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的第二个夜晚，裴素霓结束大理寺的事务后往家走，路过裴宪立的书房时，隐隐听到里面传来父亲雷霆般的怒喝声，似乎是在责骂他最为喜爱的小儿子裴荣博，斥其不学无术，白白浪费了他这些年的悉心栽培，还说司泰去郊外宅子养病，难道没了司泰，你裴荣博就没法活了不成，都多少天没去吏部报到了，这些公文难道都要留给他这个当爹的处理吗？
裴荣博此时心里也满是委屈和无奈，他其实也并非完全不想上进，只是那些官场上的事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无趣和复杂了，他更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
裴素霓被这热闹吸引，饶有兴致地又凑近了一些，想要听得更清楚。
就在这时，周宋嘉不知从何处忽然冒了出来，拦住了她，轻声道：“别多管闲事。”
裴素霓挑眉道：“我管裴荣博干什么？我不过是想来凑个热闹罢了。”
周宋嘉则叹气道：“烂泥扶不上墙，父帅却偏偏不信邪，倘若他能拿出对我们几个的态度，从小就这么教导老十一，他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样。”
正说着，两人眼睁睁看着裴荣博被裴宪立一脚给踹了出来。
裴荣博倒是不甚在意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转头就看见了裴素霓和周宋嘉，竟还有闲心过来打招呼。
不过他对裴素霓的态度显得颇为敷衍，主要是和周宋嘉热切地攀谈了起来。
他询问周宋嘉最近忙不忙，要是不忙就帮他把那些折子改改，还直说自己一看见字就头疼，尤其是那些文官总写些他看不懂的之乎者也。
周宋嘉则与他客套一番，说道：“你还是去找老四吧，他跟父帅闹脾气称病，跑到城外宅子修养，实则美人在怀，花前月下过得可逍遥自在了。”
裴荣博一听，心里一阵嫉妒，凭什么老四可以过得那么自在，自己却要在这里受累受气，猛地一拍大腿，大喊道：“凭什么！”
这一声大喊，把裴宪立给叫了出来，他看着三人，沉声问道：“你们三个在那干什么呢？”
裴素霓心中暗想：“能干什么，不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呗。”
可她嘴上可不能这么说，正琢磨着找个借口敷衍过去时，周宋嘉却抢先她一步，说道：“父帅，我和小妹商量好了，特地来跟您说一声，我可以继续等，等到子誉回来，我做小。”
裴荣博瞪大眼睛，有些质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裴素霓情况也强不到哪去，犹如被雷劈中一般，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就算是找借口，也不至于搞这么大吧......
姜还是老的辣，裴宪立最先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后，怒斥道：“胡闹！男人哪里来的做小一说，裴霓你要嫁就嫁，要让他入赘就入赘，少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幺蛾子。”
裴素霓侧过头咳了两声清嗓，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爹，我现在的大名叫裴素霓，族谱上都把我的名字改过来了，您就别执着一个旧名了。”
裴宪立狠狠瞪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怒：“当初就不该送你去给维予那个小妮子陪读，一点规矩没学下，胡闹、顶嘴、气人倒是跟她如出一辙！”
随后，他不再跟裴素霓多说，径直拂袖而去。
裴荣博满心疑惑，不明白父亲为何在这时提到维予王女，裴大小姐这牛脾气是从小的，跟给不给王女伴读有什么关系？
而且二人相较之下，裴素霓比维予王女凶残多了好吧……
他分别看了看面前的两人，问道：“公主虽对父帅摄政的事颇有微词，但上次险些被逼宫也未与父帅撕破脸皮，这顶嘴、气人又是因何而起？”
裴素霓冷冷一笑，道：“人在做，天在看，他自己做的事，他自己心里清楚。”
周宋嘉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提议道：“明日我们去老四那叨扰叨扰，瞧瞧他最近过得有多惬意，把人弄回来给咱们都帮帮忙。”
裴荣博自然没有意见，不如说早就想去找司泰算账了，凭什么自己在挨骂，而他却在享受？
他完全将之前司泰一个人干他们两个人活的事情抛之脑后，也没有任何愧疚。
裴素霓略作思索，也点头表示同意。
次日，他们一齐来到了司泰修养的宅子，还没走近，就看到司泰正和一个年轻女子在湖边的亭子里弹琴，两人看起来亲密无比。
裴荣博见到这一幕，心里更加不平衡了，自己被父亲骂，被公事折磨，司泰却能与佳人相伴，尽享温柔乡，真是不公平！
周宋嘉没有阻拦裴荣博，任由他上去捣乱，而后问身边的裴素霓道：“小妹，你知道那个女子什么来历吗？”
裴素霓没说话，微微眯眼，瞧着这个白衣女子莫名眼熟，但一时也没想起来究竟在哪见过。
司泰安抚裴荣博有一手的，没一会便带着那个女子走了过来，向他们介绍说：“这是清韵，我的一位朋友。”
清韵走到裴素霓面前，朝她微微一笑，行礼说道：“清儿见过裴大小姐。”
清儿......
