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前热闹非凡。

    干数民众立在墙下,踮着脚仰起头,紧盯着中央的空地。有嫌视野不佳的又身子灵活的年轻男子,翻身上墙,颤着腿眯眼远望。

    “出来了!出来了!"有人惊喜大喊。

    只见马厩打开,十数匹马依次走出。

    “第一头就是我下注的马!果真神骏!"一瘦小男子兴奋道。

    “可看见那黑马了?我在它身上下了二百两注!”

    身材滚圆,五官陷在肥肉中的富商咧嘴一笑,顿时引来一片欣羡的眼神。

    二百两是长安百姓几年的嚼用,是以,富商极为自信。

    有人摇头,“还是那匹棕马好。毛发光亮,马体肥壮,有夺冠之相。”

    众人热议着出场马匹,一时人声鼎沸。

    谢泠避开人群,快步回到赵氏身边。

    “怎去这么久?"赵氏眉头微簇。

    谢泠甩甩手中小票,"下注,耽误了些功夫。”“三百两?”赵氏偏头瞧她。

    谢泠摇头,张开五指比了个数。

    “五百两!?”赵氏大惊。“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谢泠讪笑,“我找阿容借了些,又和祖母要了些。”当然,没说二人说实话。

    赵氏气得拧她胳膊细肉,"不是说好只赌三百两么,怎又加注了?"

    谢泠吃痛:“那红马威风凛凛,定能夺冠!”见母亲粉面含霜,又撒娇道:“娘,放心吧,我们能赢!”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谢泠这副样子,倒叫赵氏的气消去大半。

    ......

    鼓声阵阵,七八个赤膊的健壮男子抡圆鼓槌,砸向鼓面,“咚咚”的鼓声将众人视线勾了过去。

    北面看台上,衣着光鲜的贵人们定力十足,闻声,只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一眼,又把话题转到最中间的男子身上。

    “素闻秦王殿下眼光毒辣,极善相马,不知您今日可有看中的宝马?"

    一头戴玉冠的青年男子好奇道。

    萧曜面色冷骏,“本王不嗜此道。”他对博术深恶痛绝。

    来此,只是应端王邀约罢了。

    吃了个软钉子,齐彻也不恼,视线移到一白袍男子身上,

    “端王呢?”

    萧沅提串葡萄,一颗颗吃着,末了,把手放在铜盆中一洗:“我押了庚马。唔,就是那匹小红马。”他似笑非笑,桃花眼中俱是多情。

    “殿下说的可是那匹才四岁的小马?"

    齐彻震惊。

    他事先研究过今日登场的名马,觉得最没可能的就是庚马。

    身量矮小,又是首战。何能敌过其他名驹?

    萧沅爽朗一笑,“相马和相美人是一样的。腰要细,臀要大,皮要好,这样才好骑。”

    他一语双关,余者哄堂大笑。

    齐彻哑言。早知端王风流,没成想在这上头也能开起玩笑,脸色一时微红。

    萧曜神色不动,目光中多了几分深思。

    萧沅的话,乍听粗俗,细品却发现很有几分道理。

    马腰纤细,意味着收身紧俏,精瘦健壮,跑起来雄浑康迈;马臀圆大,说明后腿有力,能带动前腿俯冲;至于皮子……毛色光亮,一方面是先天禀赋,另一方面得益于主人的精心伺候。

    几句浑语道出相马真谛!他的庸常,是做戏?还是….…

    不等萧曜细想,耳边忽想起刺耳的锣声。

    比赛开始了!

    ......

    锣声一响,马驹们便似得了什么指令,长嘶一声,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为首的是一匹健硕的黑马。

    它四蹄如飞,马头高昂,速度极快,只给众人留下一段模糊的黑影。

    “刚刚过去的是哪匹马?我都没看清!”

    围观民众张嘴惊呼,叹其速肉眼难辨。

    马赛规则:骑手需驾驶□□马驹,沿柳墙绕行五圈。获胜的要求只一条:先至先达。过程中骑手摔下马,或马冲向人群,则判其失败。

    听着简单,但极考验骑手水平。

    越宽阔的草地上,马越神勇。

    与广袤草原相比,这场地影响马的发挥,是其一;边角凸出,转弯必定困难,马可能收势不及,是其二;场上人多,驭者顾忌百姓安全,不敢纵马行驶,是其三;人声如沸,杂音入耳,容易让名驹分心,是其四。

    总之,要想夺魁,一看马匹优劣,二看驭马者水平。二者缺一不可。

    谢泠边盯着场地,边为赵氏讲解基本的赛马情况。

    赵氏听得认真,往场上一瞧,猛地发现跑在第一的黑马被匹白马赶超了去!

    那黑马驭者扬起长鞭,催□□马驹前行,孰料这马忽高抬马蹄,直起马背,竟将主人狂甩在地!

    要不是驭者在落地瞬间蜷缩身子,往前一滚,怕是要变成这马场肥料了。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反应过来时,那驭者身上已插了小旗,随黑马退场。

    “我的二百两银子!”胖富商心痛大叫。

    他虽不缺钱,可眼睁睁看着黑马成了首个下场的,胖脸一时胀得通红。

    “啊一怎么会输了!我可把全部身家都押上了!”

