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儿子领进门,但总不能让一个不知深浅、不明底细的女子嫁进来。

    为了了解未来儿媳,淮阳夫人暗中给了苏岚几个小测试。

    这第一个测试,就是看这女子是否重视名节礼数,若是清白人家定有父母长辈的悉心教导,自然在婚前与男子保持距离,断不会逾越世俗之礼,共处于一个屋檐下,同睡于一个床榻上。

    估摸着人已经送到房间,苏岚却没有回来,这一举动恰好迎合了淮阳夫人对儿子正房妻子的期望。

    但淮阳夫人内心是矛盾的,一晃这么多年,儿子身边一个通房丫鬟都不曾有过,更不喜流连花街柳巷。曾有桃李枝儿壮着胆子攀墙附会,穿着孟浪向他投怀送抱,却硬生生被推了回去,付书白这清心寡欲的性子着实让她有些担心。

    加之后来他因缘际会拜在了天机道人门下,她差点以为儿子这是要断绝情缘子嗣,修道成仙了。

    如今好不容易领了个女子回来,虽说要严格把关,但也不能错失了机会。

    所以,她留了后手。

    据付钧岩说,与儿子回来,同行的有女子三人,她故意安排收拾的客房都是两张床。

    三名女子,挤不进一个房间。

    如此,进可攻,退可守,付家子嗣也有了着落。

    淮阳夫人放下筷子,悠然自得的扯了扯嘴角:“儿啊,刚才忘了问,那几位姑娘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中是做什么的,父母兄弟是何人啊?”

    淮阳夫人眼力极好,她只随眼一瞥,便知秦武那飒爽的性子有几分自己当年的武将风姿,她在心底默默存了别的心思。

    “我身边的女子名叫苏岚,是禹州城苏长青的独女,如今父母双亡,很是孤苦,母亲可得待她好些。”付书白哪里不懂母亲话语藏着的小心思,她不问苏岚,是想在几名女子中做挑选,那他就只给出自己想要的答案:“至于其他两位,母亲可与他详谈。”付书白指向一旁蒙头狼吞虎咽的独孤破。

    “对了,父亲,我很久没有与你对弈了。”

    “好啊,儿子,是好久没对弈过了,走,我们去书房。夫人,你们俩慢慢聊。”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书房。

    榻上素锦蚕丝的垫子绵软细密,坐起来很舒适,付钧岩使唤下人沏了一壶茶,棋盘旁也点上了静心凝神的药草熏香,炉顶里的紫烟缓缓升起,飘散于空中,二人闻着特有的香味愈发平静下来。

    付钧岩平日里总被儿子教训,强压一头,唯独二人这下棋对弈,虽是每每开局攻势如火如荼,过程中势均力敌,与其比拼有时甚至屈居下风,但总能在最后关头反败为胜。

    “还记得棋艺九境吗?”

    “棋艺九境,一品入神,二品坐照,三品具体,四品通幽,五品用智,六品小巧,七品斗力,八品若愚,九品守拙。”

    “如今你为几品?”

    “父亲待会儿便知。”

    付钧岩眉间微动,心道,今日定要让儿子再败下阵来,搓搓他的锐气,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子。

    这局棋下得他心惊胆战,开局对手已是气势恢宏,自己每每预留下的点睛一笔皆被吞噬,成了弃子,棋局不到一会儿已退攻为守,后争夺领地也是节节败退。付钧岩虽是静坐不动,已是大汗淋漓,落子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好强,太强。

    付钧岩用袖口擦了擦渗出的汗珠,故作镇静的喝了口茶,他瞳孔巨震,不敢置信的俯视着棋局。

    他抬起头来,眯着眼眸望向对手:“出门几年,以为你会生疏,没想到棋艺长进不少。还是...你从前都是装的?”

    这棋艺可不止长进不少,简直登峰造极。

    付书白悠然自得的落了子,垂眉低目,淡然道:“从前对弈,一开始确实是输的,可后来,越下越顺手,摸清了路数,再后来,不知为什么,我能看到棋局下每个关键点落子的光,你的每一步落子都在我的预料之中。儿子也只是看有时母亲责骂你,担心你心中郁结,输给你,让你开心开心。”

    “不下了,不下了。”付钧岩原来持子的手收了回去,轻轻往棋盒里一扔。

    输了便输了,可输成这样,付钧岩面子有些挂不住。原来儿子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在藏拙,棋艺九境,他早已是九品守拙最高的境界。

    他冷着脸说道:“那...你也不用回回都让我啊。”

    付书白讪笑道:“我是见父亲你明明雄才大略,可在朝野中永远是韬光养晦,明哲保身,这么多年依旧稳坐在这不上不下的三品之上,我猜想,父亲如此压抑自身才能,必定心气不顺,我也是想给父亲顺顺气。”

    付钧岩道:“嘿,你可真孝顺!我...我生气了!我要罚你,罚你...把我书案上的奏章全都给批了。”说罢,大袖一挥,转身就走。

    付书白道:“潜龙在渊,儿子自是知晓,望父亲以后不要再做多余的事,莫要拖我后腿。”

    付钧岩没回头,眼底笑意渐浓,嘴角经不住往上提了提,道:“不批完奏章,不许出书房。”

    付书白细细品了口茶,幽香沁人心脾,苦而回甘,唇齿间茶香四溢。

    他站起身,缓缓踱步行至一侧书案旁,摸了摸堆积如山的奏章,一脸深思,喃喃自语道:“这鸡贼老头...”

