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涌上来的酸涩与恼怒无法用言语形容,目光随着她发绳上的穗子移动。

    此时此刻他真想抓住她的肩头问,“是不是就因为我与那人容貌相似,当年你才会与我……”

    记忆如潮水翻涌,当年的情深意切,原来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而他只是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他以为的一见如故,日久生情都是建立在她对那人的情义之上,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沉溺在温柔乡里。

    那些柔情蜜意原来是属于另一个可念不可说之人。

    是啊,像沈杳这般美好的人怎么可能是他能接触到的呢?

    “我只是没想到,佘道长愿意舍弃终南山成为逍遥门弟子,我记得昱朝时终南山也受到不少重创。佘道长好歹也是终南山人,于情于理不是应该回老东家?”

    沈杳忽然间感觉到后脖颈发凉,往后撇了一眼边子遮,只见他神情恹恹,眉梢染上一层薄雾,叫人看不真切。

    佘玄清:“终南山自有南山神女庇护,我回去恐怕只会添乱,还是待在应阿京座下安全些。”

    神女梦溪,一位快被世人遗忘的上古神祇,无人知晓她的来历,更无人见过她的真容。她可以是老妪也可以是小姑娘,也可以是一花一草一山石,她的福泽保佑了终南山一脉的和谐安宁。

    想到这里佘玄清眼神黯淡下来,神女的留存下来的力量最后还是消失殆尽,终南山没有熬过这几十年的摧残,道观被推翻,神女神迹掩埋在岁月中。

    眼看快到了客堂,佘玄清又对他们说道:“贫道就不多打扰了各位,祝各位今夜能有一个好梦。”

    沈杳才回过神来,对他莞尔一笑:“我想今夜定是不眠之夜。”

    “沈斋主,”佘玄清挑起半边眉,长长痰了一口气,“如若见到我师傅,替我向她问声好。”

    “好。”

    佘玄清离去前与泷乐之对视一刻就挪开视线,那么多年了泷小爷还是有种不受世俗侵染的天真,在魇中境里他的残躯失而复得,让他好了伤疤忘了疼。

    佘玄清身上的气息不断刺激泷乐之紧绷的情绪,再次遭受挚友的背叛,让他差点咬碎后槽牙。

    “为什么?”泷乐之不顾秦笑尘的阻拦,跨上前一步,拽住他的衣襟,“终南山怎会教出你这样的人?”

    “终南山来去自由,本就没有正邪之分,我追求长生强大有什么不对?”佘玄清道。

    泷乐之松开他,那脸上分明是笑着的,可偏偏叫人看了难过,“人各有志,佘玄清你有种,周玄瞳也有种,你们都有种,就我最没种。”

    “泷乐之。”

    沈杳呵斥他一声,泷乐之别过头让开道,佘玄清拱手道谢,泰然自若的离去。

    秦笑尘看着泷乐之削瘦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安慰的话化作一声叹息,识人不清是泷乐之的宿命,更是他的劫数。

    对他真心实意的人,他弃之如履,对他假意逢迎的人,他却都当了真。一次失去健康,一次失去真心。

    沈杳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起伏,绕到他身后往他脖颈砍了一记手刀,伯棠顺势扶住昏迷过去的泷乐之。

    伯棠非常有眼力见:“沈斋主放心我今夜定看好他。”沈杳点点头。

    逍遥门的客堂与百年后并无什么不同,南念一念间仿佛回到了常世,以前她勤工俭学曾打扫过这里的一桌一椅,几个师兄妹总是在客堂偷懒,待师傅敲钟放饭才打打闹闹离开。

    堂屋外养着几坛藕荷,坛中游荡着几尾红鲤鱼,稍微有点动静便激起水花。

    沈杳叮嘱他们入夜之后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惊慌失措,把那些东西当做是亡魂怨灵就行。魇中境里除了他们,大多都是死物,而死物本就向生。

    它们无法往生,便想法设法的把生者变得跟它们一样,根本防不胜防。这一点沈杳深有体会,待在螭吻塔多年,宝塔深处最可怕的不是妖魔鬼怪,而是那些无法被超度的怨气。

    一旦落入他们编织好的陷阱,心智再坚定的人也会泥足深陷。

    沈杳平躺在床榻之上,脑袋放空望着梁顶,耳畔传来秦笑尘平稳的呼吸声。磷火咻地一下燃尽整个客堂,沈杳一动不动,仍由火舌卷起她的青丝。

    青色的火焰发出幽暗的光芒,她听到有人在剧烈的拍打窗户,沈杳坐起身子望着窗户纸上的黑影。

    “沈杳!”边子遮踹不开屋门只能拔除长刀劈向窗子,焦急地呼喊她的名字,他是最先发现不对劲的人,把泷乐之与伯棠救下后,他踉踉跄跄地赶来,“沈韫之!醒醒!”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大名,边子遮要急疯了,刀刃劈在窗户上就像是劈到棉花上,一点用都没有。

