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周过几乎在整日锥心刻骨的懊悔中,将自己反复折磨。

    他和林苓自小在长安一起长大,在周过看来,林苓脾气的脾气算不得好,更没有当时陈朝其他贵女的温柔懂事,端庄贤惠,甚至说一句娇纵也不为过。

    不仅缠着周过要他教骑术,还不许他说重话,不许没他耐心。

    男扮女装偷跑出府,也是要拿他当做借口,让他来垫背,致使林尚书没少对他吹胡子瞪眼。

    他和别的姑娘游玩赏月时,十次有八次都让林苓搞得乱七八糟。

    以至于,他父王同他提及与尚书府结亲时,他也未曾放在心上,只说,本世子还不至于饥不择食,这辈子娶谁都不会娶她。

    没有人知道的是,林苓遇上顾亭的那日,正是因此和他赌气,才只身骑马出城。

    所以后来,她一门心思尽数放到了顾亭身上,对他更是不愿多理会。

    再后来,周过后悔了。

    可陈朝一夕覆灭,他开始敛起自己所有目空一切的世子脾气,在陈晋两朝交替的时局中周旋,林苓也已经成了婚,有了孩子。

    他忘不了,舍不下,却早就没了身份立场。

    而周过不知道的是,顾亭娶了她,却没有好好待她,更没有好好待她的两个孩子。

    他亲眼看着那个记忆里最爱打马长街,明媚张扬的姑娘。

    一点点变得小心翼翼,顾全大局。

    变得不爱笑了。

    也不爱说话了。

    最终那个年仅二十岁的林苓,那样明媚骄傲的一个人,就这样在侯府中撒手人寰。

    无数个夜里,只要他一闭眼,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个笑起来好看得不行的姑娘,独自咽下所有的委屈和无助。

    而当年他最后说的那句重话在耳边反复回荡。

    可是,有些人,一旦错过便生生世世都错过。

    东风新暖,夕阳吹角,一阵槐花落。

    暖光融融,连日晴好,落日余晖,洒落到府苑的各个角落中。

    “我娶林氏,只是顺应时局,依顺圣意,你凭何因此质问于我?”

    周过听到那人说的理所应当,又看着眼前顾亭这张道貌岸然的一张脸,垂在身侧的手掌握成拳头,指节都因过分用力攥成玉色,青筋毕现。

    顾亭迎上眼前人未被面具遮住的目光,戾气横生的眼神,他心中一阵莫名的不好预感,似乎眼前这个人,他从前是见过的,“你究竟是谁?既然已进府相见,还怕露面吗?”

    周过冷笑一声,抬手揭开面具,一张宽额浓眉的周正面容,在此刻尽数显了出来,“真是好久不见。”

    顾亭瞳孔猛地一缩,连扶在崔氏棺椁上的手都在止不住地细微颤抖。

    为什么会是他?

    那个当年陈朝皇帝胞弟的嫡子,睿亲王府中不可一世,风流不羁的小世子。

    汲算是陈朝倾颓,他也能凭着王府余势和一身的好本领,在新朝有一袭之地。

    可是,他不是早就抛下一切离开长安,不知所踪了吗?

    “周稷,你、居然还活在世上?!”顾亭膛目结舌,全然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她在你眼里,最终只落得一句‘不应该娶了她’吗?”

    周过没理会顾亭所问的话,兀自寒声开口,“我不是没想过带她走,可是,她说她怀了你的孩子,你说过会好好待她,她相信了。”

    周过不明白,她那样聪慧又吃不得半点亏的人,为何生出了这样执拗到愚不可及的念头,会深信顾亭所说的每一句话。

    顾亭道:“我当时的确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意外使然,我也没办法,崔氏不过是一时被嫉妒蒙蔽了双眼,才犯下错事。”

    “好一句没办法,好一句不过是一时被嫉妒蒙蔽双眼。”

    闻言,顾青阳压抑在喉间的声线连同眸光在此刻尽数黯了下来,好似倏然没了和此人对峙诘问的言语。

    原来在他这位父亲心中,从来都没有林苓的一袭之地。

    他不是木石之心,亦不是不懂情爱,只是他这份情谊从来都在旁人身上,做不到与发妻相敬如宾,更别说将心比心。

    而那个害了她母亲和妹妹的女人,恶毒、阴狠、又卑劣,却得到了他父亲所有的爱,所有盲目又没有理由的包容。

    凭什么?

    顾青阳想不明白,最终他觉得他母亲根本就不值得为了这样一个人倾注满腔爱意,甚至于搭上性命。

    不值得……

    根本不值得……

    周过接着道:“今日死的那个人,不就是为了名分才做了背地里下毒害命之事吗?不过,汲算是她死了,也须得是个妾。”

    “崔岩那等叛国贼子,他的子女不是曝尸荒野已经是天家恩德了,之后的埋骨之地我都替她找好了,,如何?”

