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得好,本姑娘赏了。”一团火红的身影走进院门中,笑着将荷包掷在火麒的跟前,火麒抬头一看,来人正是梧清:“你怎么来了?”

    “祁竹和宛因的喜宴,怎么能少得了我,自然是贺喜来了。”梧清在火麒身边坐下,自斟了一杯敬祁竹:“在这里给两位道喜,才子佳人,难得的一段佳话,我先干为敬。”

    祁竹端起手中的酒杯,一仰头饮了,他可以感觉到,梧清身上的灵气已与此前不同,大概是已经脱了神籍,彻底下山来了。

    亏得火麒今早还向月风请辞,要与祁竹同去,如今看来,竟是走不成了。

    梧清的到来让宴席彻底热闹了起来,酒很快就见了底,一大半竟都是火麒喝的,他趁着醉意,牵起了梧清的手,大家玩笑着起哄,席间觥筹交错,没人发现祁竹已经离席。

    后院里已经备好祁竹的马,他的行囊里背着他同宛因二人的喜服,天光微亮,他没有向众人辞行,只身纵马,向须弥山而去。

    须弥山的山脚下是一条小径,路口不大,但是清晰可见,祁竹将马停在这里,沿着山径而上,走了大半日的脚程,这才依稀见到须弥山的山门。

    说是山门,其实就是道路两旁两根石柱,柱前一块刻着须弥山三个字的大石算作路碑,两侧石柱上写道:山行有道前路无涯

    祁竹过了石门,眼前景物骤变,他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漫天的花瓣随风而下,须弥山的山神考验就此开始了,花海之中传来天音,第一重关卡,就是要祁竹数清楚在这片花海之中,究竟有多少片花瓣。

    宛因曾经说过,每个人经历的须弥山神考各不相同,但归根结底,考验只有三重,第一重考验灵力,第二重考验身手,第三重考验心志。

    既然如此,祁竹所面对的花海之考,考验的便是他对自身灵力的掌控。

    祁竹释放灵力,探求这片花海的边界,虽然肉眼看去,这片花海茫茫无边,但事实上,它只是须弥山神考所释放出的结界,不论是空中的花瓣、树上的花瓣,还是地上的落花,都是这个结界的一部分,既如此,无论看上去多么纷繁,它们的数量自是有尽的。

    只要是有尽的数量,那就能数得清,祁竹顺着花海的边界,自外而内,将自己的灵力顺着花枝而上,平等地分散于每一片花瓣之上。

    “意随心动,灵力不稳就是心境不稳。”宛因的声音似乎就在祁竹的耳畔,祁竹将自己的手掌摊开,他的手心里仿佛还有当时宛因放下的杯子。

    整个花海四周皆被祁竹的灵力点亮,花瓣原本的粉色被镶上祁竹灵力淡蓝色的幽光,灵力的包围圈以祁竹为圆心向内聚拢,微风吹过,花海上仿佛翻涌着蓝色的海浪。

    包围圈终于漫过了祁竹脚下,整片花海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睁开双眼,所有的花瓣在他灵力中消融,树上的枝叶,空中的扬尘,却都还保留着此前的模样,祁竹已经能控制他的灵力,穿行花海之间而不沾片叶,顷刻之间将繁花扫尽,有如探囊取物。

    他没有说出花瓣究竟有多少,但在他扫尽花瓣的刹那,花海之景散去,此关已过。

    下一刻,容凛提着九乌剑,站在祁竹的眼前:“容凛?”

    对面的容凛对祁竹笑了一笑,在转瞬之间化作千万张不同的面孔,祁竹眼前的人不再是容凛,他以孩童老妇、山翁少女不同形象出现在祁竹面前:“神考中一切人事皆为梦幻泡影,你又何须执着于我是谁,只要你能将此剑从我手上击落,此关就算是你通过了。”

    祁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既是比身法,还请阁下赐剑。”

    那人又换回容凛的模样:“你的剑不就在你自己身上,如何需要我来赐剑?”

    祁竹并无佩剑,须弥山一战之后,苍玄剑交由宛因归还神族,龙骨剑也已经毁在龙王的手里……龙骨剑,他从怀中取出当时龙骨剑残存的剑柄,龙骨剑乃宛因脊骨所化,虽剑已毁,祁竹却一直将这截残柄贴身带着。

    随着祁竹将龙骨剑从怀中抽出,龙骨剑的剑身竟然逐渐复原,完好如初了。

    那“容凛”不再多话,提着九乌剑飞身而上,祁竹以龙骨剑向上格挡,他没有选择跟对方硬扛,而是将对方的剑招化开。

    寒英剑法虽然只有二十九式,可其中蕴含的变招却是无穷无尽的,祁竹的寒英剑法师从宛因,却在不断磨合之中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的剑不是凛冽的杀意,而是有如厚重的雪山,将对手所有的进攻化解、掩埋,克敌于无声之间。

