笠日清晨，藜州县官徐睿穿着一身单薄的里衣，牙都没刷就匆匆驾马到县衙。
门口早有一位老妪等候，见县令赶来她没有动作，身后一位年轻女子叉手作礼：「黄湘见过徐公。」
徐睿并未理睬那二人，踏着大步迳直走到正门前，黄湘见她师姑一脸不紧不慢的样子未免急躁，便掠过师姑，跟上徐县令的脚步，未想徐公却在踏入门槛前伫足，突然回首：「尸体是妳验的？」
黄湘差点迎面撞上。她正要开口，方才缓缓踏上台阶的师姑开了金口：「我让她验的。」
徐睿眉头越蹙越深，两条沟壑能夹死一隻蚊子，师姑抢在他快开口飙骂前说道：「我老了，眼神不好，这年轻人跟了我八年，做事还算妥当。」
师姑从没夸奖过她，这句「还算妥当」已经算得上是称赞了。
「你急也没用......」
徐睿朝师姑怒骂：「事不在妳，妳自然不急！」
徐睿发了一通大火后转身离去，印象中徐县令总是态度温和，黄湘看着被丢在身后的师姑不知如何是好，她正踌躇，就听见徐睿朝她大声说道：「愣着做甚？」
黄湘一时进退两难，看师姑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跟上徐睿，黄湘这才过去。
徐睿手里翻着名簿：「尸体何时不见的？」
「陈尸所除了我和师弟之外并无旁人出入，我早些问过值夜的守卫，昨夜县衙并无他人出入。我刚勘验完尸体确认过是二十六具，可在师弟正拿名簿校验时才突然发现少了一具尸体......」
洪主簿事务繁忙，总比别人早半个时辰点卯，他拿了一件披风给徐睿披上，在一旁听了黄湘离谱的说词忍不住坦言：「黄姑娘，您到底在说些什麽？好端端一具尸体，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徐睿问道：「妳和妳师弟当真一整晚没阖眼？」
「当真，没工夫阖眼！」黄湘说：「二十六具尸体、二十六张验尸状，从太阳落山后到四更我和师弟才堪堪完成。」
「那便奇了......」
如果是黄湘等人有意作案，她又何必编排如此离谱的说词？若是查找不到真凶，她和她师弟在劫难逃。
「徐公。徐公？」黄湘突然拉住他。「您走错了。」
徐睿对她做了请的动作：「我走妳后面。」
黄湘一脸疑惑地听令行事。
徐睿问她：「不见的是哪一具？」
黄湘很快回答：「身长约五尺三寸，年约十二至十四岁的女尸。和其他尸体一样，也是遭人虐杀后抛入湖中，陈尸所里少数几位少男少女，就属她年龄最小。」
「头面情形如何？」
「头颅破裂，面目全非，看不出长相。」
县衙不大，加上他们脚程快，众人很快走到宅院最深处的陈尸所，一推开门，徐睿就命黄湘将所有女尸面上的麻布掀开，哀个儿查看。听说徐县令也有验尸之能，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徐睿勘验到最后一具女尸时，突然把黄湘赶出陈尸所，还找了个侍卫看守。那侍卫一脸好奇：「黄姐儿，妳犯啥事儿啊？」
县衙是办案的地方，盐商被劫杀，派几个官兵到城郊剿匪就是了，只是他们家县令的所作所为都太让人匪夷所思。听老县丞说，他还是第一次见徐县令办公的样子。
他家徐县令何等咸鱼也，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部分薪俸用以贿赂监察史，其馀皆上缴爱妻为其添购珠宝首饰，此二人还在农地闹灾荒缺水时喜闢高粱地，快乐收割酿酒夜夜笙歌，如此人杰这般品性，使洪主簿拍案叫绝，每日提早半个多时辰点卯办公为人民鞠躬尽瘁，五年不间断，称徐县令不愧为鱼肉百姓的模范——熟能料到他也有认真上班的时候。最近徐睿突然转性，这不给洪主簿吓得，跟在徐睿身后殷勤地给他披披风。
黄湘一个仵作被锁在陈尸所外，无奈地摇头。
陈尸所里独留徐县令和洪主簿。
刚才对仵作发飙的徐睿气势全无，紧抓着披风，蹲在地上喃喃道：「怎麽办......」
「阿染的尸体怎麽会不见了......你说怎麽偏是她——徐睿！」洪主簿没把他从地上吼起来，这傢伙的背影大写一个惨字，而且是血书。
徐睿双手抱腿，前后摇晃着身子：「他娘的，这狗官爱谁谁做，会读书就一定要做官吗？拿高分上榜一定要当县令吗？饱读诗书是我不对吗？」
