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假回来那天,辛雅在机场接到了辛熙,觉得惊奇,“怎么坐飞机了?不坐你那个摇摇车。”

    辛雅一向无法理解辛熙对绿皮火车的专情,轰隆隆地,嘈杂、低速,且浪费时间,她从自己开始工作赚钱以来,就再没有去坐过。这种交通方式唯一的好处是省钱,而她完全可以用这点时间赚到成倍的钱,并享受到更加便利、高效、精致的服务。

    但辛熙喜欢火车,恰恰是因为它慢。火车载着她离开家乡和亲人的过程是缓慢的,熟悉的一切慢慢退后,这似乎可以给她足够的时间做足心理准备,来适应别离。因为她每次离开家,都会产生退缩的念头:要不然就不去了吧?等毕业了一定要回来工作啊。干完今年就辞职了吧?榆林可比京北好玩多了。即便她已经在京北待了六年,但她仍然不觉得自己属于那里。

    不过,现在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在告别亲人的时候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这种心态的转变让她有些愧疚感,但这份愧疚感很快就在飞机的颠簸里倒空了。

    她说:“我现在是销售。医院客户都不放假,我们哪里敢真的休息。喏,我这几天的手机都快被打爆了。”

    “只是这样?”辛雅显然不信。

    辛熙不自然地抿嘴,岔开话题,问她:“姐,你今天怎么刚好在机场啊?”

    辛雅有些烦躁,“刚送走了余博文的爸妈。”

    “什么!”辛熙惊呼,“你们见家长了?爸妈都还不知道他呢。”辛熙为自己的爸妈打抱不平。

    “不算是。他爸妈过来也没跟他打招呼,就刚巧碰上了,一起吃了两顿饭。”

    这么巧吗?辛熙问:“那他人呢?”

    “还在机场,飞机这会儿没起飞呢。”

    “那我是不是耽误你了?”

    “不,你救了我”。辛雅实在不想再回忆她这两天的日子,如果不是辛熙落地时给她发了消息,她找不到任何一个理由可以提前终止扮演一个准儿媳。她已经濒临崩溃。

    余博文的父母无疑是好的,体面的处事方式,足够的退休金,他们甚至提出可以将老家的两套房子卖了,支援他们在京北换套敞亮的大户型,以便有了孩子后,老两口可以过来帮着带娃。

    但这种好,让辛雅觉得倍感压力,“我完全有能力承担自己的所有消费,包括房子车子。对吧?”这种带有牺牲标签的给予,她不想要。

    “是的,但会很辛苦,我是指,如果要养育孩子的话。”

    两姐妹找了个安静的饭店吃饭,辛雅将一碟摆盘精美的小菜移到辛熙面前,“对。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一些努力,我不认为这算辛苦。我承担我的,他承担他的,我们都不辛苦。可如果我们两个组成家庭,生儿育女,两个人变成多个人,就很难讲了。”

    “所以他爸妈愿意补贴,这样你们可以少辛苦一些。”

    “可如果我们依然是两个人,就用不着他父母把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了一辈子的积蓄拿出来了。”

    “嗯......”辛熙思考了一会儿,“也许二老乐在其中?”

    辛雅很难赞同,“我讨厌所有理所当然的牺牲和付出。”

    “也不算吧。父母帮扶儿孙、晚辈孝敬长辈、夫妻相互扶持,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人人都完全独立,那也太没人情味儿。我做销售后,有一个最深的体悟就是,人与人如果要产生联系,需得先建立一种有亏欠的关系。我给你一分,你回我两分,我再还你三分,这样才会有来有往。”

    “你这大半年确实成熟很多”,辛雅说,“但这种理论是否也可以照搬到家庭关系里,我持保留意见。毕竟血缘早就注定,并不是非得需要这些。说到底,他们究竟是为了给我们减轻负担,还是为了在达到传宗接代的目的之前,麻木我们对现实压力的认知呢?”

    “也许都有”,辛熙非常认真地对辛雅说,“你总是能理清头绪,并做出正确选择。所以,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相信你,并永远站你这边。”

    两人的讨论并没有产生任何有说服力的结论,她们彼此一直很清楚,她们从同样的父母基因里继承了完全不同的个性。

    和而不同,彼此尊重。

    “好了,说回你”,辛雅从自己的烦恼里暂时抽回精力,履行自己作为姐姐的职责,“你和他还没结束?当然这本不应该是一个疑问句。你怎么打算的?职场恋爱,可没那么容易。”

    “我们说好了,不影响工作。”

    辛雅真想翻个白眼,再敲着对面的脑袋耳提面命,“天真。如果是他跟你这么说的,那只能说明他想白嫖。抱歉,这个词不妥当。我是想说,如果这样,你非但得不到任何好处,还极有可能因此失去一些本该属于你的机会,就因为他要保持自己的立场清白。”

    “是我说的。我希望我们能尽可能的公私分明,这样对其他人也公平。”

