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沈覃舟已经在上京城混得如鱼得水，回想刚来时的兵荒马乱，也曾自嘲富贵迷人眼的皇城极为排外。
否则，怎么住进浮胧阁的第一晚就不知不觉起了烧，甚至人也被魇住，醒来虽记不得梦里内容，但从心悸程度和那张被汗泪浸湿的枕巾，料来便不是什么黄粱美梦。
那一夜备受煎熬，所以格外漫长，只隐约记得在床上迷迷糊糊躺到后半夜，忽觉四肢冰冷如生铁，明明人在锦被里却冻得蜷缩成团冷汗涔涔。
似睡非睡间顿觉口干舌燥想起身唤人倒水，又实在力不足，张口欲言也发不出声，试过几次均以失败告终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抱着一了百了的念头，任由铺天盖地的昏沉睡意将自己彻底砸昏。
待天光放晴，浮胧阁轮值守夜的两个小宫娥这才慌不择神跑去太医院，沈铧没过多久便匆匆领着掌印太监冯央来了，他身上穿的还是天子上朝时的朝服。
见她双颊嫣红，唇色发白，心知不妙，上前伸手一探，果然额头滚烫：“怎么突然烧了起来？”
“回陛下，许是殿下入京连日奔波，又骤闻娘娘仙逝，一时心神不宁再加上水土不服所致。”太医还未过来，李钰跪下答话，将斟酌好的说辞说与陛下听。
沈铧坐在床头瞧着被子里小小一个，牵住沈覃舟冰凉的手：“婉君，从前我怎么没发现，这孩子......原也是个性情中人。”都说女娘像父，他家闺女样貌性情却十足十随了她娘。
昨夜还同自己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那么有精气神的一个人，转眼就昏沉沉躺在床上，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直看得人心底酸涩泛苦。
他早该想到的，阿舟本就不足月，刚出生的时候窝在襁褓里跟小猫儿似的。
这些年她身子一直由婉君调养，自己也总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便盼他们身子能再康健些。
这段时间他们不在身边，定是吃了不少苦头，衣食住行也定是一塌糊涂。昨夜又是风又是雪，两个人还穿得这样单薄，想来该是那时着了风寒。
婉君走了，阿舟心里难受对他有怨言，自己却还打她，让她受委屈，任凭这孩子一个人闯回去，瞧着没心没肺却是最多思多虑的性子，只怕回来也是郁结在心，生生熬着。
宫娥端着新煎好的汤药跪在床边，沈铧从盘中端起，却被自己从内廷里调来的嬷嬷劝阻：“陛下，怎可如此？知道你与公主父女情深，但有些事奴婢来就可以了。”
沈铧皱眉，看了她一眼，忍着不悦：“便是我如今做了皇上，她亦是我女儿，有些事情须得我来。”
“陛下，你该上朝了。”冯央略估摸了下时辰，凑近一步提醒，毕竟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亟待沈铧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夜深之后，沈覃舟越发不好了，张院判另开了药方请皇上过目，沈铧不耐烦挥了挥手让宫娥下去赶快煎上来。
室内烧着热腾腾的炉子，十几扇窗只开了远远两道透气换风，晕晕乎乎间耳畔是一阵接着一阵的脚步，就连空气也弥漫着药材苦味，沈覃舟就这样被沈铧一勺接着一勺的苦药汤灌醒了。
沈覃舟大病初醒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便瞧见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阿耶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他该是照顾她很久了且未假手于人，所以熬得目下青黑瞳孔血丝，青色胡茬冒出来了，黑乎乎的汤药洒在他的前襟，干涸后留下褐色药渍。
如果没有华冠贵冕黄袍加身，如果不是这满屋的金玉，她大抵会恍惚了。
沈覃舟从床上挣扎着起来，依旧有些无精打采：“父皇。”