听到她这样自称，裴素霓可算想起来，她不就是去年自己从摩城带回来的那个姑娘么。
后来，因为清儿不愿意留在旧土遭人非议，她便将人送到了秦理，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重逢。
可清儿此刻却仿佛与裴素霓初次相见般，只是作为司泰的红颜，与其一同招待了他们三人。
在回去的路上，周宋嘉也不知道故意的还是当真担心，当着裴素霓和裴荣博的面，长叹一口气，惋惜地说道：“实在难以想象，那清韵姑娘看上去这般清雅出尘，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裴荣博很给面子，捧场问道：“那个女的怎么了？”
周宋嘉道：“咱们四哥将清韵姑娘视作红颜知己，对人家青睐有加，为了以防万一，我便私下派人去查了查她的底细，谁料竟是赌场陪酒之人，那家赌场康拓近来时常光顾，她亦是每次皆作陪。”
裴荣博道：“原来是个两头摇摆的婊.子啊。”
裴素霓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说：“人家怎么活，关你何事？”
裴荣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了。
裴素霓则偏过头，又向周宋嘉问道：“你刚刚说的，可当真？”
周宋嘉道：“自然，我骗谁也不会骗小妹你啊。”
当夜，清儿主动找上了门，楚兮秘密接到人后，高高兴兴地将她带到了裴素霓面前，还说：“小姐，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很快就可以收网了。”
裴素霓捏着楚兮的脸，气的后槽牙痒：“咱们的人是都死完了吗？你非得用一个远道而来还举目无亲的姑娘？”
原本以为这点小事，用不着自己时刻紧盯，谁知道楚兮给自己整了这么大一个惊吓。
楚兮不是很清楚状况，但依然觉得自己很在理：“小姐你之前自己说的，要找既漂亮又忠心的，清儿姑娘多符合条件，而且还是主动请缨......”
话音刚落，清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眼汪汪地说：“裴小姐是嫌弃奴家，觉得奴家愚笨，不能胜任此事吗？”
裴素霓叹了口气，过去将她扶起：“并非嫌弃你，只是不想你卷入这种不光彩的事情罢了。我送你来秦理是想让你过正常日子，不是叫你重操旧业，继续做你已经受够的以色侍人。”
清儿道：“为达目的，适当地利用自己的容貌优势，算不得以色侍人。”
裴素霓看着清儿如此坚决，心中难免有些动容:“话虽如此，但跟我干，真的不是一份好差事。”
“我本是个无依无靠的低贱娼.妓，是裴小姐给了我新生与希望，让我知道女人立于世间亦可以有不同的活法。从我到了鸢都，自己找上楚兮姑娘那天起就已经想好了，这辈子要跟定裴小姐，哪怕裴小姐要一条路走到黑，你只要向前，那我也绝不会后退半步。”
清儿挺直了脊背，目光坚毅，言辞恳切，裴素霓至此也再说不出让她回归普通人生活的话，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她的自荐，之后又嘱咐了几句:“莫要逞强，一旦觉得有危险要马上来联系我，让楚兮给你住的地方派两个身手好的，你不用多接触，每日到显眼的地方站一站，让她们看到你无恙就行。”
清儿领命离开的几日后，“忙于军务”的康拓便找来了大理寺，只见他不停地搓着手，支支吾吾，一脸难为情的模样。
裴素霓放下手里的卷宗，漠然地看着他：“赌这么大，都输到要跟我借钱的份上了。”
康拓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道：“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我保证下一局我一定翻盘！”
裴素霓道：“那些倾家荡产的人，赌最后一局前都是这么说的。”
康拓赶忙解释道：“不会不会，我保证翻盘赢够帮清韵赎身的钱就收手，主要是前两天赌得太狠，现在手头有点紧。”
裴素霓微微蹙眉，一副初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样子，问：“清韵是谁？”
康拓见裴素霓起了兴趣，趁热打铁道：“清韵是个可怜人呐，全家都因肺痨死光了，投奔舅家，结果反被卖进了赌场陪酒，每日都要面对那些肥头大耳的恶心男人，被揩油了还不能还手声张，我是实在于心不忍，才想着替她赎身。”
裴素霓道：“变相的花楼啊，那我给你指条明路，去找维予王女，叫她把这些地方全查了，你的清韵姑娘也就自由了。”
康拓道：“小妹，咱们平时自己积德行善就可以了，不能断了他人生路。当年公主殿下大范围查封青楼妓.院，闹得人心惶惶，后来还鼓励检举，弄的小作坊都活不下去，好不容易这几年风声不紧，这行也逐渐复苏了，公主再给个当头一棒，那我不就成历史的罪人了。”
裴素霓眼神一凝，沉声道：“朝中多少人眼红你的将位，你就不担心这是有人故意使的美人计？”
一番话，将康拓这被美色冲昏的脑袋稍稍惊醒了些，可一想到清韵那如花的笑容与面容，心中更多的是不舍：“不太可能吧......”
裴素霓合上书，站起身来径直朝门口走去，同时说道：“带路，我来帮你辨一辩究竟是妖魔鬼怪，还是真天仙落凡尘。”
康拓殷勤地跟了过去带路，他经常光顾的那家赌场也不难找，连穿几个不起眼小巷子，直走到头就是了。
门口接待的都是人精，见了大客户到来，点头哈腰将二人迎进了一个独立包厢，还上了茶点供解闷。
没过多久，清韵走了进来，她衣衫不整，头发也散了一半，见到康拓后直直到怀里，哭道：“大人，您可算来了，这样的日子奴家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呀！”
康拓心疼的搂着清韵，轻声安慰道：“别怕，我这就带你脱离苦海。”
接着，他朝着裴素霓尴尬一笑，指了指怀里的人：“小妹，你看......”
裴素霓坐在庄家位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的同时，上下打量了一遍清韵，道：“的确有几分姿色。”
康拓一听有戏，喜道：“那小妹是同意了？”
裴素霓看了看门口那个跟清韵一起进来的管事，招手把人叫了过来，问：“给她赎身要多少钱？”
管事笑着伸手比了个数：“一手交钱，一手放人。”
价格高到裴素霓一口水直接呛住了，偏过头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摆了摆手叫人先出去，说容她再想想。
“小妹......”
