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亭错开萧寻近在咫尺的寒凉目光,叹了口气,“那便依萧将军所说吧。”

    这样毫不掩饰又直抵人心的恶意,居然是她生身父亲对她亲口所说出的,顾衍君将朱色嘴唇咬的泛白,几乎要滴出血来。

    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亲眼目睹过顾亭在她和顾兰时二人身上截然不同的态度,心中早就可以做到对此释然,可是排山倒海的酸涩之感,还是差点要将她淹没,顾衍君抓住最后理智的浮木,顾自绕过萧寻,问他:“你方才说的那话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

    听顾衍君说罢,顾亭神情略有一霎那的松动,不过那丝松动并没多作停留,便在眨眼间散去,“崔氏之所以今日早早离世,乃是顾青阳大逆不道,身为人子,谋害嫡母。”

    “哥哥并非心狠手辣之人,且不说他未必会行这样的事,即便是他当真这样做了,也应当是有他的缘由。”

    眼下情景,顾衍君心中也有自己的决断,她继续道:“父亲也不必半吞半吐,不妨将事情摆明,同我讲清楚。”

    “是不是和我母亲有关?”顾衍君思忖再三的话还是问出了口。

    她亲眼见过顾青阳平日里如何对待崔氏的,可以说是当作亲生母亲一般地恭敬孝顺,府中上下亦是人人皆知,也包括顾亭。

    而此刻,看她这个父亲的反应,定然是这多年来被蒙在鼓里。

    至于顾青阳为何会费尽心思,筹谋这么多年……

    萧寻抬眼望向立在身前的顾衍君,女子纤瘦的的身躯在微微发颤,却又撑的笔直,透着骨子里的坚毅。

    他与顾衍君想的一样,能让顾青阳做到此等地步,必然极为重要的人。

    想来,最有可能的便是当年骤然因病离世的林夫人。

    萧寻由头至尾的看在眼里,最终默然在她身后站定。

    有些事,当是由顾衍君亲自解决。

    “还需要我说的明明白白吗?崔氏已经离世,讲不讲的清楚,还有意义吗?”顾亭避开顾衍君视线,道: “那个姓周的,你不是也认识吗?”

    周稷自长安城中消失和出现的时机,几乎和顾衍君相吻合,若顾亭没猜错,周稷消失的这些年里,都待在平阳县,守在顾衍君身边。

    顾衍君:“你认识周过?”

    “哦?他如今叫周过了吗?”

    “也是,他这样的人不改名换姓,怕是早就被发现了。”

    顾亭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待转头盯了萧寻一眼后,转而突兀道:“萧将军,皇权之下,诸臣皆为君王手中刀,物极必反,我劝你,万事也不必非要求个真相。”

    “这就不劳顾大人费心了。”萧寻说。

    “我言尽于此。”说罢,顾亭闭眼转身,是不想再同他两人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顾衍君眼睑慢抬,视线扫过崔氏灵堂,一阵夜风吹过,白烛愈发摇曳,光线趋于明灭。

    她道:“我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了。

    母亲离世的真正原因,兄长所历诸多尽数为了报复。而若非崔氏身死,顾亭对此其实从来都是视而不见。

    她甚至自此窥见几分一场失败至极的婚事,她母亲爱而不得的三年。

    如今对她这个女儿更是厌恶。

    他们父女二人之间的嫌隙,竟然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再粘缠,没必要。

    自安阳侯府回来的一路上,乃至进了寝屋。

    顾衍君都是再未发一言。

    橘如哪里见过她家小姐这副眼神呆滞的模样,她不是回了趟安阳侯府吗?难不成……安阳侯又同她说了什么?

    忙跟上前,“小姐,你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顾衍君自床塌上坐下,道:“橘如,让我自己安静一下。”

    橘如打住说话声,与立在她身旁的萧寻相视一眼,将手中那封暗黄的信笺递到他手中,而后缓缓转身退出屋去。

    顾衍君头上几缕发丝滑落,自萧寻视线看去,正将顾衍君眼底神色遮地严严实实。

    他在顾衍君身旁一并坐下,俄而,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到了萧寻手背上,并不灼热的温度,却烙了他一下。

    身旁女子却好似怕他发现一般,将头垂得更加低。

    萧寻举至半空的手指一顿,换了个姿势,将她轻轻拥进怀中,过了片刻,他道:“衍君,这世上之人,没有人的心是长在中间的,”

    “有人拿鱼目当珍珠,有人弃璞玉如敝履。”

    “我只是为我母亲感到难过。”顾衍君将头埋进他的肩膀中,“我不乞求他的父爱。”

