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工部府衙内。

    大大小小官员黑压压地立了一屋子,渭水爆炸一案在前几日朝堂之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陛下震怒,命刑部和禁军严查。

    偏偏涉及黑.火.药这等重中之重的军事物资,工部如何能脱的了关系,兹事体大,一个不小心就是将满门性命尽数交代在这。

    自事发以来,工部官员个个将头拴在裤腰上,日夜不停的将近些日子黑.火.药的来往,从头到尾仔细查了个遍,也没发现拨给案牍记录中存在问题。

    甲胄相碰的沉重之声自屋外倏然传来。

    大抵十余人的黑甲侍卫于工部大门之外停步列队,自中间让出一条道来,只见来人步伐沉稳,身形修长挺拔,身上多了几分青年人少有的老成持重,在无视众人的目光中巍巍而立。

    为首的绯色官服的男子眼色示意,身旁跟着的人便双手将手中黑色漆盘恭敬奉上,“萧将军,这是黑.火.药近几月以来的供给案牍。”

    萧寻抬手拿起搁置在其中的那卷册,眼下看来的确并无错漏。

    绯色官服的中年男子正是安阳侯顾亭,他步上前来,“此事工部愿全力配合禁军稽查,以证清白。”

    “顾大人放心,是非曲直断不会混淆,不过,这卷案牍,我需带回去仔细核查一番。”萧寻眸色深沉,一派的清冷凛然,“工部内外,也要搜查。”

    顾亭颔首,面上是多年为官的坦然从容,“自然可以。”

    他二人之间的翁婿关系,在场之人无一不知,只是,萧寻行事向来端然谨序,顾亭也未有错漏,便少有人敢无故置喙。

    “搜。”身后萧遥应声挥手。

    而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一道尖细声音传来,“萧将军。”

    几乎是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是跟在陛下身旁的大太监——常公公。

    萧寻躬身一礼,能让眼前人亲自出宫的,怕是只有陛下,遂问道:“常公公可是有圣意要传达?”

    常公公面上肃然,拉住萧寻,绕过府衙内众人,将他带到一间僻静的内室之中。

    “陛下口谕。”

    萧寻俯身跪地。

    “自今日起,渭水爆炸一案,萧寻不必再参与探查,全权交与刑部负责。”

    萧寻怔然,抬头看向眼前人的那一刹那,还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常公公叹息一声,开口提醒,“萧将军,接旨吧。”

    “臣……接旨。”

    萧寻领旨起身,询问的很是直接,“常公公,陛下这是何意?”

    常公公跟在崔庭释身边伺候多年,对他的脾性也算能摸索出六分,此刻面对萧寻所问,思量再三,终是道:“大公子,圣意难违,大公子切记,陛下并非不信任你。”

    嫩芽丛丛簇簇,杨柳枝绦飘摇。

    工部门外,人群散尽。

    萧寻默然立在树下,岑蔚树枝阴影遮盖在他身上,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攥紧。

    渭水爆炸一案本就蹊跷,以仅剩那对母子设局,才算抓到与此相关的那三名杀手,可这三人口中吐不出有用的信息,转头那唯一亲身经历过爆炸的妇人也丢了性命。

    到头来,除了□□来源以外,几乎到了无从查起的地步。

    萧寻心中募地升起一股不详预感,他似乎在被人牵着一般,看似步步设局,请君入瓮,实际上,焉知已为局中人。

    为人刀柄,为其扫除沉珂。

    “萧寻。”

    分外熟稔的声线将萧寻心思拉回。

    萧遥躬身行礼,“见过三殿下。”

    “殿下怎么来了?”

    眼前少年一袭紫色窄袖蟒袍,腰间坠着一枚白玉佩,银冠束发,一如即往的英挺与潇洒,勒马停蹄,掀袍下马。

    “还不是安铭城那个冥顽不灵的老糊涂,私下里同父皇谏言,明里暗里的说你与渭水爆炸一案有牵扯,再查下去恐会惹人非议。”

    崔玄说罢,又想起什么,补道:“还有你与安阳侯的关系,到底是姻亲。”

    萧寻敛眸,他倒是明白安铭城所说何意,那日他前脚才去牢狱中审了这妇人,后脚人竟死了。

    经仵作查验后得知才是中了断肠草的毒,虽然紧接着就为其服了碳灰,却仍然是回天乏力。

    只不过这毒在晋朝常见,短时间内无法查到其来源。

    “那对母子被衍君带入她医馆中救治,后又将人留下,只为引蛇出洞,他们刑部不知晓?安铭城不知晓?”

    此事可没少与刑部知会。

    “去了刑部几趟都没碰到安侍郎,原是躲到背后使绊子去了。”萧遥一嗤,又是心中不解,“他究竟有何目的,争功?”