“六哥，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不帮你，最近才盘了几个商铺，现在实在一次拿不出这么多。”
清韵一听自己脱离苦海无望，顿时泪如雨下，梨花带雨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把康拓看得心都颤了，连忙转头问裴素霓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裴素霓也很为难，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说道：“倒是有个办法，这里也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吧，现在距离出征还有段时间，四哥你先挪些军费出来应急，等我周转过来了，第一时间替你补上。”
康拓绷着脸没说话，搂着清韵的胳膊又紧了些。
清韵见状，将额头轻轻抵在了他脖颈的青筋上，轻轻说道：“大人，清韵愿意等您！”
当康拓还在为是否挪用军费给清韵赎身而犹豫不决时，裴素霓没有空闲给他再添一把火，因为枭嗣带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两人在郊外的破庙里密谈了一夜，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自那天起，鸢都城里接二连三地发生怪事，而且大多都与裴家有关。
十一少爷裴荣博在集市上闲逛时，突然有一匹受惊的野马向他冲来，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名叫哲卿的校尉挺身而出，舍身救了裴荣博。
裴宪立得知后，对哲卿赞赏有加，不仅破格提拔了他，还让他做了裴荣博的贴身护卫。没过几天，派出去调查哲卿的人回来禀报了他的背景，以及他对裴荣博生母的诸多帮助。
裴宪立听后，对哲卿更加信任，基本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将他视为自己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康拓和司泰在街上大打出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一个是武将出身，一个是文弱书生，结果不言而喻，司泰被康拓打得奄奄一息。
裴宪立得知后，命人将他们二人押回府中，严加斥责，但无论他如何追问，两人都闭口不提打架的原因。
过了一段时间，裴素霓在大理寺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信中举报康拓挪用军费赌博□□。
她将信重新封装好，夹在几份难缠的卷宗里，打算晚上回家后向父亲裴宪立请教时，不经意间让他看到这封信。
不出所料，裴宪立看了信后大发雷霆，终于明白了康拓最近为何打架斗殴、夜不归宿，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叫来周宋嘉让其好好调查此事，在掌握十足的证据前，切不可打草惊蛇。
晚上，裴素霓将枭嗣叫来，询问他举报信的事，她最近忙着其他事，没记得安排枭嗣去写这封信。
枭嗣贱贱一笑，道：“信是司泰写的，裴大小姐猜猜谁给他透的这事？”。
裴素霓打了个哈欠，困得都要睁不开眼了，但还是打起精神配合问道：“谁？”
枭嗣道：“周宋嘉啊！不是我说啊大小姐，你家诸位兄弟的关系比皇子们都差，勾心斗角互相暗算起来，又比后宫娘娘都起劲。”
裴素霓按了按眼睛，叹了口气道：“你也是够厉害的，我家这点破事你打听的干干净净。”
枭嗣不客气地接下了恭维，道：“那是，不然怎么配当大小姐和翊王殿下的左右手呢。”
这时，楚兮端着一盘宵夜推门而入，兴致勃勃地要跟小姐讲自己从清儿那里听到的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还拉着枭嗣演了出来。
原来，清儿在赌场陪酒的事被司泰知道了，她便向司泰哭诉自己的无奈，单薄的身影背对着司泰，袖子抹着眼泪，颤着声音说：“奴家在那种地方也是身不由己，现在也只盼君可以早日救我于水火。”
这一下把司泰的魂都勾走了，还激发出他男人骨子里那点爱救风尘的习惯，为了帮她摆脱困境，便去了那家赌场查看情况，点名要清儿作陪，好巧不巧与康拓打了照面，为了清儿，两人必然起了冲突，遂在街上打了一架。
事后，清儿又是这样给康拓解释的：“那人非要纠缠我，奴家一介女流又如何能拒绝摄政王的义子呢？”
故事听完，枭嗣比裴素霓还感慨：“大小姐，你这一局把自己摘的好啊！”
裴素霓用手轻轻地扶住额头，微微闭眼，点了点头，说道：“行了，你们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有些乏了。”
楚兮和枭嗣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担忧，但还是行礼后默默地退下了。
裴素霓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感觉自己的头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睁开眼睛，直直地瞪着床帘，眼神空洞，过了一会儿，她坐起身来，穿上衣服，拿起那封举报信，谁也没有带，独自进了宫。
这个时辰，维予难得还醒着，像是有感应般，特地给裴素霓留了门，在人来了以后也是屏蔽左右，看完信后，抬起头问道：“这是你的杰作？”
裴素霓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这不重要，你要是没意见，今晚我就要正式立案开始查了。”
维予皱了皱眉，说道：“这么着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裴素霓深吸一口气，说道：“郑丹英来了，就是那个黎照将军的养子。他前两天来跟我商量了一些事，还给我讲了个故事，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裴素霓的声音有些低沉，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伤。
维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予她一些安慰：“说吧，听故事我可是最精神的一个。”
裴素霓心情十分复杂，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讲述这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乞丐，自打他记事起就没了爹娘，每天东偷西抢，吃上顿没下顿，后来他遇见了另一个小乞丐，那是个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丫头，从此二人就相依为命。”
“有一天，小乞丐在街上偷馅饼，逃跑过程中惊了一位大人的马，好在那位大人马术精湛，才没有当街酿成大祸。大人给那个小乞丐清了馅饼钱后就带他回了府邸，给他吃饭，帮他洗澡，临走前问他：‘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小乞丐指了指院子里的一把银色长枪，说：‘我想要那个，这样就可以保护妹妹了。’”
“对了，那个妹妹就是他先前遇见的丫头，两人决定相依为命后便以兄妹相称。大人听到小乞丐的这个要求，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问：‘那你愿不愿意来做我的儿子，那把枪从此就是你的了’。”
“小乞丐从此摇身一变，成了京城里最高贵的公子哥，他的妹妹也跟着进府生活，虽没有小姐之名，但平日吃穿用度也和嫡小姐没差。没过多久，夫人便生下了一对龙凤子，府里人都说是这两个小乞丐带来的福气。”
听到这里，维予有点恍惚，问：“霓儿，这两个乞丐不会是......”