    一桌子美味佳肴下了肚,剩下些碗碟让下人收拾了去,独孤破粗略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他满足的拍拍肚皮,道:“咯...真好吃,好久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

    淮阳夫人一听,心口像被人拧过一般酸疼,她想想也知儿子这一路上过得不易。

    “夫人,不好意思,方才我们说到哪儿啦?”

    “方才你说,你与你兄长如何与我儿认识,诶?此番回来,怎么不见你兄长?”

    独孤破听罢,眸子黯淡下来:“他有要事,不能来。”

    淮阳夫人皱了皱眉头,她刚才听了许久,却还没听到付书白与那位姑娘的事,若让眼前这傻小子慢慢道来,怕是这一夜都不必睡了,于是抓住重点,旁敲侧击道:“哦,那这位小兄弟与我说说,我儿与那位苏姑娘是怎么遇见的?一路上发生了什么?”

    独孤破心中警铃大响,来时付书白就嘱咐了众人,若家中问起,只是避重就轻,切不可囫囵全盘拖出,于是道:“哦,我们这一路游山玩水,登高望月,那可真是...”

    “可真是什么?”淮阳夫人用狐疑的眼神望着他。

    “可真是永生难忘啊。”这话确也没说谎,只是对凶险只字未提,说得轻描淡写了些,独孤破回想起一路上登高爬山,水中潜伏,在近如咫尺的血月下躲避追杀,这番死里逃生的境遇怕是这辈子也忘不了。

    见他言辞恳切,淮阳夫人打消了几分疑虑,忽而觉得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正准备继续追问时,只见独孤破抱拳作揖,道:“伯母,我实在累了,有什么话,改明儿再说行么?”

    淮阳夫人欲言又止,将心中的疑惑硬生生吞下,点头道:“那就早些歇息吧,来人,带客人回房。”她估摸着,待会儿一定有人来找她。

    独孤破回房没多久,淮阳夫人坐在椅子上耐心等着,果然有人寻来。

    “伯母,房间的床少了一张,能否给再给我安排间房?”苏岚不得已从寻鹿房间退了出来,她找到淮阳夫人说道。

    “啊,你说我这糊里糊涂的,是我没考虑周到,还有间略大的客房,我这就让人去收拾。”淮阳夫人吩咐下人安排妥当,她锤了锤肩膀,说道:“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房了,苏姑娘也早些休息去吧。”今日提刀收拾饕餮时可把自己累坏了。

    苏岚跟随侍女来到偏隅一侧的房间,房间门口处也挂了块牌子。

    “梦鱼...”苏岚手握着牌子细细琢磨着,心道这府邸暗暗透着文人墨客的雅致,连客房的名字都这么好听。

    推门而入,这房间布设干净整洁,一应摆设似曾相识,只多了个精致木雕的梳妆台上放着面铜镜。

    这和桃花源的房间很像,不,几乎一模一样。若要找出区别,这床榻对一个人来说,未免大了些。

    苏岚环顾房间内,不远处的书架再次映入眼帘,她微微一笑,缓缓踱步上前,心道,这书架上估摸着又是紫微斗数,河图洛书之类。

    想到这儿,顺手取下一本,随意翻开。

    不是道家书籍,倒像是内功心法,只是这心法好生奇怪,像是让经络逆行。

    “需以丹田为本,推送经络游走全身,后以气为引...”苏岚拿起书默默在轻声念着,而后干脆将书放置在床榻上,自己盘脚而坐,深吸一口气,学书中所言,就地练习了起来。

    原本经络的气血游走困难重重,而后忽觉通体舒畅,周身散发出粼粼的波光。

    自从逃出魔界,苏岚总觉得周身有些许异样感,有时如胸口压着巨石难受,只是自己默默咬牙挺过,不让他人担心。

    大概是在魔界呆的时间太久,吸取了太多周遭的魔气和煞气。

    苏岚闭上的眼缓缓睁开。

    原来眼前这本顺手翻开的心法,正是除魔去秽的内功心法,如此推算,想必这书架上的书籍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宝物。

    苏岚忍不住好奇起来,她来到书架旁,随意抽出另一本册子,正准备翻阅,却不想页面中夹杂着一封信件掉落在地。

    苏岚本预将它放回,却看信件上写着几个大字。

    月姚赠,书白启。

    月姚是谁?称呼他竟如此亲热。

    陡然一股怒意从心中升起,苏岚蹙眉,暗道,好你个付书白,平日里看着光风霁月,实则背地里偷偷藏着小娘子赠与的情书,莫不是偷偷与从前的未了情缘勾勾缠缠。

    打开书信,大致内容写着:吾本与郎辞,奈何情已重,解带入君怀...而后内容,苏岚恍若晴天霹雳,再也读不进去。

    早疑惑那夜他手法娴熟,原来是与别人有过云雨之欢。

    手中将情书紧紧攥成了个球,苏岚眼眸冰冷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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