    “我倒是希望他仅仅是为了争功。”萧寻眉心蹙了蹙,“否则,他恐怕……”

    “你有所不知,此次谏言并非仅安铭城一人,户部似乎也有人在旁复议,”

    崔玄清楚萧寻心中所想,亦没了往日的嬉闹玩笑,“不过,当时我在父皇身旁,此案我请得父皇允准,不会让刑部独断专行。”

    “好了好了,别臭着一张脸了,父皇又不是不信任你,只是这多般凑巧堆叠在你身上,那群人又围在父皇耳边喋喋不休,父皇也是不得已。”

    崔玄略微顿了顿,继续道,“凭本王的智谋,还怕弄不清真相,抓不住贼人吗?”

    萧寻双眸微垂,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出遮掩出一道晦暗不定的阴影,看不清眼底表情,半晌,他道:“陛下自然是有陛下的考量,我为人臣,当不能使陛下为难。”

    “少来,”崔玄摆手,“你在我这,还说起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

    “此案牵涉重大,若不严查,放任其官官相护,日后恐生大乱。”萧寻形色认真,最终沉声道:“我相信殿下。”

    萧遥靠近崔玄身侧的那匹银白色骏马,“殿下新得的这匹马可当真是好。”

    马匹身形流畅,鬓毛柔顺光亮,四肢健壮,打眼一看便是万里挑一。

    闻言,萧寻侧过头来,这才发觉崔玄换了一直骑着的那匹西域烈马,“怎么换了?”

    往日他可是当宝贝一般养着。

    “辽国使者来贺皇兄大婚的贺礼,父皇看我喜欢,就赐给了我。”崔玄转身抬手抚了抚银马身上的鬓毛,语调散漫,“当换则换。”

    亭台楼阁玲珑精致,朱漆碧瓦光华流转,层台累榭,昨日大雨淋漓,换得今日一派灿烂光景。

    天地辽阔,山河锦绣,承德二十四年的立夏日,是晋朝立国以来,最为盛大的奉迎仪仗,晋朝太子崔启昭与户部尚书府嫡女林诗诗大婚,册立林诗诗为太子正妃。

    同日,安阳侯次女顾兰时被赐封良娣。

    东宫内外送礼之人络绎不绝,礼品堆叠成山,宴请的诸多宾客接踵而至。

    崔玄信步走来,身旁还带着一名女子。

    这女子瞧着与崔玄年纪相仿,紫衣金簪,眉目之间有些中原女子少有的深邃。

    尤其她那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很是漂亮。

    不过,这双眸子中噙着的却是哀矜。

    顾衍君心中纳罕,又转头往两侧瞧了瞧,才断定眼前隔着大抵五步之遥的女子当真是在看自己。

    她是哪里瞧起来很可怜吗?

    她拉了拉身侧萧寻的衣袖,用一种仅可他二人之间能听到的声音,问:“萧寻,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

    萧寻垂首,仔细端详顾衍君凑过来的小脸,少女粉面桃腮,眉如墨画,一双桃花眼更添姣丽,“没有。”

    说完,他又低声的补充道:“很好看。”

    橘如未将话听全,便也在旁笑着附和,“奴婢就说嘛,我今日将小姐打扮的更为标致。”

    顾衍君转回头来,轻咳一声,“我不是问这个……”

    再一转眼,崔玄和这女子已然走到了她与萧寻二人跟前。

    崔玄浓簇的眉宇微挑,“一并入宴吧。”

    这女子朝萧寻摆手一笑,“好久不见啊,萧将军。”

    萧寻正想说什么,这紫衣少女就将手指停在唇前,朝萧寻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他便将方才未说出口的的话,咽了回去。

    顾衍君瞧出她与萧寻应是之前便已经相识,还不等知晓其身份。

    旋即见那女子绕过崔玄,凑到了自己身旁,“你是萧将军的正妻吗?还是他心尖上的宠妾呀?”

    顾衍君一怔,目光随之落在萧寻身上,“他有妾室吗?”

    他也是莫名其妙的蹙起眉来。

    这紫衣女子继续疑声道:“没有吗?他之前不是有许多姬妾吗?”

    “啊?”顾衍君讶然,“那……他原本该是有很多的吗?”

    崔玄见状,忙去捂住耶律筝的嘴,“姑奶奶,你别说了。”

    “崔玄!你干嘛呀?!”耶律筝挥开崔玄手掌,“不是你说的吗?你说别瞧着萧寻表面上一副清隽冷然,不近女色的模样,实际上他府里三妻四妾,都不带重样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开玩笑,谁说的?谁说的!”崔玄大大咧咧,干巴巴的笑了起来,俄而又闭嘴,“真是的,乱讲。”

    ……

    萧寻深吸一口气,眼角都不可抑制地抽了一下,“崔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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