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得是真心实意的,可怎么看见姜渠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自己,就有种说人坏话被抓个现行的尴尬。

    辛熙当然相信他,毕竟自己真的没啥可给他图的。钱没有,人一个,人之前还是被他拒过的。想到这儿,辛熙反倒安心了,窝在沙发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睡,睡得天昏地暗地不知时日。辛熙醒来的时候,客厅里安安静静地,窗帘也被拉上,只有缝隙处有很微弱的光。她屈膝坐在沙发上,感冒带来的鼻塞、咽痛、口苦,和即将面临的失去工作,在这一刻变成了天大的委屈。

    姜渠原本在书房开会。这间书房,在他搬出去后慢慢成了杂物间,虽然黎英收拾得井井有条,但留给他栖身的空间依然严重不足,但是没办法,他有个必须要上线的会,而客厅里有个睡得正香的人,他担心吵醒她。

    当他听到一些轻微的抽泣声时,他暂停了会议,打开门就看见沙发蜷着的那小小的一团,像只被遗弃的小猫咪,被突然出现的人类惊着,反复确认来者的善与恶。

    辛熙是真的被吓着了,她没想到屋里还有人,情绪来时,就丝毫没有控制,抽噎声硬是平复了好久才按住。

    她不算要强,但羞于展示自己的脆弱。

    突然发现有人的惊吓,和突然被人发现自己在哭的羞耻,两种情绪都足够惊悚。辛熙下意识地别过头去掩饰,偏又将脖筋扯得生疼,一时也分不清眼泪是为了哪般,只感觉在啪嗒啪嗒地掉。

    “怎么了?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姜渠着急地走过来,探了她的额头确认已经不再发烧,便担忧是不是有其他看不见的地方在疼,疼得让人哭得这么惨兮兮地。

    “你,您......”辛熙摇摇头,鼻腔里黏糊糊地,通气都不太顺畅,“没走啊?”

    “你这是想我走,还是不想我走啊?”姜渠有些哭笑不得,拿过茶几上的纸,就要往她脸上一通擦,辛熙赶紧接过来,就又听他确认了一遍事实,“我没走。先去洗把脸,锅里有粥,垫垫胃再吃药,好吗?”

    他的语气太温柔,很难让人将昨晚那个刻薄地评判自己的人联系到一起。

    或许,他还是有点怜悯之心的吧?

    辛熙站在镜子面前,看着憔悴的自己,认定姜渠的温柔只是人类在面对病患时的基本修养,但她讨厌被怜悯,尤其这份怜悯带来的温柔令她动心。

    辛熙从黎英那儿听她提起过姜渠小时候的事情,说他早熟、懂事。因为母亲常年的不着家,外婆又要上班,所以他从很小就开始独立生活,自己穿衣吃饭,独自上下学。人还没有灶头高的时候,就已经垫着凳子开始做饭。一直到元如苏嫁给了姜怀正,他才过了几年被人照顾的日子。

    所以看着满桌色香味俱全的病号饭时,辛熙惊叹的不是他的厨艺,而只是,自己是否值得这份荣幸。他为怜悯心所付出的心意,未免超过了些,她想,这其中肯定还有英姨的面子在。

    真是太感谢英姨了,她是辛熙此生遇到的除去至亲之外,对她最好的人。

    辛熙一边将盛饭一边总结,下意识地就盛了两碗,家里两个人,盛两碗,再正常不过了。总不好,人家辛辛苦苦做好了饭,自己一个人先吃掉吧。

    手机传来微信提示音,是圣南医院的庄来,在问巡检的事情。

    辛熙很想告诉他,公司不给做,因为你们在用的服务商是院长的小舅子,你说服不了你们医院的采购中心选择麦高的服务,我也没有能力说服我的公司,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况且我要辞职了,我可能离开这个行业,甚至可能离开北京了。

    辛熙打了一长串的话,最后默默删掉,回了个“好”字,总得善始善终。

    辛熙盛好饭,去敲门。

    书房门只是微微掩着,原本是姜渠怕她在客厅有什么动静,他好及时发现,辛熙倒是不知道,以为他只是找个安静的地儿处理工作,敲门后也就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叮叮咚咚地,探着个小脑袋进来,“哈喽,姜总,可以吃饭咯。”

    姜渠先是有些意外,欲言又止地勾勾唇,倒是什么都没说,辛熙已经从他的电脑屏幕上整整齐齐的小框人头上看出,他在开的是视频会议。

    辛熙反应极为迅速地躲开,倒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被看见或被听见。这不是丢人的事情,却是说不清楚的事情,辛熙觉得这一切似乎都在将她往辞职的路上逼。

    苍天啊,大地啊,辛熙仰天长叹的时候,姜渠已经结束了会议,走出来,“吃饭吧。”

    “哦,好。”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姜渠见她吃得心不在焉,以为是她不爱吃这些,劝她:“感冒了只能先吃点清淡的,就算不喜欢,也得尽量吃一些,这样身体才会恢复得快些。”

    “哦”,辛熙无精打采地回答。

    “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诉我,晚上给你做?”

