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晚楼守在沈羡亭跟前,坐立难安,听着屏风外闻淙与太医低声细语地交谈。李太医说完,拜别众人,闻淙与诃息从屏风外走进来。

    闻淙先看向辛晚楼,眉头紧蹙,重重地“唉”一声。

    “辛姑娘,”他强压怒意,“你可知你今日失言?”

    辛晚楼微微挑眼,忐忑地望着他,喃喃道:“知道……”

    “那个名字不能再提了,”闻淙无奈道,“亏得今日陛下和母后已经走了,否则——你今日是免不了一顿板子的。”

    辛晚楼沉声道:

    “殿下,我知错了。”

    殿内灯花“毕剥”一响,引得几人都侧目看去。闻淙怒其不争,又叹一声。

    诃息丝毫不懂中原的皇族为何这么多破规矩,她私以为辛晚楼所犯不是大错,便上前安抚,轻拍辛晚楼的肩膀,道:

    “没事的,你不要太担心。”

    她的汉话不好,安慰的话说起来也干巴巴的。辛晚楼心里却已很是感激,便朝她轻笑一下。

    “殿下,”辛晚楼又转向闻淙,问,“太医可说什么了?”

    “弱症,还说是弱症,”闻淙烦闷道,“不过这次……倒是急火攻心,才将弱症引出来。”

    “那就是没事,”诃息也不知听懂多少,忽然笑吟吟的,又看向辛晚楼,“就是气的。”

    ……

    诃息将话说的太直白,反倒令在场几人都尴尬无话了。闻淙轻轻拽过诃息,让她站在自己身后,轻道:

    “你这丫头……别乱说话。”

    “什么?”

    诃息是不懂的。陛下赏他一个家世清白的宠妃作母亲,受赏的人却不高兴。再说下去便是死罪了,可诃息不懂。

    “无事,”闻淙又打个圆场,道,“想必是被阿沁气的。她今日实在太折辱人了……真是胡闹。”

    “嗯。”辛晚楼顺着他的话轻轻应道。

    几人正说着话,忽而听见床纱后一声呛咳的碎响。

    辛晚楼连忙转身,一把将纱帘掀起来。沈羡亭睁开眼,一见是她,眼中透出哀戚的神色,又轻声道:

    “我不想——”

    辛晚楼一把捂住他的嘴,将后面的话堵回去。

    她警惕地望着他,不动声色地冲他摇头。辛晚楼侧过一点身子,露出身后的闻淙与诃息。沈羡亭看懂,便将后面的话咽回去。他脸上哀怨顿消,又换上那种熟悉的冷漠淡然。她松开手。

    “太子……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沈羡亭撑着床沿起身,作势下地跪他。闻淙见状摆手,沈羡亭从善如流地又躺回去,懒得再装了。

    “好点了吗?”

    “嗯。”

    “阿沁不懂事,你莫同她计较,”闻淙说道,“孤定会好好教训她的。”

    “殿下是来拉偏架的吗,”沈羡亭冷笑一声,将脸转至里侧,“那便走吧。”

    “孤何时在拉偏架?这不是要帮你——”

    “昭华是我亲妹妹,我这个同母的哥哥都没说什么,殿下这个异母的兄长倒来替我教训妹妹了……”沈羡亭打断他,故意说道。

    “你——”

    “殿下走吧。”他闭上眼睛,轻声说。

    闻淙无语,也不知自己究竟为什么总要上赶着找他受气。他重重地“唉”一声,道:

    “孤真是闲的,你压根儿就不用孤管。”

    话毕,他带着诃息,二人转身欲走。辛晚楼心里过意不去,便起身相送,闻淙见状拦住,对她说:

    “不必了,你看着他吧。”

    “啊……殿——”

    “姑娘回吧。”门外等候的乔柯一步跨在辛晚楼身前,挡在她与二人之间。

    “……好,恭送殿下。”辛晚楼矮身道。

    这边闻淙与诃息刚刚离开,辛晚楼大步回到屋里。沈羡亭仰面躺着,双手交叠,挡在脸上。

    听到动静,他知是辛晚楼回来,便忽然接上方才说了一半的话,道:

    “我不想认宜妃作母亲。”

    辛晚楼一时无语凝噎,便在他床边坐下。她拉过沈羡亭盖在脸上的手,忽而发觉他的手抖得厉害。

    “我回宫,认那个害了我们一辈子的男人作父亲、跪那个陷害我娘的女人,到现在……还要认一个没见过的女人作母亲……”

    “我还没见到我娘,还没叫她一声母亲……就先叫了别人……”

    辛晚楼双手将他那只手握住,像让那不正常的颤抖稍减。他是依旧用不了刀剑的,辛晚楼如今才知道。今日用了不知春便已如此,也不知当日他提着青鸾剑同她在朱雀台上缠斗后,又会在浦水园的角落里抖成什么样子。

