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郎君。”

    雨声滴答,在伞面溅开,红梅冷傲孤艳犹似在枝头承受冷雨,那玉白伞柄在主人手中,伞面旋了半圈,幂篱及膝的小郎君站在伞下。

    雨幕中,雾气将他的身影显得更是清冷独绝,孑然出尘。

    梁宣玉撑着竹伞,微微笑起来。

    “小郎君在何处下榻?”

    阮言卿凤眸浮起一丝淡淡似雾一般的情绪,透过幂篱皂纱,望着女君眉眼,“中蛊于你而言,真的没什么所谓吗?梁宣玉。”

    茶坊旗帜下,烛光昏暗。

    小郎君问的莫名,语气却听不出什么在意,毫无波澜,仿佛仅仅只是随口而出的一问。

    梁宣玉轻挑眉,眉眼微带戏谑,却是反问,“小郎君以为有所谓吗?”

    “受人所制,退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幂篱及膝的小郎君缓缓向前一步,破天荒的逼问,“若下蛊之人换作是我,你待如何?”

    “梁宣玉,回答我。”

    玉碎般沁凉音色毫无起伏,却又隐有试探,在寂静夜色里,有什么滋生蔓延,又悄无声息的扎根在心底幽暗角落。

    梁宣玉剑柄轻碰下巴,微微含笑,“若是换作小郎君对我下蛊,我定然是不愿的。”

    雨声依旧,却又似乎下大了。

    女君话音落下。

    幂篱下,阮言卿握着玉白伞柄的手微微用力。

    然而,女君的话并没完,她嬉笑着,微微俯身。

    “养蛊多费功夫呀,我怎么舍得小郎君费心力在这上头?”

    阮言卿眸抬起。

    梁宣玉捏着剑背向身后,扬眉,“小郎君,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阮言卿侧眸,“不必。”

    说着,便转过身。

    梁宣玉直起身,跟在阮言卿身侧,抬步,微笑,“这怎么行,要是又来人刺杀小郎君,小郎君岂不是孤立无援?那我岂不罪过大了?”

    “梁宣玉,刺客不会来了。”

    阮言卿眉眼清冷,道着一个事实。

    “哦?那人收手了?”

    梁宣玉微挑眉梢,剑柄轻敲肩背,“嗯…我说呢,怪不得小郎君雨夜奔波,还心血来潮说要下蛊,原来是担心刺客不来了,你我也无缘了。”

    女君微微弯腰,侧身看着伞下幂篱及膝的小郎君,边走边笑。

    “是不是呀?小郎君?”

    不远的街巷,有打更人经过,打更声在深巷里空荡回响。

    女君的打趣,没有得到丝毫回应。

    小郎君不发一言,撑着伞,甚至加快了步子。

    梁宣玉眸间带笑,又直起身,一把拉住正疾行的小郎君的手。

    “前头可是条死路,小郎君,你要去哪儿?”

    梁宣玉忍着笑,隔着衣裳,握着阮言卿的手腕,将人拉到跟前。

    “小郎君是气糊涂了,怎么连自己住哪儿都忘了?”

    梁宣玉低眸,拉着人,转身,“还是小郎君不想说下榻之处,才故意如此?”

    女君一句句的试探着,却并不执着阮言卿的回答。

    她将人带到灯火通明开阔处,放开了他的手,后退两步,眉眼含笑的道别。

    “既然小郎君安危无恙,那我就不送了。”

    阮言卿凤眸轻垂,手腕处,女君握过的地方,隐有暖意。

    他缓缓收回手,垂在身侧,衣袖下指微微蜷起。

    烛火将他的身影拉的极长。

    女君转身,投下的影子一点点的靠拢。

    随着她步子的远去,两道身影交错,仅仅只是重合了一瞬,便彻底分开。

    阮言卿撑伞的身影不动,低眸看着脚下的影子,直到一道黑影落下。

    “郎君,再不回,恐怕会被察觉。”

    “盛京这几日热闹,那位不会有心思过问这里的事。”

    阮言卿转身,凭空升起的那份旖思也似乎在这一瞬消失了。

    幂篱下,小郎君眉眼清清冷冷,玉碎般的音色毫无波澜,却又透着了然。

    灯火通明处,雨丝绵绵密密,青石砖上人影远去。

    青衣剑袖伫立屋檐之上,撑着竹伞。

    伞下,女君眉眼明澈,微微弯眸,脚尖一点,凌空远去。

    客栈外,玄衣身影犹似一支飞箭,悄无声息的掠过。

    青竹院中,梁宣玉后一步仓洛云落地。

    小二正将热气腾腾的姜汤送至屋内,一脚踏出,被冷不丁出现的两人给吓了一跳。

    “客官,姜汤,小的已经送到了。”

    小二认出让自己送姜汤来的女君,矮身回了句话,便匆匆退下。

    梁宣玉看向衣衫尽湿的仓洛云,轻笑,“少掌门,那就进屋一叙,正好我要你带的东西,我也拿到手了。”

    屋内烛火微微摇曳了下,两人的身影映在窗纸上,低低的轻语大多出自女君之口。

    仓洛云一口一口的喝着姜汤,眸底盛着烛光,唇角带着微微的笑,偶尔抬眸看对面的女君一眼,浑然不觉姜汤渐已见底。

    “好喝么?”