沈铧原还瞅着碗里黑黢黢的汤药犯愁，忽听见闺女猫崽似的声音，便见沈覃舟终于醒过来睁着那双琉璃眼儿巴巴瞧着自己，悬着的心刚放下，便被她这声父皇，唤得冷了几分。
“可有什么想吃的？莲子百合粥？你......以前生完病都吃这个的。”沈铧情绪收敛得很快，立马搁下药碗，俯身用手探了探她额前，然后长舒口气，“烧是退下去了，看来这个张院判确实有用，以后就专门拨给你用了。”
“可我还是想再睡会儿。”沈覃舟声音轻若蚊吟，背襟渗出细密的汗，她佯装无事朝沈铧笑了笑，彼此都小心翼翼借着这场病粉饰太平。
“先吃点东西再睡。”沈铧温声看着她，“粥已经熬好端过来就可以吃，垫垫肚子。”
“放冰糖了吗？从前粥里都有的。”
“......那我让小厨房重新做。”
沈覃舟点点头，神色又落寞几分，父女间除了寻常问候好像再无话可讲。
“此番我病了一场，很多事情也想开了。”沈覃舟内心淌过无数念头，最后不动声色望着沈铧，虚弱开口，“我现今只有一个请求了。”
沈铧心情更复杂了，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只头示意她继续讲下去，这么些年，这是沈铧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之间到底生了嫌隙，哪怕昨夜在长秋宫吵成那样，他也没有这种怅然若失之感。
沈覃舟坐正身子，一字一顿：“我希望你向天下昭告承认阿娘的名分，她做了你十五年的大娘子，我实在不忍她到最后没名没份做个孤魂野鬼。”
沈铧神情有一瞬的滞凝，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半响后幽幽长叹，也许他自己也没料到她会想到这个关节，却也同时欣慰于她的成长。
“好。”
沈覃舟的顾虑他又怎会不清楚，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定是要为他们筹谋的，只是心头到底生出些父女离心的寂寥。
“那便在继后的册封仪式前定下，可好？”沈覃舟抿起唇，浓深的睫毛垂落，轻轻颤动着，眼眸很亮也很坚决。
“好。”顿了许久，沈铧起身，他显得有些疲惫却还是细心叮嘱，“好好休息，记得喝完粥再睡，切不可疲懒。”
否则，怎么住进浮胧阁的第一晚就不知不觉起了烧，甚至人也被魇住，醒来虽记不得梦里内容，但从心悸程度和那张被汗泪浸湿的枕巾，料来便不是什么黄粱美梦。
那一夜备受煎熬，所以格外漫长，只隐约记得在床上迷迷糊糊躺到后半夜，忽觉四肢冰冷如生铁，明明人在锦被里却冻得蜷缩成团冷汗涔涔。
似睡非睡间顿觉口干舌燥想起身唤人倒水，又实在力不足，张口欲言也发不出声，试过几次均以失败告终后，索性破罐子破摔抱着一了百了的念头，任由铺天盖地的昏沉睡意将自己彻底砸昏。
待天光放晴，浮胧阁轮值守夜的两个小宫娥这才慌不择神跑去太医院，沈铧没过多久便匆匆领着掌印太监冯央来了，他身上穿的还是天子上朝时的朝服。
见她双颊嫣红，唇色发白，心知不妙，上前伸手一探，果然额头滚烫：“怎么突然烧了起来？”
“回陛下，许是殿下入京连日奔波，又骤闻娘娘仙逝，一时心神不宁再加上水土不服所致。”太医还未过来，李钰跪下答话，将斟酌好的说辞说与陛下听。
沈铧坐在床头瞧着被子里小小一个，牵住沈覃舟冰凉的手：“婉君，从前我怎么没发现，这孩子......原也是个性情中人。”都说女娘像父，他家闺女样貌性情却十足十随了她娘。
昨夜还同自己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那么有精气神的一个人，转眼就昏沉沉躺在床上，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直看得人心底酸涩泛苦。
他早该想到的，阿舟本就不足月，刚出生的时候窝在襁褓里跟小猫儿似的。
这些年她身子一直由婉君调养，自己也总把两个孩子带在身边，便盼他们身子能再康健些。
这段时间他们不在身边，定是吃了不少苦头，衣食住行也定是一塌糊涂。昨夜又是风又是雪，两个人还穿得这样单薄，想来该是那时着了风寒。