    哄小孩子的口吻,辛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男人也是奇怪,晚上和白天,像装了两具不同的灵魂。辛熙在心里腹诽,但面上还是装得乖巧,“不用不用,太麻烦您了。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下午就可以去上班了。”

    好像他照顾她,只是为了她能早些上班一样。

    姜渠说:“麦高不是我的公司,我个人也不赞成任何员工为一份工作拼命。”

    “当然,当然,只是我个人非常热爱工作而已。”

    言不由衷却又说得十分笃挚,姜渠被逗笑了,“不是要辞职吗?”

    “啊......是要的呀”,热爱工作又没说热爱在麦高工作的咯,辛熙没敢说后面半句,但转念一琢磨,他这真是在催着自己离职啊,于是又强调了一句,“下午回公司就提流程”。

    辛熙很明显的看到姜渠眉头一皱,本来身子就不爽利,闷闷沉沉地,就不想太去揣摩领导的微表情,索性依着性子,破罐子就破摔了吧。

    微信上又滴滴几声,有销售找她做合同,有经理找她要报表,当然,也有先前在津南认识的客户,找她询价的,咨询参数问题的,办私事儿的,接连不断。

    她一个小小专员,倒显得比座儿上这位GM还要忙。

    姜渠几次欲说话,都被打断,在辛熙再一次接完一个客诉电话后,姜渠终于忍不住问她,“你在津南,忙的就是这些?”

    帮订餐、帮跑腿,甚至还帮客户遛狗、接送孩子、陪护老人,几乎成了兼职保姆,姜渠从辛熙的通话里听出了个大概。

    “他们愿意让我去做这些,也是在给我机会。说明他们已经信任我了,至少是记得我了,今后有什么业务机会,也自然会想着我的。”

    辛熙想得很简单,想与完全陌生的人达成人际关系上的进步,自己就得率先让利讨好,不然她的十五个方案连递送的门路都找不到。

    这是很多初级销售的惯性思维,以为只要与人保持联系,就算有了人脉资源。

    姜渠甚至无需用言语表达对她这句话的质疑,辛熙已经缴械自弃,“虽然效果不明显,但那只是暂时的。”

    “可你现在要辞职了。”

    “我离职是因为......”

    “因为你没有出业绩,在团队里说不上话,所以你的经理不会为你提供资源支持,因为他认为投入产出比过低。”

    “不是”,辛熙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她辞职,是因为同事的不友好,领导的不认可。

    姜渠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不要告诉我,你要辞职是因为职场中的人际关系。辛熙,职场不是学校,给你机会学习还让你来交朋友。”

    姜渠知道自己的话有些残忍,但他实在不希望她太过被同事的评价所影响。在职场,你可以选择面面俱到,与所有人交好,但前提是,你得先有能力站住脚。

    他什么都知道。

    昨晚,辛熙走后,简运和张鑫闹了一架,险些打起来。原本卢湘只是为辛熙打抱不平,将赵志远和张鑫的聊天说给了简运听,冲动的简运找了个借口和张鑫在酒桌上对吹,互不相让,谁劝也没用。

    李元将视频发到了经理群,话说得像在开玩笑:老赵底下的销售可以啊,有拼劲儿。

    姜渠看见了,自然得理会,说:劝着点儿,别喝过了。

    李元:劝了,不听。

    一个没到场的销售经理好奇地发问:图个啥?自己人就干起来了。

    李元贼贼一笑:男人拼酒,还能为啥。

    然后,李元毫无保留地,将东拼西凑来的片段,编成了一段完整的故事,分享出来。

    那个经理只感叹了一句:还是年轻好啊。

    “我没想和所有人都成为朋友,但至少可以做到真诚、友善吧。”

    “你认为赵志远表面支持你转岗,但实际却希望你留在原岗位是不真诚?”

    “我只是希望能得到领导同事真实且客观的评价。”

    “可你却并不能接受这种评价是负面的。”

    “那是因为他们的评价并不客观。他们认为我的努力只是在模仿何耀丹,因为何耀丹是你欣赏的人,而我只是想要讨好你。可事实是,我只是想要做好事情。”

    “你只是想要做好事情,可你却在意他们的评价是否符合实情。”

    辛熙知道自己辩论不过他,于是更生气了,“你总是有你的道理,我说不过你,但没关系,反正我要离职了。”

    姜渠忽然意识到这个谈话偏离他的初衷,他很懊恼,为什么要和一个可怜兮兮的病患,谈论伤脑子的事情,多容易伤了感情。

    姜渠难得地道了个歉,“这不是我的本意。辞职是你的自由,但我希望,也是你深思熟虑的结果。”

    辛熙忽然觉得好笑,“姜总,你现在又是在以什么身份劝我呢?GM还管我一个小员工的离职么?”

    姜渠不说话。两个人中间隔着一餐精心烹制的饭菜,在慢慢变凉......

    算了,辛熙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粥,嘴里淡淡地苦涩,让她无法品出粥的鲜甜,真是浪费了。

    “我不希望你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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