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渠喝完鸡汤就要走,今天不是周五,原本也不是要和外婆一起吃饭的日子。但今天加完班,他独自一个人站在高楼,望着底下的城市灯火和车流,他为一丝迟来的孤独感感到落寞。他拥有一些世俗的成功,也经历沉浮,他一向以为自己的人性里是缺少对情感的需求。

    已经不需要,所以不会因为没有而不适。但今天,他却格外想要回到那个唯一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

    第一次听说家里有了租客的时候,他很不能理解。那间次卧,一开始是母亲元如苏的,后来是他的,再后来属于一个陌生人,随便的一个人。

    外婆并不缺钱,她对钱也并没有多大的贪欲,甚至常常说这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何必计较太多,所以当外婆说将空置的房间出租出去了,他一度很难理解。

    是在辛熙撒着娇进门的那一刻明白的。他看见黎英刚听见开院门的声音,就立马起身去厨房盛汤,眉开眼笑地等着她开门进来,好像一整个晚上都在盼着这一刻的发生。

    有些人的幸福是来源于获取,是被疼爱;有些人则或许是来源于付出,是被需要,是一直有人在她的身边。

    姜渠起身要走,黎英忙不迭地追上来,说之前去云南旅游带了些当地特产,让他带回去给姜怀正。

    虽然姜怀正作为她法律意义上的亲属的时间仅维持了几年,但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好,这些姜渠都知道。

    “你叫他自己过来拿呗”,他才不想送上门去被唠叨。

    “他要有时间,我让你送?要不是我明儿一早要跟模特队的去嘉兴比赛,我自己就送了”,说话间,黎英已经将几大包东西理了出来,堆在了客厅,“都是些松茸啊、鸡枞菌什么的。他整天忙,也一把年纪了,让他要多注意补补身体。”

    “他是医生”,怎么养护身体,他自己更专业。

    “他更是你爹!”黎英才不管姜渠的推脱,反正都得听她的。年纪大就这点好,在这个家里可以说一不二。黎英重新点了点数,确认没有遗漏,才撑起身,揉着酸胀的膝盖,一副吃力的表情对辛熙说,“辛辛,你帮外婆把这些搬他车上好不好?”

    “好的呀”,辛熙立马行动起来。东西倒是不重,但大包叠小包,垒起来的高度几乎能挡住她的眉眼,她只能偏着头去看路。刚走了几步,手上忽然一轻,姜渠已经接过去了一大半。

    辛熙站在原地,心想这人怎么不一起抱走,这样也省得自己再换鞋出门了。

    “不走?”姜渠停下来等她。

    “来了,来了”,辛熙赶紧跟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男一女,沉默地走在胡同里。灯光明亮,却还是无法完全还原白日里的全貌,总有照不到的黑暗处,隐去事物原本的棱角。

    一群少年骑着自行车相互追逐,那是青涩但飞扬的年纪。辛熙险些被其中一个撞到,少年道了歉,她也没计较。然后......姜渠似乎慢了下来,几步之后自然地移到了她的外侧。

    路灯下的影子靠得近,她能看见他手腕上的金属表盘,白金的表圈,淡淡泛蓝的水晶镜面,她仿佛听见了指针行走的声音,滴答滴答,又咚咚咚,成了心腔里的异响。

    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着了魔的不正常、不可控。

    真是不争气,辛熙只能不断告诫自己,以致于姜渠都停了,她还在闷头朝前,直到人被他拽着。盛夏的经脉里都是滚烫的,猝不及防地碰触,辛熙被这份灼热吓到,下意识地甩开,这个举动由于没经思考,而显现出一种过分的抗拒。

    姜渠的表情当然很难好看,沉默着将东西放进后备箱,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希望你不要辜负外婆对你的疼爱”。

    这话正着听,算是一句嘱托,反着听,可不像什么好话,辛熙不明白,疑惑地看向他。

    “或许,你很擅长讨人喜欢,甚至可能以此为荣。但你要知道,这不是百试百灵的。任何的真心都需要得到真诚的反馈。”

    姜渠想起刚才在微信群里看到的那段录制视频。简运在一众同事的起哄下,走向她,要和她喝交杯酒,这似乎已然成为了他们聚餐时的固定节目。简运大方自如地面对调侃,而她羞涩地站在他身旁,像极了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在接受恭贺。视频的背景音很嘈杂,他只在其中听清了她的那句:我喜欢喜欢我的。

    希望被认可、喜欢被追捧,贪图玩乐,或许是二十出头的女生免不了的欲求。

    “什么意思?我对谁不真诚了?”

    要说像赵志远和张鑫那样,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她还可以装没听见,勉强维持表面和平。可像姜渠这样,当着面,明明白白地指责,她实在没有肚量装傻。

    当然,她不能确定,是因为这个批评是当面的,还是因为这个人是他。

    姜渠并没有再继续,他注意到了她眼底实实在在的委屈,或许,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他从不在意身边人品性上的高低,因为他从小就知道人性的最低处都是不堪的,如果对方恰是和你利益相关的,那么你需要做的不是辨别他的好坏,而是拿捏他最需要的东西,与之交换你最想要的。

    而她,算是个例外,因为她曾经让他相信人性的纯善。他希望她能保持,虽然善良和有欲望并不冲突。

    姜渠的沉默,让辛熙认为他甚至懒得对自己认定的偏见做阐述说明,于是追问:“姜总,请问你现在是在以什么样的身份在告诫我?”

