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走了多久,有一位夫人领着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童从山上下来,这是这一年来,这条路上除了祁竹以外,唯一经过的路人。

    祁竹向夫人行了一礼,侧身让过,夫人回了一礼,径自下山去了。

    就这样又走了许久,祁竹身旁偶有下山之人经过,祁竹偶尔致意,更多时候只是专心赶路而已。

    直到有位白衣书生停在山路上,主动与祁竹攀谈:“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祁竹望向山路,台阶之上仍是没有尽头:“往前去。”

    “路过的都是从山上下来的人,你为何不问问我们,这前面究竟是不是你要去的地方,也不问问前路还有多长?”那书生手里摇着一把竹扇,倒像是祁竹从前的模样。

    “我只管往去处去,不论前方有什么,前路有多长,只要我走下去,最终都是会看到的。”

    祁竹别过书生,继续向前赶路,那书生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你已经走到了。”

    四周的草木尽数消失,眼前的台阶化为平地,一座宫殿自祁竹面前拔地而起,容凛迎面向祁竹走来:“你神考已毕,三十三天天神祁竹,我以主神之名见证,须弥山神殿为你而开。”

    须弥山神殿之门缓缓开启,每位晋山的神族,都可以在神殿之中召唤自己的本命兵器,容凛的九乌剑,梧清的凤竹鞭,还有宛因的龙骨剑,都是晋山之时于神殿中召唤而出。

    祁竹将手放进召唤池内,没有兵器出现,龙骨剑却灵光大振。

    “看来神殿赐给你的,就是宛因的龙骨剑。”容凛走到了祁竹的身边。

    祁竹的手再一次握紧了龙骨剑的剑柄,龙骨剑自此融入了他的骨血之中,此后龙骨剑将随他感召而出,他感受着龙骨剑的剑气,曾经宛因的龙骨,如今已成为祁竹身体的一部分。

    祁竹住进了三十三天的半年后,在容凛的安排下,祁竹做了启明书院的先生,菩提树下有时会诞育少年乃至幼年的天神,登山晋神的神族中,也不乏未经世事的年少之人,他们会在启明书院中修习神史律令,也修炼武艺阵法。

    数年后,须弥山继宛因之后,又迎来了一位龙族的神女,祁竹同容凛一道,将婉游迎入了神殿,婉游晋身为神的模样很像宛因,但却有着比宛因更张扬的一头红发。

    祁竹将一把沙子撒在沙盘之上,落在沙盘上的沙子变化作祁竹故事中的角色,学子们围在祁竹的身边。

    “这片土地上,有狐狸、兔子、农夫和猎人,猎人会捕猎狐狸,将皮毛贩卖给农夫作过冬的御寒衣物,狐狸则捕食兔子。如果猎人将狐狸捕杀殆尽,那兔子失去了天敌,就会过度繁衍,土地上的植被不足以养育这么多的兔子,它们就会开始以农夫的菜地为食。

    兔子吃光了农夫的菜,没有收成的农夫也就无法向猎人购买毛皮,最终在这片土地上,狐狸、兔子、农夫和猎人都逐渐灭绝。这就是天道,即使你手握着绝对的力量,滥用这种力量,最终也会走向灭亡。”

    婉游向祁竹问道:“既然天道自有循环,那还要我们神族做什么呢?”

    祁竹又向沙盘上撒入一把沙子:“如果有一天狐狸恐吓了兔子,又以进献毛皮为代价诱惑了农夫,与兔子、农夫各自结盟,设计捕杀猎人,兔子出于恐惧,农夫出于眼前的利益,都同意了狐狸的方案,在这个同盟捕杀完所有的猎人之后,失去钳制的狐狸就会逐步侵吞掉剩下的兔子和农夫。我们神族要做的,就是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

    散学的钟声响起,祁竹答应了婉游,今日要陪她练刀。她从前在人间时就想着偷师宛因的寒英剑法,怎料须弥山神却自有安排,她的本命兵器乃是一把名唤“玉龙”的长刀,可她偏不死心,硬是从寒英剑法中悟出了一套刀法。

    因为刀剑器形的不同,婉游摒弃了寒英剑法中轻盈灵动的部分,只取其中大开大合之意,且每一击都加以劈山之力,她同祁竹过了数十招,直到她自己力量耗尽,才败下阵来。

    虽然这套刀法脱胎于寒英剑法,可是化繁就简,别说是寒英剑法的原貌,除了婉游以及长久修习寒英剑法的祁竹,旁人怕是连她的刀法路数都难以摸清,颇有些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之味。