绝望的徐睿高喊：「我要回乡，我要回乡！」
「黄姐儿妳把我们家县令弄疯啦！」
「嘘！」黄湘耳朵贴着门，示意侍卫闭嘴。
陈尸所那扇木门一关，连隻苍蝇都飞不进来，还不通风，因此隔音也好，除非有人在里头哭天喊地，不然黄湘这样，偷听个鸟。
门内，洪主簿左右踱步，一手搓着鬍鬚：「这人刚入河东就遭遇劫杀，夜州阿郎的商队该有死士保护才是，怎会全军复灭？不行，此事必须尽快禀报上峰——」
徐睿闻言，立马起身，一把揪住洪主簿衣领，目露凶光：「你还想把这件事情传回夜州那里，你他娘的脑袋不要啦！？」
洪主簿拽开他，反手攒住徐睿耳朵，高他一头的徐睿无力还手，硬生生被洪主簿压矮了个子。「能劫杀内卫商队之人来头必定不小，那位阿染姑娘哪家大德，她如今身死，若不速报，夜州恐生变故，若是情报网被敌人渗透，参到皇城那里，你得罪的就是圣人！」
听到圣人二字，徐睿登时双腿一软，膝下的黄金被砸个唏碎，他抱着洪主簿大腿声泪俱下：「我早早在她身上搜到总长令牌，生生拖了一日如今右相定不会放过我等，洪兄，你若有办法助我脱身，我徐睿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做狗也成！」
「不知轻重！」洪主簿一脚踢开鼻涕泡沾鬍子的徐睿。「到现在还顾念着自己，你打包打包回乡算了，狗官！」
「啊呀——」徐睿双手高举，趴在地上，哭天抢地。
「县令哭啦？」跟着黄湘在门外大肆偷听的侍卫猜道。
黄湘说：「我觉得是洪主簿，方才县令爷可威风了，朝我师姑发飙呢。『此事不关妳，妳当然不急！』，这样吼我师姑。」
侍卫忍不住赞道：「出息！」
「啊——啪！」徐睿被搧得上半身向后转半圈，他一手撑地，另一手扶着被搧出掌印的脸庞，眼眶含泪，惨道：「你打我？」
「注意音量！」洪主簿指了指门外：「外头有人呢，你哭天喊地干什麽？」
徐睿抚着自己宝贝的面庞，吸了吸鼻子，总算是静下来。
洪主簿单膝跪地，从怀里拿出一条竹简。
徐睿接过，正色道：「洪兄，这！」
洪主簿一脸得意：「我当初就怕有这一遭，因此——」
「我哭得眼花，看不清。」
洪主簿大翻白眼，从他手里抢回竹简：「此乃是商队被劫杀的情报，这封是自河东北道驿站发出，要传到河东南道，商队在河东被劫，若此消息传出河东，我等将万劫不復，故此，我在事发当下便派人拦截情报。」
洪主簿又从怀里拿出四支竹简：「天助我也，此密符不用飞鸽传书，五发一至，全被我拿下！」
徐睿登时喜笑颜开：「至少有了转圜的馀地，把消息延宕的责任推给北道就成！如此锦囊妙计，徐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洪主簿抬手阻止，避免徐睿不停夸赞。「虽说我等不知黄湘那第二十六张验尸状从何而来，也不知是何人要偷阿染尸身，但这都无所谓，现下只需照着验尸状的描述再弄一具女尸，届时夜州阿郎要求见尸，藜州官府也有说法。」
徐睿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忍不住拍手鼓掌。
洪主簿又抬起手，示意他且慢。他道：「徐公莫急，事发不过一日，尸体的事都好说，内卫商队被劫，此事传扬出去上峰必定要肃整内部查找内鬼，更甚，可能会将情报网封锁，我等必要在今日之内把事情处理妥当，才好即时推卸责任。你快先拟一份商队被劫无人生还的情报传给北道，在此间隙我派医馆的人去驻守北道，把和阿染接头的人除了。」
「杀人！？」
漫胡璎抓着一包被捆起的麻布袋，信步上山。途经一座村庄，他也未曾停下脚步歇息。
他凌乱的头发已经花白，年方五十，长相却比五十岁的人还要苍老，岁月在他脸上毫不留情地留下深深浅浅的沟壑，眉间的川字纹永远舒展不开。
他穿过一片竹林，来到目的地，高耸的朱门印入眼帘，向两旁延伸出眼不见尽头的门牆，要将整座山头包围。门侧分别站着小厮看守，漫胡璎拿出令牌，兀自推门而入。
入门后他婉拒婢女带领，轻车熟路地穿过令人眼花撩乱的山水造景，地上铺着鹅銮石，他脚下踏着地都是石英板，漫胡璎走到大宅院的正厅，不远处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草清香，他的影子没入深远如大鹏展翅的屋簷下，刚踏上木质台阶，就被一个小婢女挡住了去路。
