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辛晚楼冷然一怔,不知诃息如何就有这种念头,一时连呼吸都凝固在胸口了。

    “这——何时的事?还望公主不要信口开河!”

    “啊?”诃息微微惊讶的蹙眉,“什么河……”

    她还未说出个一二来,一旁的高吟吟忽然捂唇大笑,道:“既是如此,那辛姑娘也要同妾身好学——妾身的担子可重着呢。”

    辛晚楼耳尖一热,又辩驳道:

    “娘娘莫要再取笑我了。我如今身份不过是六殿下的侍从,六殿下是没说过这样的话的。”

    “侍从?”高吟吟玩味地望着她,指尖在茶杯杯沿上轻点,“谁家的侍从能跟主子去皇家家宴吃席?又有哪个侍从能作我梁王府的座上宾?”

    “此等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姑娘就省省力气,别再装傻了。”

    “我——”

    “唉呀——只怕从今以后,辛姑娘便要日日往我梁王府跑。到时……只怕妾身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可都逃不过辛姑娘的眼睛了。”

    说着,她脸上笑意收敛,只微微勾唇,精明而冷眼地盯着辛晚楼。

    诃息不明所以地趴在亭子的栏杆处,低头望着水中的游鱼。赫舒凑上前去,也看着那鱼,问道:

    “长安的鱼都能在冬天活着吗?”

    诃息抿唇一笑,转头对高吟吟说:

    “高娘娘的鱼养的好。”

    她恭维得生硬,高吟吟不由轻叹一声,笑道:

    “好什么?已冻死大半了,今早还捞出来四五条。”

    “东宫那一池子鱼呢?”她问,“公主之前不是喜欢鱼,殿下养了许多条——过了冬至,都还活着么?”

    “都活着,”诃息答道,“殿下引了一条温泉进去——就为了那些鱼。”

    “殿下倒是用心了,”高吟吟侧首也看向池面,神情艳羡而落寞,“不像玉郎……”

    她的两瓣薄唇中轻柔地吐出一口叹息,没再往下说了。

    *

    太和殿中的内监姓陈,已在此伺候靖帝二十年了。只听帷幕里一声碎响,他便知靖帝醒了,便侧过身子,对身前那人说:

    “王爷,陛下醒了。”

    两个宫女一拥而上,一左一右将他面前帷幕掀开。梁王闻珏微一颔首,抬步走入。

    “皇兄。”他轻道。

    厚重的床帘里透出靖帝几声沉重的咳喘,几个宫女小步上前,将他从床榻上扶起,又将几个枕头垫在他身下。

    靖帝咳道:

    “玉郎来了。”

    闻珏缓步走入,先行一个跪拜之礼,便关切道:

    “家宴时臣弟觉得陛下好多了,今日怎么像是又重些?”

    陈公公在一旁暗暗替梁王捏一把汗,这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梁王是不该提的。

    不过他自幼娇纵,说话直些也无人在意。靖帝只摆摆手,说道:

    “莫说这个……玉郎今日怎想着来见朕了?”

    “皇后娘娘令诃息公主去梁王府走动,辛姑娘也一同去了……她们女人家家在一起,我倒是不便掺乎了。”

    “诃息——咳咳,”靖帝似是气极,呛得自己猛咳几声,闻珏关切地拍拍他的后背,“她是个什么公主?一个蛮族的女子,倒是也想嫁给我大靖的太子了——”

    “咳咳……也不知……她到底给太子下了什么药——”

    “皇兄莫急,气大伤身啊,”闻珏轻声道,说到此处也叹息一声,“我同太子一同长大,他与我不同,是最听话而识大体的了……怎么……怎么到了娶妻的时候,就……”

    “朕的病,有一半都是让太子气出来的——”

    靖帝高声喝道,最后几字还未说清,便又弯着身子剧烈地咳起来。

    “他倒是玩儿了一手先斩后奏……不就仗着朕只有他一个儿子么!养了他这么多年,竟没看出来他胆子这般大——”

    “皇兄,皇兄……”

    闻珏思来想去,便安慰道:

    “阿淙是个情义深重的人呢。诃息公主当年替父领兵,也是人中龙凤。况且……”

    他顿一下,放低声音。

    “况且——殿下娶了诃息,色然……可就少一个女将。”

    靖帝不屑地冷哼一声,道:

    “但愿太子真是如此考量,而非真心瞧上那等粗鄙女子。”

    “还有闻泠身边那个来路不明的姑娘……咳咳……不论她先前与他如何相识于微时,他总不能娶一个身份不清的布衣女子做王妃……”

    “封她个夫人,做个妾室,”靖帝缓声说道,“也就不算亏待她了。”

    闻珏若有所思,抿唇不语。

    “朕的儿子,都是不让朕省心的……咳咳咳……叫外边人看了,还以为随便什么人都能嫁入闻氏——皇家威严总还要在,”靖帝重重一拍闻珏的肩头,“他们就不像玉郎你这般识大体……娶了高冲的女儿,也成一段佳话。”

    闻珏心里有鬼,心虚非常,此时也只沉默浅笑。娶妻一事不能再提,他便又换个话头,问道:

    “陛下刚才说什么‘王妃’?如今是有给六殿下封王的意思吗?”

    靖帝点点头,疲惫道:“他在外委屈多年,一个王爷总是要给。咳咳……只是封号一事,朕尚未想好。”

    闻珏听后,说道:

    “陛下给一块儿封地,封在何处便称什么。”

    靖帝恰在喘咳,闻言艰难道:

    “封……封地不行。”

    “什么?”

    “咳咳……闻泠——就留在长安,”靖帝朝他摆手,“咳咳咳……封地,先不给……”

    “陛下定有自己的道理。”闻珏轻声赞同。

    “那便先给个封字,”他蹙眉细想,道,“‘安平升衡,兴定昭显’……到了六殿下,应是轮到‘昭’字。”

    “‘昭’不行,”靖帝打断道,“日升月恒、日月明亮曰‘昭’……到时他若与闻淙争辉,最终总是两败俱伤。况且闻泠身子弱,也承不住这么重的字……”

    “那便换一个,”闻珏蹙眉想道,“换个无关日月的字……”

    “不如……”闻珏忽然喜笑颜开,便拿起靖帝一只右手,在他手心写下一字。

    “陛下看这个字……可适合?”

    “‘襄’?”

    靖帝凝视手心,仿佛看见其中这行未出现的字。

    闻珏笑道:“‘襄’乃辅佐托举之意,总是适合他二人兄友弟恭、君臣相亲的。”

    “况且襄地也是个富庶安宁之地。皇兄若哪一日回心转意,又想给六殿下一块儿封地玩儿玩儿,那便也省心不少。”

    靖帝听后,于病榻上朗声大笑:

    “好好好,就这个‘襄’字。”

    “能为陛下分忧,也是臣弟幸事。”

    靖帝按住闻珏的肩膀,笑意仍挂在脸上,因年迈与久病而日趋浑浊的双眼却冷冷地盯着他。

    “玉郎真是长大了啊……”闻珏肩头一紧,仿佛被鹰爪深深勾进牛皮肉,再松开便定要鲜血淋漓。

    “连此等国之大事,都开始为朕分担了——”

    闻珏冷然大惊,满身血液如被冰冻,结霜一般。他登时干脆利落地跪下,膝头撞出一声疼痛骇人的脆响。

    “臣弟不敢!”他顿时冷汗直冒,汗涔涔的,“臣弟只是爱卖弄文墨,取个字罢了。”

    靖帝又笑:

    “怕什么?朕逗逗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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