    “若你母亲在世,不会希望看到她女儿这般难过。”

    如今林夫人看不见,萧寻却可以,今日所见所闻,他心中痛楚,要比他从前在战场上受过的任何伤都要重,绕是如此,也定然不及顾衍君真正感受的十分之一。

    萧寻双手扶上她的肩胛,将顾衍君身子摆正,黑如点漆的眸子凝在她的脸上,“是他担不起一个夫君的责任,也做不成一个父亲。”

    “你瞧瞧,是谁寄来的信件。”萧寻有意转开话题,将方才从橘如手里接过来的信举至顾衍君眼前。

    顾衍君将信拆开,看完之后,反倒哭的更凶,连声音都带着压不住地哽咽,“我想我爹娘了,我也想我阿姊,我要回平阳……”

    江家父母的回信中告诉她家中一切安好,江茵阿姊在扬州遣人骑快马,给她捎了些她喜欢的小玩意,不过还在去往冀州的路上,让她耐心等待些时日日。

    江父还说,江母如今愈发爱唠叨,难以想象顾衍君若在家中,可定要隔三差五与其吵架,去医馆里躲着。

    嘱咐她即便是医术有所长进,也莫要落下医者基本功,为人诊病时更须谨慎小心。

    ……

    最后的最后,还写到偶尔会梦到顾衍君,让她下次再写信时,若是可以,一并寄张近来的画像。

    萧寻被她哭的有些许的手足无措后,拿帕子擦拭干她脸颊上的泪,“好好好,待过了这几日,我陪你回去。”

    “若再继续哭,明日这双眼睛可要肿成核桃了。”

    顾衍君将已经哭花的小脸往旁边一扬,瓮声瓮气地抹了把眼泪,“我才不会为了他这样不值当的人哭呢。”

    三日后的清晨,不似前几日的新阳绚烂,天空上乌云密布,细雨绵绵,不时起了风,将整个长安都覆在一片寂寥之中。

    刑部府衙的大门外。

    青衣官服的少年拢了拢袖口,在门前来回走了几步,还是朝里面走去。

    他朝身前男子躬身行了一礼,认真道:“安侍郎,下官认为渭水爆炸一案,许是另有隐情,若是如此结案定罪,恐怕不够严谨。”

    说着,将写好的那本册子递上前去,“这是下官所写的呈文,其中存有蹊跷之处下官尽数记录在册,还望侍郎大人过目之后,能再考虑一二。”

    而坐在高位上的那个中年男子,姿态闲散,一一手端着天青釉茶盏,一手随意翻了翻他递上来的那本册子,看向下面说话的人,“你是质疑本官的决定?”

    语气虽带笑,无形之中却是咄咄逼人。

    苏子砚面上愈发恭敬,道:“下官不敢。”

    “不敢?”

    安铭城目光倏然一紧,将一纸口供掷于苏子砚跟前,“看看吧,这是工部侍郎杨晋的供词,人都已经招认,还有什么蹊跷?”

    苏子砚捡起那张证词,自上而下仔细看了一遍,“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刑部向来没有人招了供,人证物证俱在还不定罪落案的道理。”安铭城将手中写满呈文的册子合上,继续道:

    “小苏大人初来乍到,若是不清楚这些,不妨得了空去抄几遍我晋朝刑律,也不至于在这里浪费本官的时间。”

    苏子砚剑眉紧蹙,硬着头皮坚持道:“首先,李晋身为工部侍郎,行此事的动机存疑。

    其二,李晋口口生生说是自己一人所为,在长安城中,陛下眼皮子底下,能瞒天过海造黑.火.药这等军资,一己之力实非易事。

    其三,他说在渭水上突然爆炸是运送之时不小心所致,这等庞大数量的黑.火.药,运送之前没有理由不仔细检查好。

    还有,那个制造黑.火.药的作坊,难道不像是他们临时搭建出来,等着刑部去……”

    “够了!”

    安铭城将手中茶盏砸于桌案上,冷声打断他,“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都是你苏子砚的猜测!刑部办案只讲究证据,你既然没有,就别在这里信口开河。”

    他见苏子砚噤声,扫过他一眼后,问:“还有旁的事吗?没有就退下吧。”

    苏子砚上前,想将那册呈文拿回,却被安铭城随意拿了本书卷将其盖于桌案上。

    “既然没用了,你也不必再拿回去,免得影响小苏大人别的公务。”安铭城圆润的脸上紧接着又浮现出笑意,

    “你的心思我明白,也理解,不过该做的不该做的你要清楚,毕竟其他同僚的时间精力也是有限的,不能因你一个猜测就白白浪费了,你说是吗?”

    “下官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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