    “辛晚楼,”他将手在她手心里翻过,一把攥住她的手,手指穿插进她的指缝里,“我觉得我背叛我娘了。”

    “怎会呢?”辛晚楼同他十指交握,空出的那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你有你的缘由,如此不过缓兵之计。沈夫人定是理解的。”

    “在这宫里……我总觉得我下贱。”

    沈羡亭攥着她的手,偏过脸去,双眼淡淡望着虚空。辛晚楼再问他为何如此觉得,他只摇摇头,不再说了。

    *

    皇后娘娘那天在冬至家宴上让诃息去梁王府同高吟吟多学着些,没过几日高吟吟果然真请诃息过去。沈羡亭知晓,便让辛晚楼同诃息一同前往。

    “高吟吟那些旧事,”沈羡亭看着辛晚楼烦闷地套那一层又一层的宫装,便解释道,“也就只有趁此机会才能探知了。”

    “你帮帮我,”他双手合十,冲辛晚楼笑着说,“多谢多谢。”

    辛晚楼本有些生气于他未同自己商量便决定将自己送去梁王府,可她确实许久未见沈羡亭笑脸,一下便又心软。

    “好罢!”

    她在常清殿门外说道:

    “这回是你欠了我,可得想办法报答。”

    “会的!我肯定会的。”

    紫菱在外等候多时,终于带着她往宫外去。诃息的马车已停在宫门外等她,辛晚楼一个箭步跳上车去,惹得紫菱惊诧连连。

    诃息倒是觉得她身手矫健得令人敬佩,兴奋说道:

    “阿楼,你身手真好。”

    辛晚楼在她身旁坐下,有些羞赧道:

    “毕竟我习武多年……”

    “有你陪我可真好,”诃息双手拉住她,“我有点怕高娘娘,一个人去还有点担心呢。”

    “怕她做什么?她又不是母老虎。”

    在这宫里,唯一一个善心而又不拘礼节的便只有诃息。辛晚楼挺喜欢她的,又要照顾她不太流利的汉话,与她说话难免直白。

    赫舒也是坐在车里的。辛晚楼本想请紫菱也一起,可她却说不合礼制,硬是拒绝了。赫舒近来长高不少,身形也比原先更圆润健壮。不过离了色然的太阳,人倒是捂白不少。

    “居次,”赫舒一下扒在诃息肩头,问道,“你为什么怕高娘娘?她看起来很好。”

    诃息浅笑,神情稍显担忧,悄声同她二人耳语:

    “她很奇怪。”

    “冬至家宴上,她就坐在我旁边。那夜上了一道‘八宝珍珠粟米糕’,是要将那粟米糕泡在另上的一碗糯米丸子糖水里吃的。”

    “我刚到东宫的时候,有个眉江的厨子做过,说是他们家乡特色,因此我知道那点心的吃法。”

    “我都知道,高娘娘却不知道。她先将那端上来的米糕吃了,等宫女将糖水端上来时,她还问今日怎么有两道甜食……她一点都不知道那点心吃法——可她不是眉江人吗?”

    辛晚楼忽而想到,在高吟吟与闻珏的婚仪上那个冲进来的老妇。她那时曾说,高吟吟并不是那位宰相独女,而是一个蒙骗众人的冒牌货。

    那时诃息还未来长安,她是不知晓此事的。

    “是有些奇怪。”辛晚楼沉思道。

    马车猛地摇晃一下,三人额头撞在一处,都“诶呀”叫疼。马车停下,紫菱打开车门,说道:

    “公主、姑娘,梁王府到了。”

    梁王府外门庭若市,乃是长安最繁华的几条街道之一。高吟吟提早在门外候着,今日穿一身黛绿,更添秀雅。

    几人从马车上缓步下来,高吟吟瞧见辛晚楼,神情冷了一瞬。不过她很快便又换上笑脸,冲二人道:

    “公主,辛姑娘。”

    “高娘娘安。”诃息矮身道。

    她在东宫被人教了半年,于礼仪上已小有成果。辛晚楼不懂,便也如她一般欠身道:

    “给王妃问安。”

    梁王闻珏是先帝最小的儿子。先帝老来得子,又是宠妃所生,因而闻珏从小便受宠娇纵。他是不管什么低调避世的,梁王府宽阔豪奢、贵气逼人,连皇宫都比之不及。

    高吟吟引二人至一座亭台,三人这便坐下。高吟吟赧然一笑,说道:

    “皇后娘娘真是高看吟吟了,吟吟不过布衣出身,如何教得了公主将来如何作太子妻妾?不过陪公主说话解闷,讲几句我与玉郎成亲后的琐事罢了。”

    “只是不知……”她看向辛晚楼,“辛姑娘又为何要来我梁王府?”

    辛晚楼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便也只得浅笑应之。正想如何解释,诃息忽然抢在她前头,惊奇说道:

    “她将来不也要嫁给六殿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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