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牙将马驾到铺子后门,只快速几趟,便把火药卸进铺中的两个大柜中,又给柜子上了三圈锁。

    出门时,他已一身轻松,除了一些分装好的毒,就只带了洇甘莲。

    他按部就班回府,后门的马车不见了,他翻墙没了障碍物,轻松许多。

    方樱还没回来,衔牙进小厨房把药罐支上,又折起烧火的短柴,折到一半越寻思越不对。

    “都是下人,凭啥我大半夜在这儿给阿忍煎药,他在屋里呼呼大睡?”

    他心里不平衡,把柴一丢。

    得叫他自己来煎。

    阿忍屋中自然没点着灯,衔牙并不想扰醒其他人,蹑手蹑脚从窗子翻进去。

    “阿忍。”他小声叫他,没人应。

    衔牙摸到阿忍的床边:“喂,起来吃药。”

    还是没有动静。

    衔牙想把他摇醒,手往下一按,床上确是空空如也。

    “嗯?”

    “人呢!”

    身后,窗外突然探进半个脑袋。

    衔牙被吓一跳,还是认出来人:“姐姐,你回来怎么没个动静。”

    “大哥,你问题吧?我要整出个动静不把人都吵醒了?”方樱靠在墙边:“你赶紧把他叫起来吃药,我去洗个澡。”

    “叫不起来。”衔牙拍拍空床:“阿忍不在。”

    “人不在?”方樱忙翻进去,屋里确实没有阿忍的踪迹:“奇怪,这么晚了,他早该回来呀。”

    两人又将这院中寻了一遍,仍没有阿忍的踪迹,方樱自己都没发觉,她语气急快许多:“你不是说他被临安君叫去,会不会是歇在那里了?”

    两人多少整出些动静,红丫屋门开了。小姑娘揉着惺忪的睡眼,手里拿着盏烛:“少夫人,你们在干嘛呢?”

    “你来的正好。”方樱来不及解释,忙问:“阿忍今天是不是歇在临安君那了?”

    红丫咽个哈欠:“没啊,大家都知阿忍是少夫人的仆役,若歇在别人院里,肯定会有人来与咱们通传一声,今日无人来说过。”

    方樱眉头提起。

    她细想,又品出许多不对。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阿忍歇在临安君院里没人来通传,他自己也会来说的,若没找到方樱,至少也会与红丫说。

    现在他去不管哪里都会告诉她,更别说夜不归宿。

    白天程老祖将她关住抄书,不许她踏出屋中一步,连程醒琪那么听长辈话的孩子都看不下去,来帮她抄,说祖母罚的太重。

    这一到晚上,管事又把阿忍叫走,没送回来……

    “不好。”方樱脑袋里的弦崩起。

    这程老祖叫她抄书,别是为了拖住她,暗地串着朴管事把阿忍弄走吧?

    方樱向来都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人,且程老祖并非多么宽容豁达之人,在饭堂上那通闹摆明讨厌阿忍,老太太完全有可能做出这种离谱的事。

    “朴管事的屋头在哪?”

    “在东苑。”红丫揉揉惺忪的眼。

    “行,你回去睡,你今天啥都没看见,都是梦游梦出来的。”方樱把她推进屋,门干脆一关。

    红丫:?

    夜静,也不静。

    国公府其他地方都静,除了东苑。

    朴管事是带着笑意入睡的,他自认要维护国公府的体面秩序,任何叫这里的不体面的因因素便要踢出门去,如给花枝修剪烂叶。

    他今日刚修掉一颗,安心入眠。

    当然,这安心只持续了半宿,他的耳朵活活被人从梦中揪醒,眼睛倏然一睁,头上被人闷了块布。

    他想求救,嘴已被捂住,不能发出一声。

    “我是阎王殿的判官。”身后有人扼住他,声音森森。

    朴管事额间渗汗。

    “你今日做缺德事了吧?”身后人接着说:“你可知,你与王秀花这般作为我都看见了,这般缺德,等以后进了阎王殿,你们投不了胎。”

    王秀花是程老祖的本名,缺德事是指什么,朴管事心里自然清楚。

    可这事儿府中除了他和程老祖,没有别人知道。能一声不吭半夜来到他床头,肯定非寻常人类,不是判官又是什么?

    他呜呜轩轩一阵,那人才将他放开。他又匆忙埋头跪下,脚打着抖。

    朴管事头被罩着什么都看不见,只得磕头:“这事与程老祖无关,将人扔出府是小人一个人的主意,若无投胎路便叫小人一人领受,千万莫要殃及我家主子呀!”

    “你倒忠心。”方樱两手一抱,站在床边,继续捏着嗓子:“那便说说,你怎么想出这般缺德主意?”

    “也并非多缺德,小人只是从城西的车马集寻了几个长途运货夫,叫他们停在后院外等着,将少夫人院里那下人送到江南去,没想害他性命啊!”