    他敛起眸,没有给出参考答案,“如果你不认同我的话,可以当我没说。”

    “当你没说?说过的话可以当没说,做过的事也可以当没做呗”,辛熙生气了。她今天遇到太多的指责,可她找不到原因,“行,我知道了。既然你们都不喜欢我,那我明天就提离职,不在这儿碍你们眼了。”

    离职?姜渠有些懊恼,甚至不明白怎么转到了离职上,他拉住转身的人,“不要在情绪之下做任何决定。”

    辛熙苦笑,“知道了,谢谢姜总的再一次指点。”

    真是够了。她当然知道在职场上没有人有义务为你的情绪买单,但今天真的太糟糕了,她的情绪需要发泄,不然会憋出病的。

    辗转反侧了一夜,结果第二天,辛熙真的病了。

    她晚上做梦打小人,从床上摔了下来,扭伤了脖筋,开始只是觉得有点隐隐地扯疼,也没放在心上,迷迷糊糊地重新爬上床睡了。

    第二天一早,黎英出门前还特意叮嘱她桌上的早餐要趁热吃,辛熙想送黎英出门,谁料,刚起身就天旋地转地,人一头栽了下去,嘭地一声,吓得黎英赶紧推开门。

    “怎么回事?”

    辛熙没敢说实话,她怕耽误了黎英的行程,只说起猛了,估计有点低血糖,缓缓就好。黎英虽然不放心,但同伴已经打来电话催促,黎英只好再三确认她没有哪里伤着,才离开。

    辛熙吃过早饭,又晕了一次,脖子僵硬着,头不能上下抬也不能左右移动,只好先去药店买了膏药,当场就请药店的工作人员帮忙贴了。

    药店的工作人员一碰到她,惊问:“姑娘啊,你咋这么烫,可是发烧啦?”

    “有吗?”辛熙探了探自己的额头,确实有些烫,难怪觉得头重脚轻,于是又买了一大包感冒药。

    辛熙第一次请了病假,半天。

    脖子上贴着一大张膏药,真的太容易让人误会她做了什么抹脖子的举动。加上额头上的退烧贴,回去的路上收获了不少同情的目光。她大概了解自己在别人眼中的是个什么可怜样,但又没有力气去解释,只能微微笑着,示意自己还好,恨不能在自己脖子上的膏药写几个大字:治扭伤而已!

    才在太阳底下走了一小会儿,就出了一身的冷汗,辛熙扶着墙歇了一会儿。这时手机响了,是姜渠的,大概是见她没在公司打来质问的。她不太擅长生气,过了一晚上,昨日的气性差不多消没了,但一看见姜渠的电话,火气就又不可控地升起来。

    “在哪儿?”

    “我请假了。”

    “我问你人在哪儿?”

    “你管我在哪儿。你一个GM管我一个小员工干嘛,又想指点我什么吗?我昨天说了我要辞职了,你管不着我了。我下午回公司就提,你也不用催。”声音嗡嗡地,倒是没发现自以为的十分有力的回击,其实更像是在耍脾气地撒娇。

    干得不错啊,辛熙鼓励了自己一句。可刚走到家门口就后悔了,因为她看到姜渠正倚着车门在等她,长腿交叠,抬起的手臂下能清晰地看到肌肉线条。

    人感冒的时候是没有食欲的,只是没想到,色/欲居然还在。辛熙为自己的不争气懊恼,叹气的时候鼻涕也跟着冲了两道出来,挂在鼻孔下,一顿手忙脚乱地找纸巾,然后,一张洁白的手纸伸了过来,脖颈处被温热的手掌捂住,姜渠一手固定住她的脖子,一只手给她擦掉了鼻涕。

    这一刻辞职的心达到顶峰,她甚至想要就此打包回榆林了。

    故事的走向有些奇怪,辛熙怀疑自己的脑子烧糊涂了,完全看不明白这个男人在做什么。他们一起进了屋,当然这并没有什么,毕竟他也算是房东。然后他从客厅的应急箱里找出温度计,量了量她的体温,询问了她的病症,又再检查了下她药品袋子里的药,确认没有买错,才又转身去了厨房。

    辛熙坐在客厅里,由于脖子僵硬,她并不能看清他在忙活些什么,只知道他甚至没有一刻停下过。

    飞机落地了,黎英给辛熙打来电话关心,才知道,是她不放心,打了电话给姜渠,让他过来看看。

    “你要是不放心呢,就把院门敞开,街里街坊的都认识他的。”

    辛熙知道黎英说的不放心是什么,毕竟在黎英的视角里,她和姜渠并不算熟悉。而她生着病,和一个不太熟悉的男人同处,肯定是会有戒备心的。

    辛熙对此生出了些愧疚心,应该找个时机跟她解释一下的。

    “英姨,我没有不放心的。姜姜人那么好,我很信任他,谢谢您把他叫来照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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