这位小婢看上去不过十二三，那双瞳仁一如曹公所比，白水银里养着两碗黑水银，整张脸写着温柔无害四字，却摆着冷若冰霜的样子。
阿染指着他手里那包麻布袋：「太臭。」
那孩子居高临下地，一点没有奴婢的卑微，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自傲。她说：「漫老若有要事禀报用说的便是，阿郎一贯用人不疑，没有死要见尸的癖好。」
她说话时语调很平淡，几乎不带情感，话音刚落，不远处就有一位小厮前上前和漫胡璎回收那包麻布袋。
直到漫胡璎将其上缴，阿染才退开，将木门拉开，在一旁恭请他入内。
这是他上一回见到阿染的时候，算算应该有两年了，这孩子长得快，个子已经和他一般高了。
小小年纪就如此装腔作势的丫头，未想两年之后再见，竟是这般光景。
「老头儿，这水盆羊肉好好吃！」
她一声声叫着「老头儿、老头儿」，会哭闹、喊累、烦恼，双眼如潭，灼灼逼人，冰山上千年的积雪也会因此融化。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至死都是那副俏皮灵动的皮囊，一双眼里埋藏了千头万绪，潋滟底下涌动着陵谷沧桑，好似堕入凡间深陷云雾中的精灵。她不必言语，看着那双眼，就觉得和她过完了一辈子。
可面前人这样纯真清澈，孩童一般的神情，为何总是让我想起她？
门口早有一位老妪等候，见县令赶来她没有动作，身后一位年轻女子叉手作礼：「黄湘见过徐公。」
徐睿并未理睬那二人，踏着大步迳直走到正门前，黄湘见她师姑一脸不紧不慢的样子未免急躁，便掠过师姑，跟上徐县令的脚步，未想徐公却在踏入门槛前伫足，突然回首：「尸体是妳验的？」
黄湘差点迎面撞上。她正要开口，方才缓缓踏上台阶的师姑开了金口：「我让她验的。」
徐睿眉头越蹙越深，两条沟壑能夹死一隻蚊子，师姑抢在他快开口飙骂前说道：「我老了，眼神不好，这年轻人跟了我八年，做事还算妥当。」
师姑从没夸奖过她，这句「还算妥当」已经算得上是称赞了。
「你急也没用......」
徐睿朝师姑怒骂：「事不在妳，妳自然不急！」
徐睿发了一通大火后转身离去，印象中徐县令总是态度温和，黄湘看着被丢在身后的师姑不知如何是好，她正踌躇，就听见徐睿朝她大声说道：「愣着做甚？」
黄湘一时进退两难，看师姑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跟上徐睿，黄湘这才过去。
徐睿手里翻着名簿：「尸体何时不见的？」
「陈尸所除了我和师弟之外并无旁人出入，我早些问过值夜的守卫，昨夜县衙并无他人出入。我刚勘验完尸体确认过是二十六具，可在师弟正拿名簿校验时才突然发现少了一具尸体......」
洪主簿事务繁忙，总比别人早半个时辰点卯，他拿了一件披风给徐睿披上，在一旁听了黄湘离谱的说词忍不住坦言：「黄姑娘，您到底在说些什麽？好端端一具尸体，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徐睿问道：「妳和妳师弟当真一整晚没阖眼？」
「当真，没工夫阖眼！」黄湘说：「二十六具尸体、二十六张验尸状，从太阳落山后到四更我和师弟才堪堪完成。」
「那便奇了......」
如果是黄湘等人有意作案，她又何必编排如此离谱的说词？若是查找不到真凶，她和她师弟在劫难逃。
「徐公。徐公？」黄湘突然拉住他。「您走错了。」
徐睿对她做了请的动作：「我走妳后面。」
黄湘一脸疑惑地听令行事。
徐睿问她：「不见的是哪一具？」
黄湘很快回答：「身长约五尺三寸，年约十二至十四岁的女尸。和其他尸体一样，也是遭人虐杀后抛入湖中，陈尸所里少数几位少男少女，就属她年龄最小。」
「头面情形如何？」
「头颅破裂，面目全非，看不出长相。」
县衙不大，加上他们脚程快，众人很快走到宅院最深处的陈尸所，一推开门，徐睿就命黄湘将所有女尸面上的麻布掀开，哀个儿查看。听说徐县令也有验尸之能，今日一见果真不假......