裴素霓苦笑道：“维予你知道吗？人口传出来的福气很虚的，说有就有，说没就没。那位真正的嫡小姐生下来不到两岁就夭折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江湖道士说，是因为那个女乞丐占了嫡小姐的命格，是她克死嫡小姐。大人和夫人嘴上说着不在意这些，可行为态度不自觉的有了变化，说来也巧，在她自请离开后的第二年，夫人又有了，这次真是一个女孩，仿佛就是验证了那个道士说的话似得，没了她，府里的小姐就能安泰了。”
“男乞丐并没有因为女乞丐的事情而受到大人与夫人的牵连，相反，在女乞丐走后，大人与夫人对男乞丐越发纵容，要星星不给月亮，让他入伍、给他累军功、助他升官，甚至一度将他当做继承人似的培养。男乞丐常常想，就算是亲爹娘在世，也不会像大人和夫人这般待自己好，可他放不下女乞丐，扭曲又不知感恩的心在一次对匈奴远征中，将仅剩的那一丝纯良捣碎，犯下弥天大错，后来便主动离开了大人。”
那个男乞丐，毫无疑问是那个名誉天下的郑丹英，而女乞丐则是裴素霓的授业恩师，亦是后来被江湖上称呼为魔女的纪莲......
裴素霓在很小的时候受过纪莲的指导，正经下跪磕头拜过师，但这事，秦理除了维予以外没人知道。
她悟性极好，没两年就把纪莲那身不亚于郑丹英的本事学完了，不过属于光学了外在的形，内在的里需要常年如一日的练习。
纪莲见这个徒弟已经不用操心，便在某个雨夜不告而别了。
再见面是那年中原大乱，裴素霓陪着黎家母子在永安县城暂时避难。
黎夫人染了瘟疫自行了断后，黎年伤心欲绝，高烧不退，眼看就要随母亲而去时，纪莲跟神仙似的从天而降，边给黎年喂药边大骂裴素霓没有一点医学上的天赋，把书都倒背如流了也参不透，简直是个废物！但凡会一点点，都不至于现在看着黎世子烧成这样干着急。
之后，裴素霓提议让纪莲跟自己一起回秦理，汉九州太危险了，就算师父你喜欢自由，喜欢游历四方，也得等这边打完仗了吧。
纪莲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说：“我要去找郑丹英算账，好好问问他，闹成这样子给谁看呢？跟个两三岁小孩一样，躺在大街上撒泼打滚要糖吃，哭的像是整个天下都对不起他似的，装什么高风亮节，后半夜夜深人静，舔舐心中苦楚？这副伪君子样子除了南锦笙那个笨蛋没人会心疼！”
郑丹英和南锦笙这两个名字，裴素霓在很久很久以前听师父提到过，那是一个男人在两个女人间抉择不定的故事。
多年后的一天，她从男主角的嘴里听到了个不太一样的版本，是竹马绕青梅的一对金童玉女，和他们之间一位共同好友在早年间身不由己，努力挣扎过后，还是走上不同道路的遗憾故事。
故事讲完，维予头疼的已经躺倒在床，唯有嘴巴还能动弹：“你让我捋一下啊，也就是说，郑丹英虽然是黎照养子，但其实自纪莲离开将军府后便一直对黎家怀恨在心，甚至做出过某些伤害黎家的事情，事到如今十分悔恨，来找你一吐为快？”
维予一手枕着胳膊，一手招呼着裴素霓坐过来，想了一下，又道：“可为什么是你啊？他就不怕回头你原封不动告诉子誉？这种事，如果他实在想找人说一说，那也应该是他那个皇子徒弟宫怀然才对。”
裴素霓走过来，靠坐在床头，若有所思：“我觉得这事有蹊跷，郑丹英应该没说干净，或者这整个故事其实半真半假，为的是让咱们误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误以为能操控他在日后决战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维予笑道：“我要是那个宫怀然，我也不信秦理助鄢打下凉后会只满足临边几个城池，至少不得把鄢旧都拿下来，所以说，他防着咱们呢！”
裴素霓道：“各谋其事罢了，但你不至于一点都不考虑打算，准备全权交给我吧？”
维予道：“带兵打仗的事情我不懂，唯一能帮到你的只有守好大后方，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不至于被宫怀然和郑丹英算计到满盘皆输。”
对于这点，裴素霓倒是不太担心，宫澈是与自己合作而不是和秦理，所考量的事情与做法，展现出来的形态，必然会跟维予预想中的有偏差。
她现在唯一的困惑点只有一个，郑丹英的话里几乎没有漏洞，绝大部分的细节也跟师父纪莲所说的能对上，那当初郑丹英做出对不起黎家的是什么事？
还有中原大乱的那年，纪莲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提到郑丹英，他与匈奴攻陷汉九州是不是有直接的关联？
如果搞不清郑丹英真正的立场，恐怕这次北伐之战，秦理与大鄢就都凶多吉少了。
裴素霓侧过头看着维予温和的笑脸，忽然感觉头皮发麻，后背硬是渗出一层薄汗。
说起来，她身旁这位公主殿下可还瞒着自己跟卓文嫱秘密来往着呢，要是回头焘国也搅和进来，弄不好就把自己和宫怀然一起包饺子了。