    容凛的剑法以强势见长,却输于莽直,正为祁竹的剑法所克,不多时,“容凛”已是落了下风,只见他狡黠一笑,向后连撤几步,一转身化作祁柏的模样,手持帝剑,向祁竹逼来。

    祁柏的剑比起容凛更加霸道,他连击直下,根本不给祁竹喘息的机会,帝剑在祁柏的手上更像是一把刀,他以劈山之势,逼得祁竹只能与他硬扛。

    每扛下一击,祁竹的手腕就被震得发麻,再这样下去,若是龙骨剑脱手而出,祁竹便是败了。

    祁竹还在牙牙学语之时,便常在御花园中看兄长练剑,那时的祁柏已承帝位,处理政务之余,也自行修习剑法。

    等到祁竹再长大一点,他也开始学着皇兄练剑,小祁竹拿着一柄小剑,不断被祁柏击倒,他赌气把剑一扔,说从此不学了,祁柏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不学也好,刀山剑雨自有为兄替你扛着,说罢抱着祁竹回屋,皇嫂早已给他备下了茶点。

    可如今皇兄已经不在了,眼前的人不过是幻像而已,祁竹借对手一击之力,将龙骨剑向上抛出,一个纵身跃起,提剑而下,这是寒英剑的第七式,樱落。

    祁竹抛弃了此前的路数,转为快攻,他脚法敏捷,游若龙蛇,避开对方的锋芒,一点点扰乱对手的攻击,他刻意露出破绽引“祁柏”正面进攻,又翻身而起,几乎就要挑落“祁柏”手中的帝剑。

    “有点意思。”那人说罢,挽了个剑花,那剑变作了和祁竹一模一样的龙骨剑,而持剑之人,竟是宛因。

    就如火麒所唱,离人最是难离,这个身影,夜夜都出现在祁竹的梦中。

    祁竹不受控制地向宛因走去,他明明知道这是幻影,但是宛因就这样站在他的面前,她头上的玉兰发簪正是他亲手所刻,本以为此生再不能相见,此时她却能再度笑着向他走来,即便她的剑锋指向自己,这仿佛偷来的一刻,他如何能不向她迎上去。

    直到龙骨剑刺入祁竹的身体,肩上的剧痛才叫醒了祁竹,这不是宛因,宛因已经去了,她化作了脚下的这座神山,只有通过眼前的神考,他才算不负当日重逢之诺。

    祁竹定了定神,接下了对手的剑招,他飞身后退,从衣袖上扯下布条,蒙上了自己的双眼,龙骨剑对龙骨剑,寒英剑法对寒英剑法,就如同他们当时在黑市的庄园里日复一日地对剑、拆招,这不是宛因与祁竹的对局,这是祁竹同自己的斗争。

    他感受着风声和剑气,天地之间,唯剑与剑而已。

    龙骨剑一次次地碰撞,又分离,与前两轮不同,祁竹不再去剖析对方的路数,他只专注在自己的剑里,战局难解难分,祁竹不断地落地,又不断地提剑再战。

    对方的龙骨剑又再一次刺入祁竹的肩膀,祁竹却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没有闪避对手的剑锋,就是为了这一刻,他没有理会肩上的疼痛,顺势将龙骨剑刺入对方的肩上,再迅速抽剑,击向对方的手腕。

    对方的剑被祁竹击落,此关破了。

    祁竹摘下蒙在他眼前的布条,他回到了山门处,那持剑之人留下了这一句话,便不见了踪影,他眼前的台阶似乎与天相连,没有尽头,但他已经来到了离晋神最近的地方。

    “你只要沿着面前台阶往上走,见到须弥山的神殿的时候,你的晋神之路,便算是完成了。”

    祁竹手中的龙骨剑却没有随着幻境消散而散去,他将龙骨剑背在身后,拾级而上,一天过去了,他的身后已经看不见来时山门,在幻境之中,虽有昼夜更迭,日升月落,但他却感受不到饥饿和疲惫。

    一个月过去了,祁竹眼前的路仿佛没有尽头,但他却从未停下脚步,也不曾回头看过一眼,他只是不断地向上攀登。

    幻境里,寒来暑往,已是一年过去,祁竹还是走在这条山路之上,这一年间,他不断想起从前的种种,想到那些已经离去的故人,想到人与龙战争,想到毁而复建的须弥山,到最后他什么也不想,他的身上是龙骨剑和他与宛因二人的喜服,脚下只有一条绵延不绝的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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