婉君走了，阿舟心里难受对他有怨言，自己却还打她，让她受委屈，任凭这孩子一个人闯回去，瞧着没心没肺却是最多思多虑的性子，只怕回来也是郁结在心，生生熬着。
宫娥端着新煎好的汤药跪在床边，沈铧从盘中端起，却被自己从内廷里调来的嬷嬷劝阻：“陛下，怎可如此？知道你与公主父女情深，但有些事奴婢来就可以了。”
沈铧皱眉，看了她一眼，忍着不悦：“便是我如今做了皇上，她亦是我女儿，有些事情须得我来。”
“陛下，你该上朝了。”冯央略估摸了下时辰，凑近一步提醒，毕竟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亟待沈铧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夜深之后，沈覃舟越发不好了，张院判另开了药方请皇上过目，沈铧不耐烦挥了挥手让宫娥下去赶快煎上来。
室内烧着热腾腾的炉子，十几扇窗只开了远远两道透气换风，晕晕乎乎间耳畔是一阵接着一阵的脚步，就连空气也弥漫着药材苦味，沈覃舟就这样被沈铧一勺接着一勺的苦药汤灌醒了。
沈覃舟大病初醒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便瞧见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阿耶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他该是照顾她很久了且未假手于人，所以熬得目下青黑瞳孔血丝，青色胡茬冒出来了，黑乎乎的汤药洒在他的前襟，干涸后留下褐色药渍。
如果没有华冠贵冕黄袍加身，如果不是这满屋的金玉，她大抵会恍惚了。
沈覃舟从床上挣扎着起来，依旧有些无精打采：“父皇。”
沈铧原还瞅着碗里黑黢黢的汤药犯愁，忽听见闺女猫崽似的声音，便见沈覃舟终于醒过来睁着那双琉璃眼儿巴巴瞧着自己，悬着的心刚放下，便被她这声父皇，唤得冷了几分。
“可有什么想吃的？莲子百合粥？你......以前生完病都吃这个的。”沈铧情绪收敛得很快，立马搁下药碗，俯身用手探了探她额前，然后长舒口气，“烧是退下去了，看来这个张院判确实有用，以后就专门拨给你用了。”
“可我还是想再睡会儿。”沈覃舟声音轻若蚊吟，背襟渗出细密的汗，她佯装无事朝沈铧笑了笑，彼此都小心翼翼借着这场病粉饰太平。
“先吃点东西再睡。”沈铧温声看着她，“粥已经熬好端过来就可以吃，垫垫肚子。”
“放冰糖了吗？从前粥里都有的。”
“......那我让小厨房重新做。”
沈覃舟点点头，神色又落寞几分，父女间除了寻常问候好像再无话可讲。
“此番我病了一场，很多事情也想开了。”沈覃舟内心淌过无数念头，最后不动声色望着沈铧，虚弱开口，“我现今只有一个请求了。”
沈铧心情更复杂了，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只头示意她继续讲下去，这么些年，这是沈铧第一次意识到他们之间到底生了嫌隙，哪怕昨夜在长秋宫吵成那样，他也没有这种怅然若失之感。
沈覃舟坐正身子，一字一顿：“我希望你向天下昭告承认阿娘的名分，她做了你十五年的大娘子，我实在不忍她到最后没名没份做个孤魂野鬼。”
沈铧神情有一瞬的滞凝，他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半响后幽幽长叹，也许他自己也没料到她会想到这个关节，却也同时欣慰于她的成长。
“好。”
沈覃舟的顾虑他又怎会不清楚，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定是要为他们筹谋的，只是心头到底生出些父女离心的寂寥。
“那便在继后的册封仪式前定下，可好？”沈覃舟抿起唇，浓深的睫毛垂落，轻轻颤动着，眼眸很亮也很坚决。
“好。”顿了许久，沈铧起身，他显得有些疲惫却还是细心叮嘱，“好好休息，记得喝完粥再睡，切不可疲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