裴荣博此时心里也满是委屈和无奈，他其实也并非完全不想上进，只是那些官场上的事情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无趣和复杂了，他更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
裴素霓被这热闹吸引，饶有兴致地又凑近了一些，想要听得更清楚。
就在这时，周宋嘉不知从何处忽然冒了出来，拦住了她，轻声道：“别多管闲事。”
裴素霓挑眉道：“我管裴荣博干什么？我不过是想来凑个热闹罢了。”
周宋嘉则叹气道：“烂泥扶不上墙，父帅却偏偏不信邪，倘若他能拿出对我们几个的态度，从小就这么教导老十一，他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样。”
正说着，两人眼睁睁看着裴荣博被裴宪立一脚给踹了出来。
裴荣博倒是不甚在意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土，转头就看见了裴素霓和周宋嘉，竟还有闲心过来打招呼。
不过他对裴素霓的态度显得颇为敷衍，主要是和周宋嘉热切地攀谈了起来。
他询问周宋嘉最近忙不忙，要是不忙就帮他把那些折子改改，还直说自己一看见字就头疼，尤其是那些文官总写些他看不懂的之乎者也。
周宋嘉则与他客套一番，说道：“你还是去找老四吧，他跟父帅闹脾气称病，跑到城外宅子修养，实则美人在怀，花前月下过得可逍遥自在了。”
裴荣博一听，心里一阵嫉妒，凭什么老四可以过得那么自在，自己却要在这里受累受气，猛地一拍大腿，大喊道：“凭什么！”
这一声大喊，把裴宪立给叫了出来，他看着三人，沉声问道：“你们三个在那干什么呢？”
裴素霓心中暗想：“能干什么，不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呗。”
可她嘴上可不能这么说，正琢磨着找个借口敷衍过去时，周宋嘉却抢先她一步，说道：“父帅，我和小妹商量好了，特地来跟您说一声，我可以继续等，等到子誉回来，我做小。”
裴荣博瞪大眼睛，有些质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了，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裴素霓情况也强不到哪去，犹如被雷劈中一般，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就算是找借口，也不至于搞这么大吧......
姜还是老的辣，裴宪立最先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后，怒斥道：“胡闹！男人哪里来的做小一说，裴霓你要嫁就嫁，要让他入赘就入赘，少整那些花里胡哨的幺蛾子。”
裴素霓侧过头咳了两声清嗓，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爹，我现在的大名叫裴素霓，族谱上都把我的名字改过来了，您就别执着一个旧名了。”
裴宪立狠狠瞪了她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愤怒：“当初就不该送你去给维予那个小妮子陪读，一点规矩没学下，胡闹、顶嘴、气人倒是跟她如出一辙！”
随后，他不再跟裴素霓多说，径直拂袖而去。
裴荣博满心疑惑，不明白父亲为何在这时提到维予王女，裴大小姐这牛脾气是从小的，跟给不给王女伴读有什么关系？
而且二人相较之下，裴素霓比维予王女凶残多了好吧……
他分别看了看面前的两人，问道：“公主虽对父帅摄政的事颇有微词，但上次险些被逼宫也未与父帅撕破脸皮，这顶嘴、气人又是因何而起？”
裴素霓冷冷一笑，道：“人在做，天在看，他自己做的事，他自己心里清楚。”
周宋嘉见气氛有些尴尬，连忙提议道：“明日我们去老四那叨扰叨扰，瞧瞧他最近过得有多惬意，把人弄回来给咱们都帮帮忙。”
裴荣博自然没有意见，不如说早就想去找司泰算账了，凭什么自己在挨骂，而他却在享受？
他完全将之前司泰一个人干他们两个人活的事情抛之脑后，也没有任何愧疚。
裴素霓略作思索，也点头表示同意。
次日，他们一齐来到了司泰修养的宅子，还没走近，就看到司泰正和一个年轻女子在湖边的亭子里弹琴，两人看起来亲密无比。
裴荣博见到这一幕，心里更加不平衡了，自己被父亲骂，被公事折磨，司泰却能与佳人相伴，尽享温柔乡，真是不公平！
周宋嘉没有阻拦裴荣博，任由他上去捣乱，而后问身边的裴素霓道：“小妹，你知道那个女子什么来历吗？”
裴素霓没说话，微微眯眼，瞧着这个白衣女子莫名眼熟，但一时也没想起来究竟在哪见过。
司泰安抚裴荣博有一手的，没一会便带着那个女子走了过来，向他们介绍说：“这是清韵，我的一位朋友。”
清韵走到裴素霓面前，朝她微微一笑，行礼说道：“清儿见过裴大小姐。”
清儿......