    婉游称其为“如是刀”,她不愧是祁竹的学生,这名里满是玩笑之味,细品之下,又有几分禅机,祁竹夸她取得很妙。

    每天夜里,祁竹都会在悬天瀑布下的潭边坐坐,天上的月亮离须弥山很近,祁竹想,宛因一向喜水,在三十三天之时,一定也常常像这样坐在谭水边,月光柔柔地盖在她的身上,她常穿苍青之色,月光下的她看上去也如谭水一般宁静。

    夜逐渐深了,祁竹返回三十三天,容凛却等在那里,他递给祁竹一封书信,并两张请柬:“人族小皇帝给须弥山来信,说是当年三界之战,龙息影响了不少人族的兽类,加之当时的龙化兽军也有些走脱民间,不知道如何处理才好,请须弥山派神使下山,与人族议一议此事。”

    祁竹接过了容凛手上的信:“新皇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哪里还是小皇帝。”

    “这信上可是指名要我让祁竹神使下山,三界之战都过去这么些年了,皇帝这才想起来要处理龙化兽的事?我怎么听说,梧清这些年借着清理龙化兽的由头,带着御灵司在人间三山五岳地玩了个遍?”容凛也知道,这不过是皇帝找了个由头来请祁竹下山,不是什么正经事,去不去的全在祁竹自己。

    “过了谷雨就是皇嫂的寿辰,今年是皇嫂的五十整寿,想必是她给我那侄子出了难题,非要见我一见。”祁竹放下了皇帝的信,拿过桌上的请柬,那是火麒同梧清的喜帖:“这俩冤家过了这么些年,总算是修成正果了。”

    “我还是头回见到喜帖上明明白白讨要贺礼的,这梧清也是别开生面,还惦记她埋在三十三天的那几坛子酒呢,你若想下山,就一并给她带过去吧。今非昔比,如今我既在主神之位,就不宜与任一族交往过甚,这婚礼,我是不能去了。”

    祁竹不止一次起疑,容凛对梧清究竟是不是仅有战友之情,只是如今尘埃落定,多问也是无益了。他将信件和喜帖收在怀里:“既如此,我便下山走一趟,此行是讨论龙化兽之事,莫不如让我把婉游带上,论对龙息影响的了解,须弥山上谁还能胜过她。”

    “你俩倒不愧是亲叔侄。”容凛懒得听祁竹为了带婉游去人间玩一趟,在这拉大旗作虎皮,带着桌上梧清给他的那一封请帖,头也不回地走了。

    宛因见过最荒芜的海,也不是眼前这个模样的,这里的洋流没有方向,没有规律,只是永无止尽地荡漾,她就这么一直漂浮在海里,这里的海是黑色的,透不进任何一缕阳光,宛因也无从分辨,她究竟这么漂了多久。

    一开始她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而来,她将自己献祭给了缘金权杖,却没能眼见人间脱离危险,她又一次抛下了祁竹,也不知道祁竹是否安好。

    再到后来,她已经记不清了,她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那些留在她心里的色彩也会逐渐褪色,于是宛因时不时地就会摸一摸簪在她头上的兰花,那是祁竹亲手雕的,即使看不见了,但手指还能摸到它的片片花瓣。

    宛因不是没想过上岸,只是她再怎么向上游也看不到水面,再怎么摸索也触不到岸,这片海里除了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不过从某一天开始,宛因不再向外探求,转而向内求索,她一遍遍将神力走过她的经脉,没有剑,玉兰花簪就是她的剑,既然此境已经无法改变,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改变自己的心境,她还是像在神族之时一样,不断地锤炼更强大的自己,直到使命降临的那天。

    直到她跟祁竹重逢的那天。

    那天有一只鲸鱼游进了这片海,它所到之处,海被逐渐点亮,宛因看到了它的样子,也看见了自己,这位多年前的老友,如今又出现在她面前。

    它不再是当初濒死时枯朽的的模样,在这个世界里,它绽放着璀璨的生命力,在它面前,宛因神族的身躯也难免显得很渺小。

    “好久不见,宛因。”鲸鱼的四周是柔柔的光晕,在这片没有光的海域,它让宛因产生了一种温暖的错觉。

    宛因就如当年那样向它游去:“好久不见。”

    “这里是生死交汇之处,我是这片海域的守护灵,留在这片海域,你将不死不灭,可以说,这就是天道的所在之处,宛因,你可愿意留下来陪我。”

    宛因这才看到,鲸鱼的身后有着一块平原,那是藏在海洋中的陆地,平原上有各种各样的生灵,他们有的正远远地向她看来,有的自顾自地行动,只要宛因答应了鲸鱼,这片陆地就将向她开放,那将是没有死亡,没有病痛,究极的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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