    “只是这样?”方樱可算知道那辆碍事的马车是从何而来。

    “千真万确,那男人狐媚的不行,小人也只是怕他勾得我家少夫人趁机上位,毁我程府清誉,想把他赶走,程老…不不不,是小人还给他裹了银子,叫他能活下去,小人绝不是大恶之人呐!”

    窗风微动,朴管事并未察觉,他仍磕着头,不停给自己找好话。

    而方樱早已带着衔牙溜进马窖。

    城西不算多远,骑马最快。衔牙轻松解开一匹,方樱解的那匹白马却犟的很,不听她使唤。

    “姐姐,这匹好像是程长弦的马。”衔牙细看看,那白马高昂仰头,方樱拉得很费劲。

    “程长弦的马怎么跟他一样倔。”方樱拽着缰绳,那马低吐息,起后蹄,仰开蹄下的沙,糊了她半身。

    “嘿,你不让我坐是吧。”方樱干脆放开手里的绳:“没空跟你在这耗,我坐别的马去,再晚点就寻不回阿忍了。”

    那马突然耳朵一动,低头蹭方樱的背,而后躬腿,半跪地上。

    “你又让我坐?”方樱再抓那缰绳,它任她拽着。

    马蹄清脆,踏向城西车马集,方樱坐在马背上,风扑开她的碎发,腰间别着把厨房顺出来的菜刀。

    车马集是长京人委托货运之地,方樱打开火折,光下是一辆辆杂乱停放的马车。

    她没仔细瞧那辆马车的模样,只能像熊瞎子一般乱寻着:“阿忍,阿忍!”

    她唤他,希望阿忍听见回答。

    “这么多相似的车,好难找。”衔牙也打着火折:“姐姐,如果他们已将阿忍送出城可就麻烦了。”

    送出城,去了江南便再也难寻,方樱心乱起来。

    她加快寻找的步伐,无论怎么叫都听不到阿忍的回声,像只没头的苍蝇。

    衔牙放慢脚步,轻叹一声:“不过阿忍去江南也不差,姐姐不是总嫌他烦?”

    方樱怅然若失地张望着附近数百辆马车,后脑勺被这话打了一下。

    阿忍是有些烦,总是管东管西,婆婆妈妈。

    “可是他离开国公府怎么生活?”方樱微念:“他被戏楼的人抓回去怎么办。”

    “姐姐,你小看阿忍了。”衔牙道:“他在国公府当差当的很好,以后去别的府里,也可以如此。”

    “那……”方樱咽咽喉:“那他万一遇上不好的人家,欺负他怎么办?他本就不会说讨喜的话,若哪句话惹怒别人,让东家不高兴,打死他怎么办?”

    “阿忍会些武。”衔牙回:“他可以保全自己。”

    方樱握握火折:“可他身子弱,没有内力,都是花架子,遇上有点本事的人就完了。他脑袋转不开又一根筋,别人对他使下三滥的手段他怎么应付。”

    衔牙被她这通假设问的回不出嘴,最后幽幽一叹:“你迟早要跟他分开,姐姐。”

    方樱沉沉眸。

    她自认最不害怕离别,只是轻微不甘。

    要离别,也应该道别。

    每天都在身边晃悠的人稀里糊涂就不见了,这算怎么回事。

    火折随风抖,方樱低下的眼扫过衔牙的衣角,那里破损了一块。

    “你这衣服是不是被后院那马车刮破的。”

    “是啊,”衔牙搓搓缺失了一块的衣服:“刮破缺了一块,不打紧。”

    方樱嘴角轻抿。

    “衔牙,我们再找找,只看车后,哪座勾着与你这衣服一样的布料。”

    这下方樱不再是没头苍蝇,算有个目标。

    她举着火折,路过一座又一座马车,在最后一排车前停住。

    那车后的木叉上,清晰挂着半块破墨色衣角。

    她屏息,闻见车中有异动。

    这是某种东西碰撞的声音,方樱猜测,那是银两铜钱的碰撞,其中夹杂着两人喜悦的对话。

    “数不过来了,嘿嘿,咱还运什么货,大吃大喝花到明年都够嘞。”

    “那个男子怎如此值钱?”

    “自然值,他长的俊秀,又是国公府里出来的,气质也好,跟一般的下人肯定不一样。”

    “哪不一样,他能比别人多干点活?”

    “你傻啊,你以为人家买他是叫他干粗活?”

    车里头,两个货夫数着铺满脚下的钱银,不时搭着话。

    窗前阴风刮过,一个货夫搓搓手。

    “嘶,怎么突然这么冷。”

    “我也觉着,许是后半夜风下的重,我去把门帘拉紧些。”

    另一货夫朝前挪挪,伸手去拉开了一缝的帘。

    那帘中霎时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他手腕。

    货夫眉竖,眼惊:“什么东西!”

    刺啦——

    门帘被拽下,车外夜色入眼,比夜色更暗的是站在门前的人影。

    “你们。”

    “卖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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