听到她这样自称，裴素霓可算想起来，她不就是去年自己从摩城带回来的那个姑娘么。
后来，因为清儿不愿意留在旧土遭人非议，她便将人送到了秦理，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重逢。
可清儿此刻却仿佛与裴素霓初次相见般，只是作为司泰的红颜，与其一同招待了他们三人。
在回去的路上，周宋嘉也不知道故意的还是当真担心，当着裴素霓和裴荣博的面，长叹一口气，惋惜地说道：“实在难以想象，那清韵姑娘看上去这般清雅出尘，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裴荣博很给面子，捧场问道：“那个女的怎么了？”
周宋嘉道：“咱们四哥将清韵姑娘视作红颜知己，对人家青睐有加，为了以防万一，我便私下派人去查了查她的底细，谁料竟是赌场陪酒之人，那家赌场康拓近来时常光顾，她亦是每次皆作陪。”
裴荣博道：“原来是个两头摇摆的婊.子啊。”
裴素霓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说：“人家怎么活，关你何事？”
裴荣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了。
裴素霓则偏过头，又向周宋嘉问道：“你刚刚说的，可当真？”
周宋嘉道：“自然，我骗谁也不会骗小妹你啊。”
当夜，清儿主动找上了门，楚兮秘密接到人后，高高兴兴地将她带到了裴素霓面前，还说：“小姐，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很快就可以收网了。”
裴素霓捏着楚兮的脸，气的后槽牙痒：“咱们的人是都死完了吗？你非得用一个远道而来还举目无亲的姑娘？”
原本以为这点小事，用不着自己时刻紧盯，谁知道楚兮给自己整了这么大一个惊吓。
楚兮不是很清楚状况，但依然觉得自己很在理：“小姐你之前自己说的，要找既漂亮又忠心的，清儿姑娘多符合条件，而且还是主动请缨......”
话音刚落，清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泪眼汪汪地说：“裴小姐是嫌弃奴家，觉得奴家愚笨，不能胜任此事吗？”
裴素霓叹了口气，过去将她扶起：“并非嫌弃你，只是不想你卷入这种不光彩的事情罢了。我送你来秦理是想让你过正常日子，不是叫你重操旧业，继续做你已经受够的以色侍人。”
清儿道：“为达目的，适当地利用自己的容貌优势，算不得以色侍人。”
裴素霓看着清儿如此坚决，心中难免有些动容:“话虽如此，但跟我干，真的不是一份好差事。”
“我本是个无依无靠的低贱娼.妓，是裴小姐给了我新生与希望，让我知道女人立于世间亦可以有不同的活法。从我到了鸢都，自己找上楚兮姑娘那天起就已经想好了，这辈子要跟定裴小姐，哪怕裴小姐要一条路走到黑，你只要向前，那我也绝不会后退半步。”
清儿挺直了脊背，目光坚毅，言辞恳切，裴素霓至此也再说不出让她回归普通人生活的话，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她的自荐，之后又嘱咐了几句:“莫要逞强，一旦觉得有危险要马上来联系我，让楚兮给你住的地方派两个身手好的，你不用多接触，每日到显眼的地方站一站，让她们看到你无恙就行。”
清儿领命离开的几日后，“忙于军务”的康拓便找来了大理寺，只见他不停地搓着手，支支吾吾，一脸难为情的模样。
裴素霓放下手里的卷宗，漠然地看着他：“赌这么大，都输到要跟我借钱的份上了。”
康拓有些尴尬地挠挠头，道：“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我保证下一局我一定翻盘！”
裴素霓道：“那些倾家荡产的人，赌最后一局前都是这么说的。”
康拓赶忙解释道：“不会不会，我保证翻盘赢够帮清韵赎身的钱就收手，主要是前两天赌得太狠，现在手头有点紧。”
裴素霓微微蹙眉，一副初次听到这个名字的样子，问：“清韵是谁？”
康拓见裴素霓起了兴趣，趁热打铁道：“清韵是个可怜人呐，全家都因肺痨死光了，投奔舅家，结果反被卖进了赌场陪酒，每日都要面对那些肥头大耳的恶心男人，被揩油了还不能还手声张，我是实在于心不忍，才想着替她赎身。”
裴素霓道：“变相的花楼啊，那我给你指条明路，去找维予王女，叫她把这些地方全查了，你的清韵姑娘也就自由了。”
康拓道：“小妹，咱们平时自己积德行善就可以了，不能断了他人生路。当年公主殿下大范围查封青楼妓.院，闹得人心惶惶，后来还鼓励检举，弄的小作坊都活不下去，好不容易这几年风声不紧，这行也逐渐复苏了，公主再给个当头一棒，那我不就成历史的罪人了。”
裴素霓眼神一凝，沉声道：“朝中多少人眼红你的将位，你就不担心这是有人故意使的美人计？”
一番话，将康拓这被美色冲昏的脑袋稍稍惊醒了些，可一想到清韵那如花的笑容与面容，心中更多的是不舍：“不太可能吧......”
裴素霓合上书，站起身来径直朝门口走去，同时说道：“带路，我来帮你辨一辩究竟是妖魔鬼怪，还是真天仙落凡尘。”
康拓殷勤地跟了过去带路，他经常光顾的那家赌场也不难找，连穿几个不起眼小巷子，直走到头就是了。
门口接待的都是人精，见了大客户到来，点头哈腰将二人迎进了一个独立包厢，还上了茶点供解闷。
没过多久，清韵走了进来，她衣衫不整，头发也散了一半，见到康拓后直直到怀里，哭道：“大人，您可算来了，这样的日子奴家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呀！”
康拓心疼的搂着清韵，轻声安慰道：“别怕，我这就带你脱离苦海。”
接着，他朝着裴素霓尴尬一笑，指了指怀里的人：“小妹，你看......”
裴素霓坐在庄家位上，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的同时，上下打量了一遍清韵，道：“的确有几分姿色。”
康拓一听有戏，喜道：“那小妹是同意了？”
裴素霓看了看门口那个跟清韵一起进来的管事，招手把人叫了过来，问：“给她赎身要多少钱？”
管事笑着伸手比了个数：“一手交钱，一手放人。”
价格高到裴素霓一口水直接呛住了，偏过头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摆了摆手叫人先出去，说容她再想想。
“小妹......”
