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小矮个嘚瑟一嗤,摘下脸上的面罩:“既然你问了,便叫你好好看个清楚,死个明白。”

    火把光下,小矮个露出面容,方樱走近两步,眯眯眼,作恍然大悟状:“哇。”

    “我瞧明白了,你怎么长的跟个窝瓜一样。”

    “你!”小矮个怒目。

    “混账,”跟班忙开口:“我家主子可是大苍唯一的表弟金龙龙,大苍你总知道吧?”

    “知道。”方樱点点头:“明面儿上卖布粮开酒楼,暗地又开黑赌场又贩奴隶,黑心贩子头一位。”

    “胡说。”金龙龙呸一口,又拱手在头顶侧方:“我表兄那可是户部认证的过的长京十佳商贾之一。”

    他神气的很,方樱的确知道他。大苍的生意她没少劫过,所以有耳闻,这个金龙龙确是大苍的弟弟,此人成日欺男霸女,游手好闲。

    方樱瞧着四处围着她的人,灵光一闪,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她挺直背,更是悠然。

    “你可知,你强抢我的药是违律法?”

    金龙龙听着不屑歪嘴:“抢了如何?是又如何?”

    “那你就是认喽?”方樱又道:“你将我堵在此处妄图私杀,又违律法,这下,你已有两罪。”

    “你这小子废话怎如此多?”金龙龙甩开绒袖,步步靠近方樱:“别说两罪,千罪万罪又如何?”

    那大刀快赶上他臂长,他晃晃悠悠举起,咧开一嘴金牙:“你只需知道,大显的律法,便是老子的无字书。”

    刀刃明晃晃朝方樱劈下,方樱讯雷般侧身,刃正好蹭断她耳后的肚兜带。

    肚兜下落,她捏住刀背,以腰借力,腾空从一众跟班胸前踏过,在金龙龙呆滞的目光中,须臾落停在他身后。

    “好一个无字书。”

    小刀侧在金龙龙喉间,方樱反制他算是轻松,毕竟他比她矮半个头。

    “既然龙公子认了罪,”她微笑,火光照应面庞:“便跟我走大理寺一遭,本官且瞧你如何辩白?”

    “大…大理寺?!”

    金龙龙惊恐侧目,正好对上方樱的脸。

    “你……”他思索一会,瞳间惊诧:“你是不是那个大理寺少卿,白走木?!”

    他认识这张皮。

    正好,免去方樱一顿自我介绍。

    “看来龙公子记得本官。”

    “怎么不记得,上回我托人给你包个大红封,你才肯放我杀害小秋的事,我咋不记得?”

    这话方樱不敢冒回,应是他跟白走木间有些交易。

    “小秋死的惨,我要你那点数,不多吧?”她只好接着试探。

    “不多个屁,一个下贱卖花女而已,要她从我她不肯,谁知她不经打第二天就死了?连尸体都是我自己找人丢进长显河处理干净的,你凭何管我要那么多。”

    话如刺,比方樱手中的刀更利。

    金龙龙只三言两语过去,她不敢想那素未谋面的姑娘到底受了什么罪。

    “这次算我眼拙,生出误会得罪你。”金龙龙不怕方樱的刀:“也算自己人,你那药我花百倍银两买,这事过去了。”

    他招呼倒地的跟班们放下武器,又捏着喉间的小刀刃:“白少卿,这么着吧,你也放下刀。”

    “嗯。”方樱哼一声,小刀刃一侧,刃边顺着金龙龙的指骨削去,他半个指头从火光下飞出。

    “啊!”金龙龙仰头长叫,他握住断指,血溢出指隙,疼得说不出话。

    “怕是这次没法揭过。”方樱勾住金龙龙后颈,刀对向又拿起武器的一众跟班:“本官这便将龙公子带回大理寺,好好审审,看您的无字书上平白抹去了多少字。”

    她咬重大理寺三个字,边挟持着金龙龙,边将他扔上一匹马的马背。

    “各位若想一同进牢,可以继续上前。”

    方樱这话是对跟班们说的。

    主子都被官爷拿去审问,他们这些做帮手的小贼起了慌,不再朝前。

    方樱带着金龙龙绕进小道里,小道无人,旁边是长显河起伏的涛声。

    “你这金牙晃眼。”方樱扣住金龙龙的下巴。

    “白走木,你到底要做什么?是嫌爷给的不够多?”金龙龙握着断指处,狠狠看她。

    “哼,”方樱冷笑:“听说大苍很孝顺你母亲?”