    女君微带打趣的笑,支着下巴,目光落在那已快空的碗上。

    仓洛云脸色在烛光下,看不出什么异样,可颊腮的烫意升腾,碗落在几案,落出了几分响。

    梁宣玉轻扬眉梢,戏谑的看了眼仓洛云无处安放的手,笑出声。

    “少掌门,何至于此,姜汤用来驱寒,本就是要喝完才好,这样我也安心不少不是?”

    仓洛云眸间映着女君的笑,一下低眉。

    “嗯。”

    梁宣玉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将一个封口的羊皮卷推到仓洛云面前。

    “劳烦少掌门将东西送到天一楼,还有这是我给天一楼楼主的信,请少掌门一并转交。”

    说着,一封信封跟着被推到仓洛云眼前。

    女君的声音含着笑。

    “一切就拜托少掌门了。”

    雨声淅淅沥沥,直到天明方止。

    青竹院的门砰砰砰的被敲响。

    声音急促。

    骊山剑派众师姐妹们听见声响,赶来。

    院门也在这时打开。

    领头的侍卫揖礼,急道,“家主急令,还请梁女君前去舟府。”

    “发生了何事?”

    七师姐上前,问道。

    侍卫见是昨日过府的骊山剑派诸人,又是一礼,压低声,十分隐晦,“家主恐怕……”

    “还请梁女君尽快动身。”

    一行六人齐声,揖礼。

    客栈很快喧闹起来,各个门派的弟子闻风聚集,望着来接人的舟府马车远去,猜测纷纷,私语声不断。

    “母亲,小虞儿知道了,小虞儿明白的,母亲……”

    绮澜轩,院外候满了舟家得力的舵主,已是系上白腰带,面目布满哀色。

    梁宣玉和师姐师妹们一路畅通无阻,走进了院中,迈进了屋子。

    “梁女君。”

    老管家上前施礼,忍着泪,示意梁宣玉近前。

    “舟家主。”

    梁宣玉迈近床榻,看着昨日尚还能坐起的舟容瑛,施下一礼。

    “梁女君……我怕是看不到你和小虞儿的婚礼了。”

    舟容瑛胸口起伏,气息吃力的看向跪在床榻前的舟灵虞,颤抖的抬起枯瘦的手,放在独子的手上。

    “母亲……”,舟灵虞泪水涟涟,泣声不止。

    “梁女君,请签下婚书。”

    老管家端上案板,将烫金红纸婚书呈上。

    舟容瑛目光落在那婚书,看向梁宣玉,极是虚弱的口耑息,“小虞儿……就拜托……梁女君了……”

    “母亲…”

    舟灵虞埋头,靠在舟容瑛手上,颤抖的止不住哭泣。

    梁宣玉垂眸,目光扫过婚书上的字,执起笔,在落款处题上了自己的名字。

    “多……谢。”

    舟容瑛看着管家端到眼前,展开的婚书,提着最后一口气,说了两字,就永远闭上了眼睛。

    老管家声泪俱下,跪在床榻前恸哭。

    “家主!”

    一声响彻屋内,传到院外。

    站的院外没处下脚的舵主们顿时跪成一片,痛呼,“家主!好走!家主好走!”

    声如浪潮,久久不息。

    午膳时分。

    舟府各处已挂起白绫。

    梁宣玉站在廊下,腰间系着白腰带。

    管家候在她的身后,矮身,“家主。”

    “不必多礼。”

    梁宣玉将人虚扶起来,问道,“昨日看舟家主面色,似还能弥留几日,何以今日就突闻噩耗?”

    老管家抹泪,直起身。

    “依那位医治先家主的小郎君所言,先家主是还能挺个四五日,昨夜先家主还高兴,撑着病体唤了不少人来吩咐要备的东西,打算隆重的筹办少君的婚事,许是这样,才操劳过甚,又兼之最后一桩心事已有着落,才突然……”

    梁宣玉递上一块帕子,问道,“医治先家主的是一位小郎君?敢问这位小郎君是何打扮?”

    “戴着幂篱,衣着华贵,随行的仆从也瞧着气派的很。”

    老管家接过帕子,道谢,抹了抹泪,哽咽着回忆道。

    梁宣玉眸光微动,“他是何时来的舟府?”

    “约莫就是在机关阵自毁那会儿不久”,老管家抹着泪,细细回忆那时候的事,许久才回道。

    “你下去忙吧。”

    梁宣玉挥退了管家,垂眸,不知思量了什么。

    十师姐从屋檐落下,站在梁宣玉身边,抱起胳膊,撞了撞梁宣玉的肩。

    “小十一,你真要担下舟家的担子,做舟小郎君的妻主?”

    “十师姐,你这话,可别被七师姐听到。”

    梁宣玉靠向廊柱,亦是抱起胳膊,微微挑了下眉。

    “再者,这时候,我不过是担个名头,舟小郎君才是舟家真正的主人,等今日这事过了,我自然是要离开舟府的,你忘了我还有个心上人,等着我去筹备聘礼吗?”

    十师姐愣住,而后看了看周遭,低声,“小十一,原来你没有玩笑啊?”

    梁宣玉微微含笑,看了眼屋檐。

    “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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