    他们就隔着一道窗户,沈杳在里面,他在外面。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边子遮几乎是带着哭腔,当年她被夺舍的情景。历历在目:“沈韫之。”

    “阿杳,阿杳。你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他抬起刀再次劈砍窗户房门,磷火灼烧着他的神智。

    青烟中弥漫着草木灰,寒意从四面八方升腾,仿若坠入无间地狱。

    沈杳盘腿坐着,拽出怀里的长生石握在手里,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磷火在她的眸子里跳跃飞舞,像是在挑衅她。

    她再次环顾四周,秦笑尘与南念不见了,实木床榻变成了坚硬的圆形石床,边沿绽放朵朵石莲,莲心燃烧磷火。

    从指腹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她微微颔首借着火光,看清楚了石头上面刻着的禁咒。

    “妹妹,喜欢我为你操办的祭礼?”启旻祀单手托着磷火,从烟雾中慢慢走出来,他的肤色比死人还要白,额顶长着四只犄角,眼角附着三枚青鳞,长眉飞入鬓发中,华裳广袖宛如壁画中的仙人。

    沈杳:“我只有一个兄长,你算我哪门子的哥哥?”

    启旻祀皮笑肉不笑,比起之前动不动暴力相待,这会儿他明显是想好好与她说话,语调温和得真像一位兄长:“自然是命中注定的兄长,你我的亲缘不能用血缘来判定。”

    “那我可真是倒血霉,遇到你这么个兄长。”沈杳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唇角下压朝他抬起下巴,眉眼间是对他的不屑与轻蔑。

    “年纪大了总是喜欢回忆往昔,我记得你还是一个木胎的时候,我对你并没有那么厌恶,甚至还有几分怜爱你。可惜造化弄人,你我终归是死敌。”

    “说那么多做甚,搁这兔死狐悲作戏给谁看,恶心不恶心?”

    “听听,我好好一个妹妹让人族教成什么样子,为兄痛心疾首啊。”说着他抚上自己的心口,悲痛万分,另一手掌心的磷火炸了一下,溅出几个火星。

    兵刃杀不死启旻祀,符咒于龙魂也无用,所有的方式她都试过了,依旧无法将启旻祀彻底从这个世间消灭。

    启旻祀:“你是在想怎么弄死我对不对?看在你快要死了的份上,只要你求我,我就告诉你怎样才能杀了我。”

    “你杀了我一点都不划算,凡胎于你不过是下酒菜,你想要的不是杀我,你想要的是将应阿京诈出来。还有,这个祭台不是给我准备的,你是给历泽准备的。”沈杳道。

    启旻祀一怔,捂着嘴癫狂地笑起来:“我的好妹妹,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他手一挥磷火照亮黑暗,迷雾下方是平静的海水,千万个莲台漂浮在海面,启旻祀浮在半空中。

    沈杳坐在其中一个莲台,天地瞬间空旷无比,只能听到潮起潮落,浓雾压在头顶,空气稀薄。

    她探头去看那些莲台,正中心躺着一具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沈杳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知道人在还没有投胎时的样子吗?就像这样只是一具脆弱的空壳,由莲座从重溟送往黄泉。我手中的磷火就是等待转世的灵魂,只要把它放进任何一具空壳,等过了奈何桥,一个生命就降生在三千界。”

    磷火的光芒忽明忽暗,启旻祀手指一点点捏碎它,一个灵魂彻底被抹杀,“女娲这么做,无非是想让这些灵魂重返人间,我不明白。它们都不被三千界接纳,根本不配苏生,可她还是固执己见。最后死在她视若珍宝的孩子手上,被诬陷背叛最后将她遗忘。”

    沈杳可听不下去他长篇大论,指尖间划过石板上的禁咒:“你在娲皇大人鸣不平?”

    “我是在骂她愚蠢,人族根本不值得去怜惜,所有的祸端都因它们而起,只要没有人族,三千界或许要干净许多。”他说道人族,眸子里的恨意绵绵不绝。

    沈杳:“所以呢?”她对他说临终遗言这种行为,只能献上白眼,启旻祀还不如和之前一样折磨她,她好砍他几刀解气。

    “你我同属一脉,根本杀不死对方,与其争斗让人族获利,倒不如一齐毁灭三千界,成为这天下的主宰。”

    启旻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说呢?她瞅他的眼神像是看傻子,沉默一会儿,沈杳:“佘玄清,你主子知道你杀我这么磨蹭吗?”

    “启旻祀”落在一座莲台上,一脚把里面的空壳踹下黄泉,“沈斋主,你就不能等我把戏唱完再拆穿?一点面子都不给。”

    话音刚落,长刀贯穿他的胸膛,佘玄清忍痛捂住心口,佝偻着腰:“应阿京下手都没你狠。”

    沈杳拿着匕首在手里把玩,跃身跳到他的那座莲台,往他锁骨再捅一刀:“鹿泽在哪里?”

    “万万座莲台,总有一个是他。”佘玄清吐出一口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二选一,你只能救一个。”

    沈杳:“边子遮可没你想的那么废物。”

    “沈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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