    有人面色惨白,浑身抖如筛糠,不甘怒吼。旁人见他神色癫狂,纷纷躲避,,中间竟出现了一块空地。

    也有人受不了这种刺激,身子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更多的,没押黑马的博徒则长舒口气,继续心惊肉跳地观赛。

    场地上,白马已绕过了第一圈,马速依然不减,稳稳地将其他马甩在身后。

    而谢泠押注的赤焰,还在第一圈打转,且远远落后于众马。

    "你莫不是看错了?”

    赵氏额上渗出一层细密冷汗。

    看这马的状态,别说第一了,三甲都难进!一时不由后悔自个愚钝,怎就轻信了女儿的妄语。

    谢泠半点不急,甚至还抽空喝了几口水,"且多看看,别灰心。"

    看台上,众人反应不一。

    他们出身优渥,事先大多押了注。有押黑马的,见状,不过是“哎呦"一声。至于押赤焰的萧沅,被人戏谑却是免不了的。

    崔璟之第一个去摸老虎须:“端王您这回可是看走眼了。"

    他是博陵崔氏的子弟,又和萧沅是多年至交,说话做事并无甚么顾忌。

    “本王不过是随意下注罢了,哪能料到这马如此不济?”

    端王似底气不足,说话时声音低了几分。

    “哈哈,内行看门道。这马的好坏,还是得让秦王品鉴一番。”齐彻跟着“落井下石”。

    他笑得开怀,其余几人的脸色却不太好看了。

    人最忌讳的就是比较,他这一番拉踩,既让端王心底不舒服,也给秦王拉了一波仇恨,更显出了自个的愚笨,可谓一语害三人。

    真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口无遮拦。

    崔璟之在心底把齐彻骂个半死,正要说些场面话圆融此事,一向沉默的秦王忽地开口:

    “本王觉得红马会赢。”

    也是红马?

    这下萧沅也震惊了,扭头看他:“四皇兄,你怎么看出来的?”萧曜长眸微凝,"你们且看那骑手。”

    众人往前走几步,放眼去瞧,果然发现了殊异。

    “那马没安笼头!”齐彻惊呼。

    这马笼头是御马的挽具,包括络头、口衔、缰绳三样。马跑动时速度极快,若缺了束马的器具,人就如大浪中颠簸的小船,随时可能摔落在地。

    在场众人深谙骑射,自然知晓马无笼头意味着什么,脸色微变。

    崔璟之眸光一动,喃喃道:"他只用双手抓着马鬃,果真悍勇!”

    看台离场地有一段距离,并不能看清马上之人的面容。但那矫健的身姿,如野豹般伏下的身子,却让人瞧出了无边美感。

    “白马到第三圈了。”有人出声提醒。

    纵使那骑手艺高胆大,可马驹间的差距却是抹不平的。虽说这庚号红马慢慢追了上来,暂列中游,也不能撼动大局。

    说话的功夫,又有匹马没控制好力道,撞向木桩。

    四周一阵喧器。

    赛事激烈,不时有人晕倒,赵氏的心“扑通"狂跳。手中帕子攥得汗湿。

    她不敢再看,背过身,平复胸中激跳。

    “如何了?”赵氏抖着声音道。

    “第三了。”

    谢泠握住母亲肩膀。

    “好,有希望!”赵氏眼中的光又亮了些。

    红马的进步其他人也发现了,有人低声议论;

    “怪了!这马怎越跑越快了!方才不还在最后嘛。”

    “就是。一错眼的功夫,它居然到前面了!"

    大多数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跑在最前头的马上,哪能料到红马竟会后来居上?回神后俱是震惊无比。

    谢泠眼睛一直紧盯着赤焰,把经过看得清楚。

    赛马最大的难点在于拐弯处的控制。

    无论驭手和马驹,到了这儿,都会不自觉放慢速度。赤焰刚好相反。每至边角,它都会提速。三圈过后,慢慢追了上来。

    场上,白马已至第五圈,刚走出百余步,骑手下意识回头,竟见一匹红马狂奔而来。正午光下,它皮毛,迎风而动,似流动的火焰。

    骑手微惊,双腿一夹马肚,白马立即加速。

    赤焰不甘其后,载着贺栩,一路狂追。

    两马距离不断缩短,至最后三百步时,已有并肩之势。白马高大神武,红马矫健灵活,你争我赶,寸步相让。

    眼看着要分出胜负之际,变故陡生!

    白马不知何故,忽往右移了两个身位,狠狠撞向红马。赤焰受惊,马蹄高抬,一下将背上贺栩甩了出去。

    看台众人倒出一口冷气。

    这男子若滚落在地,非死即残!

    就当他们闭眼不忍看之时,被抛在空中的贺栩凌空一扭,整个人如鹞子翻身,倒悬身子抱住马脖。然后双腿一绞,借马蹬支撑,腾转上马。

    轻盈无物,像匹丝绸滑到了马背上。整个过程行若流水,令人叹为观止。

    “好!”有人抚掌大笑。

    一愣神的功夫,竟叫赤焰赶超过去。再去追,却怎么也追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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