“六哥，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不帮你，最近才盘了几个商铺，现在实在一次拿不出这么多。”
清韵一听自己脱离苦海无望，顿时泪如雨下，梨花带雨的模样甚是惹人怜爱，把康拓看得心都颤了，连忙转头问裴素霓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裴素霓也很为难，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说道：“倒是有个办法，这里也没有外人，我就直说了吧，现在距离出征还有段时间，四哥你先挪些军费出来应急，等我周转过来了，第一时间替你补上。”
康拓绷着脸没说话，搂着清韵的胳膊又紧了些。
清韵见状，将额头轻轻抵在了他脖颈的青筋上，轻轻说道：“大人，清韵愿意等您！”
当康拓还在为是否挪用军费给清韵赎身而犹豫不决时，裴素霓没有空闲给他再添一把火，因为枭嗣带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两人在郊外的破庙里密谈了一夜，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自那天起，鸢都城里接二连三地发生怪事，而且大多都与裴家有关。
十一少爷裴荣博在集市上闲逛时，突然有一匹受惊的野马向他冲来，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名叫哲卿的校尉挺身而出，舍身救了裴荣博。
裴宪立得知后，对哲卿赞赏有加，不仅破格提拔了他，还让他做了裴荣博的贴身护卫。没过几天，派出去调查哲卿的人回来禀报了他的背景，以及他对裴荣博生母的诸多帮助。
裴宪立听后，对哲卿更加信任，基本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将他视为自己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康拓和司泰在街上大打出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一个是武将出身，一个是文弱书生，结果不言而喻，司泰被康拓打得奄奄一息。
裴宪立得知后，命人将他们二人押回府中，严加斥责，但无论他如何追问，两人都闭口不提打架的原因。
过了一段时间，裴素霓在大理寺收到了一封匿名举报信，信中举报康拓挪用军费赌博□□。
她将信重新封装好，夹在几份难缠的卷宗里，打算晚上回家后向父亲裴宪立请教时，不经意间让他看到这封信。
不出所料，裴宪立看了信后大发雷霆，终于明白了康拓最近为何打架斗殴、夜不归宿，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叫来周宋嘉让其好好调查此事，在掌握十足的证据前，切不可打草惊蛇。
晚上，裴素霓将枭嗣叫来，询问他举报信的事，她最近忙着其他事，没记得安排枭嗣去写这封信。
枭嗣贱贱一笑，道：“信是司泰写的，裴大小姐猜猜谁给他透的这事？”。
裴素霓打了个哈欠，困得都要睁不开眼了，但还是打起精神配合问道：“谁？”
枭嗣道：“周宋嘉啊！不是我说啊大小姐，你家诸位兄弟的关系比皇子们都差，勾心斗角互相暗算起来，又比后宫娘娘都起劲。”
裴素霓按了按眼睛，叹了口气道：“你也是够厉害的，我家这点破事你打听的干干净净。”
枭嗣不客气地接下了恭维，道：“那是，不然怎么配当大小姐和翊王殿下的左右手呢。”
这时，楚兮端着一盘宵夜推门而入，兴致勃勃地要跟小姐讲自己从清儿那里听到的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还拉着枭嗣演了出来。
原来，清儿在赌场陪酒的事被司泰知道了，她便向司泰哭诉自己的无奈，单薄的身影背对着司泰，袖子抹着眼泪，颤着声音说：“奴家在那种地方也是身不由己，现在也只盼君可以早日救我于水火。”
这一下把司泰的魂都勾走了，还激发出他男人骨子里那点爱救风尘的习惯，为了帮她摆脱困境，便去了那家赌场查看情况，点名要清儿作陪，好巧不巧与康拓打了照面，为了清儿，两人必然起了冲突，遂在街上打了一架。
事后，清儿又是这样给康拓解释的：“那人非要纠缠我，奴家一介女流又如何能拒绝摄政王的义子呢？”
故事听完，枭嗣比裴素霓还感慨：“大小姐，你这一局把自己摘的好啊！”
裴素霓用手轻轻地扶住额头，微微闭眼，点了点头，说道：“行了，你们俩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我有些乏了。”
楚兮和枭嗣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担忧，但还是行礼后默默地退下了。
裴素霓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感觉自己的头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睁开眼睛，直直地瞪着床帘，眼神空洞，过了一会儿，她坐起身来，穿上衣服，拿起那封举报信，谁也没有带，独自进了宫。
这个时辰，维予难得还醒着，像是有感应般，特地给裴素霓留了门，在人来了以后也是屏蔽左右，看完信后，抬起头问道：“这是你的杰作？”
裴素霓微微摇了摇头，说道：“这不重要，你要是没意见，今晚我就要正式立案开始查了。”
维予皱了皱眉，说道：“这么着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裴素霓深吸一口气，说道：“郑丹英来了，就是那个黎照将军的养子。他前两天来跟我商量了一些事，还给我讲了个故事，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裴素霓的声音有些低沉，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伤。
维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给予她一些安慰：“说吧，听故事我可是最精神的一个。”
裴素霓心情十分复杂，过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讲述这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乞丐，自打他记事起就没了爹娘，每天东偷西抢，吃上顿没下顿，后来他遇见了另一个小乞丐，那是个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丫头，从此二人就相依为命。”
“有一天，小乞丐在街上偷馅饼，逃跑过程中惊了一位大人的马，好在那位大人马术精湛，才没有当街酿成大祸。大人给那个小乞丐清了馅饼钱后就带他回了府邸，给他吃饭，帮他洗澡，临走前问他：‘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小乞丐指了指院子里的一把银色长枪，说：‘我想要那个，这样就可以保护妹妹了。’”
“对了，那个妹妹就是他先前遇见的丫头，两人决定相依为命后便以兄妹相称。大人听到小乞丐的这个要求，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问：‘那你愿不愿意来做我的儿子，那把枪从此就是你的了’。”
“小乞丐从此摇身一变，成了京城里最高贵的公子哥，他的妹妹也跟着进府生活，虽没有小姐之名，但平日吃穿用度也和嫡小姐没差。没过多久，夫人便生下了一对龙凤子，府里人都说是这两个小乞丐带来的福气。”
听到这里，维予有点恍惚，问：“霓儿，这两个乞丐不会是......”