    辛雅第二次说了她天真,“怎么可能分得清楚。职场上所有的机会,是所有,没有例外的,全部都不会非谁不可。那么为什么给你不给她,或者给她不给你呢?总有人会因为各种原因,获得优先。譬如,态度上的忠诚、背后靠的资源、甚至可以只是某个上位者的欢心。”

    辛熙放下筷子,真的认真地思考了很久,“某种意义上,我认可这种说法。但你知道的,即便是做了销售,我也没有多大的壮志雄心,说非要做多大的业务量或者赚多少的钱,所以就现阶段而言,我认为我犯不上改变自己去顺应某些规则,那就先做到问心无愧吧。”

    “道德感太强,在职场可不是好事。”

    “知道。”

    新一年的第一个工作日,原本并不需要到公司。姜渠兼任北区总监,却又常常各地飞,北区的例会就经常改为线上,但这天不同寻常,姜渠提前发了通知,让能回公司的都尽量回公司,而对所有经理的要求是必须到场。

    辛熙刚到公司,就察觉到了异样。几个经理分作不同的小分队交头接耳,赵志远表情凝重,一到公司就叫走了几个老销售。

    当然没有辛熙啦,她知道自己就是派系斗争里最最无足轻重的砝码,站哪一头,都不影响天平的摇摆。

    东北三省的经理蒋星甩着利落的短发敲了敲辛熙的桌面,“宝贝,帮姐连一下会议室的投影”。

    辛熙自然乐意。

    连投影的时候,蒋星同她的闲聊,“你现在在负责津南吧?我记得你上回还问过我常乐的事。对吧?”

    辛熙点点头,“只有津南地区的一部分客户。上回圣南的单子还都是多亏了蒋星姐提供的信息呢。”

    蒋星不以为意,“行了啊,我就说了几句话,你都谢我多少回了。”

    “应该的嘛”,辛熙拿起遥控器打开投影,“应该可以了”。

    “真棒”,蒋星试了试,确认没有问题,“要不说,整个麦高我最喜欢你呢”。

    辛熙抿嘴一笑,当时谢了她的夸奖。

    “你知道今天的会,是为了什么吗?”蒋星示意她看外面的古怪气氛,“有人的梦要碎咯。”

    辛熙不太理解。

    蒋星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说:“你们赵经理盼了那么久的位置,今天彻底落空。新任的Director 马上on board。你知道是谁吗?”蒋星缓缓吐出两个字,“师尧”。

    那就并不意外了,销售大练兵时,姜渠对师尧的青睐并没有避开人,只不过原以为是要在南区升他。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偏赵志远舍不得他的春秋大梦。”

    辛熙看着赵志远在外面忙碌的身影,陡然生了几分悲凉之意。也许赵志远并不是不愿意清醒,而是他没有选择。后浪一潮比一潮高,但他已经习惯了他的工作模式,他或许试图改变过,或许进步了,但后浪一拍,他还是无力招架。

    “那赵经理......”

    “还是当他的经理呗。如果他坐得住的话......”

    辛熙回到自己的工位,脑子里想着蒋星最后的那句话,她说:“咱们这位姜总,看着年纪轻轻,心思深得咯,职场政治这套,玩得贼溜儿。”

    蒋星并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喜恶,虽然她和辛熙的关系一直不错。她愿意给辛熙一些提醒,也只基于这些和她自己的关系不大。

    辛熙都明白。她打开微信,想给姜渠发消息。她有很多疑问,但又无从问起。尤其,如果是关于工作,她此刻的任何疑问都已经越过了自己的本分。而如果是关于私人情感,她能问的,也只是他什么时候回国,以及为什么延迟了回国的行程?但在此时此刻,显然不便讨论这些。

    邮箱传来提示音,辛熙点开邮件,新的客户划分已经确定。

    卢湘在Teams上给她发来一个大大的点赞,很明显,是基于这封邮件。津南的几个大客户划给了辛熙负责,包括她已经有合作的市妇幼、圣南、津津儿童、胸科......等等,还有百睦集团?和其他几家三甲公立医院?

    卢湘说:听说张鑫之前就去找过姜总闹,但姜总没理。我看这场地分配,张鑫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辛熙在此刻不得不联想到林早的那句“你想做销售就让他把大客户都划给你”,虽然她并没有提这样的要求,但她不得不正视这其中的公平性,但得承认,作为既得利益者,她的第一反应是带着虚荣心的雀跃,只不过,后天教育的敏感性紧随其后,带来了负罪感。

    辛熙拿着手机,走到安全出口,拨通了姜渠的电话。

    姜渠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意外欣喜,“终于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我刚收到了场地分配的邮件。”

    “是嘛?”

    辛熙期待姜渠在她提出疑问之前,感应到她的问题并做出解释,这样,她就不用再“得了便宜还卖乖”。可惜他并没有,可能太平洋的距离影响了讯号的发送,可能他那边正值深夜影响了他脑电波的活跃度。

    “有什么问题吗?”姜渠问,“如果有,可以找你的直线经理谈。”

    “我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划分,整个津南的客户几乎都给了我,我,觉得有压力。我们说过不影响工作的。”

    姜渠在电话那头,顿了顿,“会议马上开始了,这个问题,等我回来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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