    “你知道就好,”金龙龙得意着威胁她:“表兄是我母亲养大的,他看我便如看亲生兄弟,你今日削我手指,他知道便会砍了你的脖子,你敢将我拉去大理寺,他便敢踏平那地方把我救出来!”

    “哦。”方樱长哦一声,勾勾嘴角,再开口,俨然换成了女声:“好的很。”

    金龙龙瞳孔震张:“你……你不是白少卿,你是谁!”

    “小秋。”方樱淡淡道。

    “胡说!”金龙龙慌了神,连忙否认:“你分明是人,你为何长着白少卿的脸,定是你做了手脚,装神弄鬼!你究竟想干什么!”

    方樱不回,只冷笑着盯他,金龙龙语气越发急切,慌张朝方樱面皮抓去,抠破了她半张面皮。

    “你敢冒充大理寺少卿?若被朝廷发现,他们定拉你去街头凌迟!”

    他情绪激动,方樱破面皮在脸上挂着一半,缓缓靠近他头侧,诡笑张嘴:“你说律法是你的无字书?不巧的很。”

    “大显的律法,是老娘的裹脚布。”

    夜幕中的长显河泛着寒气,传说这条河里一到夜半就会出现许多冤死的亡魂,她们永无瞑目,怨气滔天,会在午夜时分守在这儿,索走凡人的命。

    一个水花忽就响起,河面上的水泡泛着血色,迅速扩成一大片赤红,最后被湍急的水流冲走,藏进无人深夜。

    方樱靠在河岸旁,擦拭手上鲜血,她身边的大石上摆着几颗参差不齐的金牙,还有一块金龙龙的贴身玉佩。

    她脸上的面皮已经扯掉,随着金龙龙的尸体,一起丢进长显河里。

    金龙龙死前什么都没说,方樱一颗颗将他的金牙用刀尖剜下来,他没法说出一个字,吱吱呀呀被割断了喉,捅穿了心,直到死时未能瞑目。

    那边,衔牙匆匆策马,未注意身侧有辆马车行过。

    车中,程长弦睫毛微颤,隐约听见交谈。

    “程家的人不是说,要把他送去江南,不许他再进京吗?”

    “你傻啊,送没送去程家人怎么知道?咱们把程家人给他裹的银子匿了,再把他卖了,他这个皮相定值钱的。”

    程长弦没有发出声音,他察觉到自己的手脚已经被捆住,头还晕着。

    他是被朴管事迷晕的,这位亲近的长辈从小看着他长大,他没有防备,替他尝了茶。

    当然,若是程管事自己,不会敢随意送走少夫人手下的人,他的背后应该是老祖母。

    显而易见,这两个车夫反悔了,要将他发卖。

    车不知停在哪里,而后程长弦被抬下车。

    他暗中观察着四周,这里应该离城中远了,只有风声沙沙作响。

    他被交到另外几个人手中,听着是羊贩,本来羊贩是在跟车夫压着价的,打灯看了一眼他的脸,不再讲价。

    而后程长弦被塞进一间屋子,其中一个羊贩走时留了展烛火。

    “你还磨叽什么呢?”有人催他。

    “我留展灯。”那个羊贩笑嘻嘻道。

    “大晚上留什么灯?”

    “这不是照着点儿,他们有动静也好发现吗?”

    灯照起,屋内终于亮堂了点,层层铁锁缠绕声过后,脚步声走远。

    程长弦眼睛打开一缝,只见杂物堆旁,探出一双乌黑的小眼睛。

    “你也是要被发卖的吗?”

    原来这是个瘦弱小姑娘,约摸十一二岁的模样,好奇看着他,估计也是羊贩当货物关在这的。

    “你真好看。”小姑娘壮着胆子爬过来:“像仙人一样。”

    程长弦并不在意这夸奖:“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你这么好看,当然可以。”

    “那你替我解开绳子。”

    小姑娘乐于帮他,手脚并用,最后解的太慢,还用上了牙。

    绳子解开,程长弦搓搓手腕,他观察着四周,门已经被锁死,就连窗户都全部被钉死。

    看来只能等明天他们来运人的路上找机会逃走了。

    “你叫什么名字?”小姑娘问。

    “阿忍。”程长弦推推窗户。

    “我叫涣秋,你想走吗?”