裴素霓苦笑道：“维予你知道吗？人口传出来的福气很虚的，说有就有，说没就没。那位真正的嫡小姐生下来不到两岁就夭折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江湖道士说，是因为那个女乞丐占了嫡小姐的命格，是她克死嫡小姐。大人和夫人嘴上说着不在意这些，可行为态度不自觉的有了变化，说来也巧，在她自请离开后的第二年，夫人又有了，这次真是一个女孩，仿佛就是验证了那个道士说的话似得，没了她，府里的小姐就能安泰了。”
“男乞丐并没有因为女乞丐的事情而受到大人与夫人的牵连，相反，在女乞丐走后，大人与夫人对男乞丐越发纵容，要星星不给月亮，让他入伍、给他累军功、助他升官，甚至一度将他当做继承人似的培养。男乞丐常常想，就算是亲爹娘在世，也不会像大人和夫人这般待自己好，可他放不下女乞丐，扭曲又不知感恩的心在一次对匈奴远征中，将仅剩的那一丝纯良捣碎，犯下弥天大错，后来便主动离开了大人。”
那个男乞丐，毫无疑问是那个名誉天下的郑丹英，而女乞丐则是裴素霓的授业恩师，亦是后来被江湖上称呼为魔女的纪莲......
裴素霓在很小的时候受过纪莲的指导，正经下跪磕头拜过师，但这事，秦理除了维予以外没人知道。
她悟性极好，没两年就把纪莲那身不亚于郑丹英的本事学完了，不过属于光学了外在的形，内在的里需要常年如一日的练习。
纪莲见这个徒弟已经不用操心，便在某个雨夜不告而别了。
再见面是那年中原大乱，裴素霓陪着黎家母子在永安县城暂时避难。
黎夫人染了瘟疫自行了断后，黎年伤心欲绝，高烧不退，眼看就要随母亲而去时，纪莲跟神仙似的从天而降，边给黎年喂药边大骂裴素霓没有一点医学上的天赋，把书都倒背如流了也参不透，简直是个废物！但凡会一点点，都不至于现在看着黎世子烧成这样干着急。
之后，裴素霓提议让纪莲跟自己一起回秦理，汉九州太危险了，就算师父你喜欢自由，喜欢游历四方，也得等这边打完仗了吧。
纪莲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这个提议，说：“我要去找郑丹英算账，好好问问他，闹成这样子给谁看呢？跟个两三岁小孩一样，躺在大街上撒泼打滚要糖吃，哭的像是整个天下都对不起他似的，装什么高风亮节，后半夜夜深人静，舔舐心中苦楚？这副伪君子样子除了南锦笙那个笨蛋没人会心疼！”
郑丹英和南锦笙这两个名字，裴素霓在很久很久以前听师父提到过，那是一个男人在两个女人间抉择不定的故事。
多年后的一天，她从男主角的嘴里听到了个不太一样的版本，是竹马绕青梅的一对金童玉女，和他们之间一位共同好友在早年间身不由己，努力挣扎过后，还是走上不同道路的遗憾故事。
故事讲完，维予头疼的已经躺倒在床，唯有嘴巴还能动弹：“你让我捋一下啊，也就是说，郑丹英虽然是黎照养子，但其实自纪莲离开将军府后便一直对黎家怀恨在心，甚至做出过某些伤害黎家的事情，事到如今十分悔恨，来找你一吐为快？”
维予一手枕着胳膊，一手招呼着裴素霓坐过来，想了一下，又道：“可为什么是你啊？他就不怕回头你原封不动告诉子誉？这种事，如果他实在想找人说一说，那也应该是他那个皇子徒弟宫怀然才对。”
裴素霓走过来，靠坐在床头，若有所思：“我觉得这事有蹊跷，郑丹英应该没说干净，或者这整个故事其实半真半假，为的是让咱们误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误以为能操控他在日后决战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
维予笑道：“我要是那个宫怀然，我也不信秦理助鄢打下凉后会只满足临边几个城池，至少不得把鄢旧都拿下来，所以说，他防着咱们呢！”
裴素霓道：“各谋其事罢了，但你不至于一点都不考虑打算，准备全权交给我吧？”
维予道：“带兵打仗的事情我不懂，唯一能帮到你的只有守好大后方，让你没有后顾之忧，不至于被宫怀然和郑丹英算计到满盘皆输。”
对于这点，裴素霓倒是不太担心，宫澈是与自己合作而不是和秦理，所考量的事情与做法，展现出来的形态，必然会跟维予预想中的有偏差。
她现在唯一的困惑点只有一个，郑丹英的话里几乎没有漏洞，绝大部分的细节也跟师父纪莲所说的能对上，那当初郑丹英做出对不起黎家的是什么事？
还有中原大乱的那年，纪莲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提到郑丹英，他与匈奴攻陷汉九州是不是有直接的关联？
如果搞不清郑丹英真正的立场，恐怕这次北伐之战，秦理与大鄢就都凶多吉少了。
裴素霓侧过头看着维予温和的笑脸，忽然感觉头皮发麻，后背硬是渗出一层薄汗。
说起来，她身旁这位公主殿下可还瞒着自己跟卓文嫱秘密来往着呢，要是回头焘国也搅和进来，弄不好就把自己和宫怀然一起包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