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祭亡国,神魂不灭,仍沉耽在人间。

    可若还有其他选择,宋妤竹亦不会选择用死亡来了结余生,毕竟唯有活着才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靖京城破之际,女真族入城后干的都是些烧杀抢掠、欺凌妇孺、无恶不作的坏事。

    她见证了靖亡后,无数无辜百姓成了敌人眼中的玩物,皇室贵胄成了敌人的□□之臣,史称“靖国之耻”。

    倘若早在当初,大将军顾立在大战前夕,率领精锐士兵夜袭敌营时,没死就好了。

    倘若顾立没死,大战就不会戛然而止,就不会退一步接受女真族所提出的百年休战和约。

    有顾立在,大战必胜,必打得敌人俯首称臣,他们便不会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靖国,也不至于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如此迅猛地亡了国。

    ——宋妤竹深信自己的判断。

    重生回到起初,宋妤竹当即做了决定,私自远赴千里之外救他一命。

    路途艰难遥远,好在她救下了人。

    所以,她口口声声告诉顾立,她不愿承受他的恩情,就是因为她仅仅是救护靖国安危的将军,不是他本人。

    初见那回,她从尸海中捞走了满身血污的顾立。

    ——她认得他的面具,一眼就确定了他的身份。

    顾立上马后,头靠在她肩膀上,彻底昏死了过去,若不是轻微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她几乎以为那人已经悄无声息死去了。

    她先寻了处安全的山洞歇脚,方便大夫紧急处理顾立的伤势。

    大雨来势汹汹,山洞里已有一层积水,实在找不到一处可任他平躺的地方。

    顾立仍昏迷不醒。

    宋妤竹单手握住他的肩膀,将他的头按在脖颈间,对大夫们说:“开始吧,处理伤势要紧。”

    大夫们本想着男女有别,让自己代替少主……

    然而少主并不在意这些,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每人处理一部分伤口。

    山洞外雨声渐大,吵得人耳边嗡嗡作响,心里开始烦躁不安。

    宋妤竹拧着眉,忽而发现怀里的人在不断颤抖,动作幅度不大,却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大夫下手太重,身上很痛吗?

    “你们轻点。”她叮嘱道。

    大夫们:“?”

    “我说让你们下手轻点,没看到他抖得厉害吗?”她急得语调上扬。

    大夫们嘴上声声应好,心里却腹诽道,又不是小姑娘家,大男人哪会怕这点痛!但还是遵从少主的命令,尽量放轻了力度。

    怀里的人却依然抽搐得厉害,像痉挛性病颤,他无意识攥住宋妤竹的衣物,脸上浮现几分痛苦,额上冒出了不少的冷汗,混着血滴落到她的身上。

    宋妤竹不仅没嫌弃,反而抱紧了他,嘴贴在他耳边轻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安全了……安全了……别怕。”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人,只得一遍遍向他重复我们安全了,你别怕。

    殊不知,她的一句句轻声呢喃,将顾立从漫天血色的噩梦中拽了出来,脑子清醒了片刻,却还是控制不住病颤的身体。

    在宋妤竹看不见的地方,顾立疲惫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鼻翼一动,嗅到浓浓的血味,转瞬间又闻到股股不属于男人身上该有的馨香气。