    “嗯,之后我带你一起走。”

    “太好了!”涣秋莫名很相信他:“那我就不必被人买走了,你这么好看,我给你当媳妇吧!”

    “这不行。”程长弦摆手,纵然知道童言无忌,他也得说明白:“我有家室。”

    “啊。”涣秋看上去有些遗憾:“那算了,我可不给人当小老婆,你看上去也没什么钱的样子。”

    程长弦:……

    两人靠着墙根坐下,涣秋跟他搭起话来。

    “你来这儿,你的家人不管吗?”

    程长弦只是叹息:“那你为什么在这儿?”

    “我是来抵债的。”她好似早已麻木,看上去比他还从容:“我娘生病,我爹就借了钱治,可没治好,她还是病死了。那些人仗着我爹不识字,给他签了很奇怪的契约,明明早就连本带利换完了,可那些钱越还越多,他们还打断了我爹一条腿。”

    “所以,是你爹卖了你?”

    “不是,我爹不舍得卖我的。”涣秋忙摆手:“我爹死了,我们家没有值钱的东西,所以我才被抓来。”

    “抱歉,我不该随意揣摩。”

    “没关系,”涣秋很大度:“其实你说能带我走,也不一定能成功吧?”她踹起手:“我有更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

    “你跟我学,这个法子很好用的,是我们邻居家的小孙女告诉我的,她以前就被羊贩掳走过,就是用这个法子回来的。”

    涣秋闭上眼,程长弦反正无事可做,也学她闭上眼。

    “我说一句,你说一句。”

    “嗯。”

    涣秋清清嗓子道:“无所不能的罗刹大人啊。”

    “无所不能的罗刹大人啊。”

    “请您从埋骨山上下来。”

    “请您从埋骨山……”程长弦却停顿了。

    “请您救救我吧!”

    程长弦睁眼,涣秋虔诚地对着烛火磕头。

    罗刹,埋骨山……

    她说的是方樱?!

    程长弦突然觉得有些呼不上气来,浑身无力。这不是偶然,涣秋俯下的身子竟直接趴在地上:“阿忍…我怎么觉得,有点晕呢。”

    说完,她就陷入昏迷。

    程长弦望向桌上的蜡烛,似乎找出问题所在,他撑着意识爬过去,想将烛吹灭,门锁突然窸窣响起,传来羊贩的声音:“这次的人太妙了,我得先尝尝。”

    “你不怕别人知道?”

    “他们都睡了,我确认过的。”羊贩很是不屑:“要不咱俩一起?”

    “拉倒吧,我可不好男人,我给你看门儿,你快点。”

    程长弦手撑在地上,额上已经渗出冷汗,门开,羊贩先他一步吹灭蜡烛,巨大的影子倒映在地上,猥琐的眼睛贪婪打量着他。

    “你别过来……”程长弦虚弱地往墙边挪着,这烛中的药劲太猛,涣秋尚是孩童所以直接晕了过去,而他不过强撑。

    “方才我听见,你们在祈祷?”

    羊贩蹲在程长弦面前,扯开他肩头上的布料:“我劝你别痴心妄想,那个匪徒已被千刀万剐送进地狱,她不知坏过我们多少好事。你可知,外头有多少大人物买空了佛灯请遍了道士,就为让她永无轮回不得超度?”

    不得超度,这几字刺痛程长弦的耳朵。

    原有这么多人恨她,恨她手中的弯刀。

    这些人上下勾结,平白造出一张卖身契轻而易举。

    而他都做过什么?他没能看见这些人的苦难,所以只对她苛责。

    他与方樱少时曾一同许下心愿,而今看来,只有他得偿所愿,方樱的心愿才能实现。

    他的心愿实现了吗?似乎从来没有。

    程长弦苦笑,他是何等无能。

章节目录

阶下囚错筏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银老十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银老十五并收藏阶下囚错筏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