    还有个名字,乱葬岗。

    能设灵堂,治葬下丧,以至于崔氏能在忠王行此叛国勾当之时活下来,都是顾亭拿着当日以身护主的从龙之功,在陛下面前厚着脸求得的。

    至于安阳侯夫人的牌位坟茔,和身后子女为其奔丧守灵,断不会有应有的礼法可循。

    “不必,我自己来。”

    顾亭血丝遍布的双目自眼前二人身上扫过,恨恨落在周过身上,咬牙切齿,“那你呢?口口声声都在替林氏抱不平,你究竟与她是什么关系?”

    “前朝世子,今日今时出现在皇城脚下,遮遮掩掩,你又是何居心!”

    “顾亭,你倒不必像疯狗一样攀咬上我,我来你侯府,与你能脱得了干系吗?”周过扯了扯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斯人已逝,何必与生者再生嫌隙?不是吗?”

    直到叶显自府门外走来,同顾青阳耳语了什么,他便再也没理会顾亭接下来所说。

    此事已了,也无需多做理会。

    二人径直随叶显大步出了侯府。

    傍晚时分,红灿灿的余晖铺满院子内外,镀上了一层微弱暖光的府邸,已是四处掌灯,静谧无声的石子小道上一片亮堂。

    与此同时,太尉府内。

    顾衍君前脚得知了崔氏离世的消息,后脚回府就又听府内林管家说,此事除了太尉府和东宫,长安城中几乎没有旁的官员得到消息,安阳侯府甚至传信来说,她不必前去吊唁,崔氏也不会入顾氏祠堂。

    以至于,顾衍君整个晚膳都没了胃口,她只是觉得莫名奇怪。

    崔氏为何会在今日毫无征兆的突然离世。

    似乎有什么事她一直不曾知晓,就如今日一般,被蒙在鼓里。

    所以顾衍君才一用过晚膳,就和萧寻一同去往安阳侯府。

    精美雕刻的马车门上花纹精美,车厢内宽敞简洁,没有赘余装饰。

    顾衍君看向坐在她身旁的青年,道:“其实,你不必和我一起去的。”

    萧寻最开始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衍君,你这个继母,并非善类。”

    他记得最初在长安城街上遇见顾衍君时,那匹突然蹿出来往顾衍君身边撞去的惊马,便是忠王府的手笔,是不是崔氏授意显而易见。

    后来他还派人跟了忠王府一阵,见其失了动顾衍君的心思,才算安心。

    这些顾衍君并不知晓。

    “她从前的确为难过我。只是我与她相处的时日到底算不得多。”

    顾衍君垂眸,“近日之事从没听闻我兄长提及,不知为何,我觉得我哥哥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我想弄清楚。”

    萧寻颔首,将还想继续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毕竟崔氏已死,与顾衍君将再无瓜葛。

    流云缓动,夕阳西下,余晖渐渐退却,繁星点点缀上夜幕。

    马车在府门外停驻,一入眼便是门外两座庄严的石狮子,大门漆黑上端挂着一块烫金牌匾,安阳侯府四字赫然现于眼前。

    却全然没有白烛丧幡。

    整个安阳府平静如常,大门紧闭,完全没有一丁点侯府主母离世的痕迹。

    守在府门外的小厮见状,忙上前迎他二人入府。

    顾衍君一边抬步往里走,一边问他:“我哥哥眼下可在府里?”

    那小厮回道:“大公子半个时辰前才出了门,好像是跟着太子府的叶侍卫出去的。”

    萧寻拧眉,眸光闪过一丝诧异,“你确定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叶显?”

    “奴婢确定。”

    顾衍君继续顺着脚下的主路往里走去,越靠近正厅,交织在空气上空中的焚香之气愈重。

    祭炉中香供三炷,棺椁前酒奉五樽。

    一身缟素的中年男子失神蹲坐于灵堂前,悲怮失神的面色中难掩愠怒。

    见顾亭没有注意到自己,顾衍君轻声唤他:“父亲。”

    “滚出去,你来干什么?你来看她笑话还是看我笑话?”

    顾亭抬眸,漠然瞥了顾衍君一眼,见她一副怔然模样,愈是将方才在那二人处所受的气,在顾衍君身上尽数发泄开来,“顾青阳刚刚都来过一趟了,此事定然是你和那个不孝子一起商量的吧?你兄妹俩小小年纪,心思一个比一个歹毒!”

    萧寻方才又细问了那小厮几句,再跟过来时,所见所闻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顾大人!”

    他当即动手将呆滞住的顾衍君拉到自己身旁,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叫住顾亭,戾气横生。

    “顾大人丧妻心切,是非不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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