徐睿勘验到最后一具女尸时，突然把黄湘赶出陈尸所，还找了个侍卫看守。那侍卫一脸好奇：「黄姐儿，妳犯啥事儿啊？」
县衙是办案的地方，盐商被劫杀，派几个官兵到城郊剿匪就是了，只是他们家县令的所作所为都太让人匪夷所思。听老县丞说，他还是第一次见徐县令办公的样子。
他家徐县令何等咸鱼也，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部分薪俸用以贿赂监察史，其馀皆上缴爱妻为其添购珠宝首饰，此二人还在农地闹灾荒缺水时喜闢高粱地，快乐收割酿酒夜夜笙歌，如此人杰这般品性，使洪主簿拍案叫绝，每日提早半个多时辰点卯办公为人民鞠躬尽瘁，五年不间断，称徐县令不愧为鱼肉百姓的模范——熟能料到他也有认真上班的时候。最近徐睿突然转性，这不给洪主簿吓得，跟在徐睿身后殷勤地给他披披风。
黄湘一个仵作被锁在陈尸所外，无奈地摇头。
陈尸所里独留徐县令和洪主簿。
刚才对仵作发飙的徐睿气势全无，紧抓着披风，蹲在地上喃喃道：「怎麽办......」
「阿染的尸体怎麽会不见了......你说怎麽偏是她——徐睿！」洪主簿没把他从地上吼起来，这傢伙的背影大写一个惨字，而且是血书。
徐睿双手抱腿，前后摇晃着身子：「他娘的，这狗官爱谁谁做，会读书就一定要做官吗？拿高分上榜一定要当县令吗？饱读诗书是我不对吗？」
绝望的徐睿高喊：「我要回乡，我要回乡！」
「黄姐儿妳把我们家县令弄疯啦！」
「嘘！」黄湘耳朵贴着门，示意侍卫闭嘴。
陈尸所那扇木门一关，连隻苍蝇都飞不进来，还不通风，因此隔音也好，除非有人在里头哭天喊地，不然黄湘这样，偷听个鸟。
门内，洪主簿左右踱步，一手搓着鬍鬚：「这人刚入河东就遭遇劫杀，夜州阿郎的商队该有死士保护才是，怎会全军复灭？不行，此事必须尽快禀报上峰——」
徐睿闻言，立马起身，一把揪住洪主簿衣领，目露凶光：「你还想把这件事情传回夜州那里，你他娘的脑袋不要啦！？」
洪主簿拽开他，反手攒住徐睿耳朵，高他一头的徐睿无力还手，硬生生被洪主簿压矮了个子。「能劫杀内卫商队之人来头必定不小，那位阿染姑娘哪家大德，她如今身死，若不速报，夜州恐生变故，若是情报网被敌人渗透，参到皇城那里，你得罪的就是圣人！」
听到圣人二字，徐睿登时双腿一软，膝下的黄金被砸个唏碎，他抱着洪主簿大腿声泪俱下：「我早早在她身上搜到总长令牌，生生拖了一日如今右相定不会放过我等，洪兄，你若有办法助我脱身，我徐睿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做狗也成！」
「不知轻重！」洪主簿一脚踢开鼻涕泡沾鬍子的徐睿。「到现在还顾念着自己，你打包打包回乡算了，狗官！」
「啊呀——」徐睿双手高举，趴在地上，哭天抢地。
「县令哭啦？」跟着黄湘在门外大肆偷听的侍卫猜道。
黄湘说：「我觉得是洪主簿，方才县令爷可威风了，朝我师姑发飙呢。『此事不关妳，妳当然不急！』，这样吼我师姑。」
侍卫忍不住赞道：「出息！」
「啊——啪！」徐睿被搧得上半身向后转半圈，他一手撑地，另一手扶着被搧出掌印的脸庞，眼眶含泪，惨道：「你打我？」
「注意音量！」洪主簿指了指门外：「外头有人呢，你哭天喊地干什麽？」
徐睿抚着自己宝贝的面庞，吸了吸鼻子，总算是静下来。
洪主簿单膝跪地，从怀里拿出一条竹简。
徐睿接过，正色道：「洪兄，这！」
洪主簿一脸得意：「我当初就怕有这一遭，因此——」
「我哭得眼花，看不清。」