    他努力地抬起眼睛,只一眼,就将她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没想抛弃他。

    顾立迷糊糊想着。

    他累极了,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养足精力,才有力气报答眼前人的恩情。

    经过一夜的治疗,才拼死从死神手里救回了他的命。

    第二日顾立醒来,伤势稳定后,她便派手下将人送回了军营,急匆匆赶回了靖京城,此番她是偷跑出来,不可被人知晓。

    宋妤竹从来都不是挟恩要回报的人。

    只要顾立活着就行了。

    所以她从头到尾都没在顾立清醒状态下出现过。

    宋妤竹有时也好奇,对方究竟是从哪得知这一切。但同时,她也没见过对方真正长什么样。

    可惜的是,一切并不如她所愿。

    顾立战死沙场的消息还是传来了靖京,百年休战的和约依然如前世一般,两边达成了共识。

    她的努力改变不了结局。

    她寻找顾立死亡的真相,也始终得不到答复。

    与此同时,吏部尚书顾清朝之子顾暨白在靖京城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弱冠礼。

    顾暨白容貌昳丽,身八尺有余,举手投足间皆是清冷高贵的谪仙范,惹得众人拜倒在他衣袍摆之下。

    外形出色已然凌驾在众人之上,偏偏上苍对他偏爱有加,他书法了得,无师自通自创了瘦金体,引得靖国上下风靡一时。

    才子、书生们对他敬仰有加,更是圆满了姑娘们对未来夫婿的想象。

    当今圣上喜好书法,对顾暨白更是赞不绝口,时时让他入宫伴驾在侧,颇得圣眷,荣宠不断。

    宋妤竹向来对靖京城中众星捧月的对象不感兴趣,也不喜凑热闹,能避开则避开。

    这便导致顾立入京两年了,她却还没见过对方一面。甚至见到顾暨白后,没能认出眼前人就是她心心念念要找的顾立。

    那时,她得了南海边紧急送来的一批稀罕鲜货,便挑了不少上等品献给皇舅舅。

    皇舅舅最喜好这些山珍海味,越是罕见他越是喜欢。

    同时也挑了些送给元府,她的手帕之交元灵秀处。

    其余便送回酒楼里——靖京最大的酒楼,皇帝大额私产由她打理。

    她有随意进出皇宫的权利,便带着好东西进宫面圣讨赏,却不知有人陪驾,瞧着像是在……练书法?!

    远远望去,那人身量挺拔,身形偏瘦削,一举一动间宛如陌上如玉的翩翩君子,瞧不清面容,却足以令人身心向往。

    宋妤竹淡淡地收回目光,后来又没忍住多瞧了他几眼。

    近日靖京城新科状元风头无限,颇受帝宠,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俊美的男子吧。

    她心想。

    “小竹,这次给朕送来了什么好玩意?”皇帝见宋妤竹进殿,立马撂下笔,提步缓缓地走下台阶,那男子也跟在皇帝身后向她走来。

    皇帝和蔼地笑道:“快拿出来给朕瞧瞧。”

    “皇舅舅,我这次可是耗费不少精力才寻来的这批鲜货,可遇不可求啊,保管您满意!”宋妤竹只字不答,使劲卖关子。

    “哦?是吗。”皇帝甩了甩衣袖,哼道:“空口无凭,朕才不信——除非你拿出来给朕瞧瞧。”

    他领着身后一行人去往花园,宋妤竹正好同那名男子跟随皇帝左右,这才有机会看清那人真实的模样。

    五官深邃立体,线条分明,出色的丹凤眼细长,眼尾微微翘起,冷冷的,瞧不出多余的情绪来。

    似不染世俗尘埃的仙人。

    可惜他从头到尾都没分出一个眼神给宋妤竹,看不清他的正脸。

    他仿佛在无视她的存在,既无人情味,也无有意讨好她——宋妤竹在靖京何处,皆是人群中众星捧月的人。

    清冷孤傲的状元郎,有几分风姿,性子傲些总是无妨的,美人总是轻易博得人原谅。

    她不由对状元郎另眼相待。

    皇帝不经意一瞥,轻咳一声,不满地瞪了瞪宋妤竹,“收收你的眼神!”

    “你呀!什么都好!就是从小到大这爱美人的毛病改不了!”皇帝一脸不争气。

    宋妤竹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喜欢美人,就如同皇舅舅喜欢稀罕物一样,我相信您也能理解理解我的。”

    皇帝无奈地转头朝顾立道,“朕这外甥女从小被宠坏了,暨白别放在心上。”

    顾立拱手,嘴角勉强抬起弧度,只几个字:“陛下说笑了。”

    “这位可是新科状元郎?”宋妤竹故作不经意望向顾立问道。

    高公公接过话头,“郡主,这位是顾尚书家大公子顾暨白。”

    “什么?”宋妤竹一时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重复道:“顾暨白。”

    顾家大公子?不就是名满靖京、书法堪称一绝的顾暨白吗?!

    宋妤竹不免又将目光挪到他身上,看来外头所传也不全是虚假,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同时,她心里感慨道,此人不简单。

    从书法入手,赢得帝心所好,方才的对话中,她也能意识到皇舅舅对此人是真的欣赏。

    而且很奇怪的是,她站在顾暨白旁边,就觉得他的身形与顾立几乎相似……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明明顾立是天生的战神将军,一身坚硬盔甲唬得人胆战心惊,跪倒在地。

    与眼前文人气息的顾暨白,可以说是……毫不相关,牛马不及的存在。

    她怎么会觉得两人相似呢。

    “皇舅舅,我身上不爽利,便先回去了。”宋妤竹想尽快出宫,查找真相。

    她的直觉从未出现过差错,对这点,她还是很有自信、很有把握的。

    “来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走?好不容易入宫就陪朕用完午膳再走吧。”

    皇帝突然望了顾立一眼,后眯着眼睛对宋妤竹说:“还是你嫌朕年纪大了,不如年轻时英俊,看完吃不下饭了?”

    闻言,宋妤竹弯了弯眼被逗笑了,“皇舅舅哪里老了……”说了一筐好话才把皇帝哄好。

    “这样吧,顾卿也留下来陪朕用午膳吧。”

    皇帝语气不由变得愉快,“顾卿有口福了,这可是小竹送来给朕尝鲜的上等货——南海近几十年来捕捉到最大的蟹,足足有二百两,肯定美味极了。”

    顾立神色未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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