着耳朵未转好，故意不作理会，因而萧寻夜里便一直宿在书房中。
直到今日，橘如晚上才算在卧房中看见萧寻身影。
萧寻身上只着了一袭月白中衣，拿过橘如手中盛着药膏的青色瓷瓶，望向梨木屏风内在榻上闭着眼睛的顾衍君，“我来吧。”
“是，将军。”橘如说罢，便转身出了房门。
萧寻自床榻外侧落座，盯了顾衍君的手腕片刻，才用细长中指蘸起白色药膏，轻轻点涂到她仍旧冒出细小血珠的小臂上。
顾衍君柳眉蹙起，低低地哼了一声，紧接着便缓缓睁开了双眼。
萧寻离得她很近，神情认真，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的伤口，没发现顾衍君已经醒来。
顾衍君轻轻唤了他一声，“萧寻。”
萧寻抬眸看向她，瞬间停住动作，“我弄疼你了吗？”
顾衍君坐起身来，摇了摇头，“没有。”
“萧遥昨日同我说了，你在医馆内外设伏抓那些来刺杀的黑衣人那日，你是有十足把握的，李大夫和阿轩他们的性命，你并未不管不顾……”
顾衍君垂下眸子，躲开萧寻视线，“只是，这两日你整日在忙，我没机会同你说这些，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再说了，万一那些杀手武功高强，连你都敌不过，我想的也并未没有道理嘛……”
青年眼神中的慌乱散去，锐气的眉眼被一抹罕见的温柔替代，唇线拉起清晰弧度，那一笑仿如冰山消融，“夫人想的自是有道理，世事变换，哪里有绝对的把握。”
顾衍君许久没听到萧寻这般称呼，轻咳了一声，“你……”
“只是我要想你相信我，可以吗？”萧寻放到这番低的姿态，一双墨眸深邃明亮，却又似静海深沉，顾衍君还是头次见，以至于不知为何，萧寻后来说的事情她都稀里糊涂的应下了。
“今日时辰已晚，我能否留宿一宿。”他一边说一边替顾衍君继续拿药擦拭腕间伤痕。
顾衍君道：“可是，你的被衾不在这屋中。”
萧寻将顾衍君手腕用棉布裹好，虽瞧着不甚好看，可胜在仔细，能包扎成这个地步，于萧寻这种整日持剑勒马的人来说，已然是极好了。
他继续将瓷瓶盖好，搁回长桌之上，重新坐回榻上来时，叹息道：“我的被衾今日被他们晾晒时淋了雨，今日怕是只能与夫人将就一晚。”
春雨绵绵，雨势渐大，倏尔电闪划过，照亮了大半个黑夜。
顾衍君歪头瞧了眼窗外夜色，罢了，睡一个被褥而已，便往床榻内侧给他移出一个位置，“你半夜可莫要抢我被子。”
萧寻微微颔首，动身上榻，躺下时往顾衍君身侧靠了靠，朝她侧过身来，“还疼吗？”
与她讲了这般多琐事，无非也只是希望顾衍君能少记得一些牢狱里发生的事，可到底也不能尽然做到。
“比方才好了许多，”顾衍君也侧过头去，“你干嘛离我这般近。”
“免得半夜的与你争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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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又起，拨动枝头，几团柔白的杨花随风而动当空飘落，花叶颤颤轻摇，昨夜春雨留下一地痕迹。
萧遥风尘仆仆，自太尉府外跑了回来，“那安阳侯府那边怎么办？”
“这个事情若是闹的人尽皆知，要么封她做良娣，要么……”萧寻剑眉蹙起，眸色略暗，“不过，那都是太子殿下自己的事，轮不到咱们来插手。”
“杨太傅昨日来咱们府上，也是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