洪主簿大翻白眼，从他手里抢回竹简：「此乃是商队被劫杀的情报，这封是自河东北道驿站发出，要传到河东南道，商队在河东被劫，若此消息传出河东，我等将万劫不復，故此，我在事发当下便派人拦截情报。」
洪主簿又从怀里拿出四支竹简：「天助我也，此密符不用飞鸽传书，五发一至，全被我拿下！」
徐睿登时喜笑颜开：「至少有了转圜的馀地，把消息延宕的责任推给北道就成！如此锦囊妙计，徐某佩服得五体投地！」
洪主簿抬手阻止，避免徐睿不停夸赞。「虽说我等不知黄湘那第二十六张验尸状从何而来，也不知是何人要偷阿染尸身，但这都无所谓，现下只需照着验尸状的描述再弄一具女尸，届时夜州阿郎要求见尸，藜州官府也有说法。」
徐睿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忍不住拍手鼓掌。
洪主簿又抬起手，示意他且慢。他道：「徐公莫急，事发不过一日，尸体的事都好说，内卫商队被劫，此事传扬出去上峰必定要肃整内部查找内鬼，更甚，可能会将情报网封锁，我等必要在今日之内把事情处理妥当，才好即时推卸责任。你快先拟一份商队被劫无人生还的情报传给北道，在此间隙我派医馆的人去驻守北道，把和阿染接头的人除了。」
「杀人！？」
漫胡璎抓着一包被捆起的麻布袋，信步上山。途经一座村庄，他也未曾停下脚步歇息。
他凌乱的头发已经花白，年方五十，长相却比五十岁的人还要苍老，岁月在他脸上毫不留情地留下深深浅浅的沟壑，眉间的川字纹永远舒展不开。
他穿过一片竹林，来到目的地，高耸的朱门印入眼帘，向两旁延伸出眼不见尽头的门牆，要将整座山头包围。门侧分别站着小厮看守，漫胡璎拿出令牌，兀自推门而入。
入门后他婉拒婢女带领，轻车熟路地穿过令人眼花撩乱的山水造景，地上铺着鹅銮石，他脚下踏着地都是石英板，漫胡璎走到大宅院的正厅，不远处就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花草清香，他的影子没入深远如大鹏展翅的屋簷下，刚踏上木质台阶，就被一个小婢女挡住了去路。
这位小婢看上去不过十二三，那双瞳仁一如曹公所比，白水银里养着两碗黑水银，整张脸写着温柔无害四字，却摆着冷若冰霜的样子。
阿染指着他手里那包麻布袋：「太臭。」
那孩子居高临下地，一点没有奴婢的卑微，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自傲。她说：「漫老若有要事禀报用说的便是，阿郎一贯用人不疑，没有死要见尸的癖好。」
她说话时语调很平淡，几乎不带情感，话音刚落，不远处就有一位小厮前上前和漫胡璎回收那包麻布袋。
直到漫胡璎将其上缴，阿染才退开，将木门拉开，在一旁恭请他入内。
这是他上一回见到阿染的时候，算算应该有两年了，这孩子长得快，个子已经和他一般高了。
小小年纪就如此装腔作势的丫头，未想两年之后再见，竟是这般光景。
「老头儿，这水盆羊肉好好吃！」
她一声声叫着「老头儿、老头儿」，会哭闹、喊累、烦恼，双眼如潭，灼灼逼人，冰山上千年的积雪也会因此融化。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至死都是那副俏皮灵动的皮囊，一双眼里埋藏了千头万绪，潋滟底下涌动着陵谷沧桑，好似堕入凡间深陷云雾中的精灵。她不必言语，看着那双眼，就觉得和她过完了一辈子。
可面前人这样纯真清澈，孩童一般的神情，为何总是让我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