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泠鸢从昏迷中苏醒。

    明明是深海,周身却像是被温暖的阳光环抱着。

    那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奇怪感觉,像小时候外婆抱着自己哼唱没有词的歌谣——据说那是当年爸爸常常唱给妈妈听的,但又掺杂了些陌生的舒适感,柔软、湿热,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无孔不入。

    她觉得舒服极了,慵懒地动了动身体,试图将那股温暖抱得跟紧一些。

    覆在她上方的蓝漈礼被她出其不意的行为吓到,愣了一下。沈泠鸢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动静,终于意识到不对,疑惑地睁开了双眼。

    她发现自己竟被那海兽抱在怀里,而那海兽,正闭着眼亲吻她的双唇。

    她用力推开兽性大发的怪物站起身,以及其防备的姿态面对他:“你干什么!”

    沈泠鸢责怪自己掉以轻心,骂自己居然被他这副皮囊给欺骗了,没想到原来是这么龌龊的人,竟敢趁她昏过去的时候占她便宜!

    蓝漈礼不悦地蹙眉,稍显艰难地支起身体。即便迎上她唾弃的目光,面上也毫无愧疚之情,甚至扯过衣袖擦了擦嘴唇:“不知好歹。”

    沈泠鸢气到语无伦次,骂他无耻,骂他是流氓,还让他把糕点还给她。

    他大手一挥便将糕点丢了回去——人类的食物,他才不稀罕碰!

    可沈泠鸢觉得还不够,亲吻和拥抱都应该留给心爱的人。虽说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有结婚的机会,尤其是在人人都对她避之不及的这座小岛上,但她怎么也没有想过有一天居然会和海兽有这样亲密的接触。

    可打又打不过,她只能气自己疏于防范,心里的委屈与愤懑无处发泄,最终化成一声尖锐的喊叫。

    一只藏匿于岩缝之间的海虾正在整理触须,不慎受到外音的冲击,以为是发生了地动,逃命似的冲了出来,被饿了很久的海兽抓了个正着。

    沈泠鸢终于逮到了报仇的好机会,她将那只虾从他嘴边捞了回来,转身用力一甩将它一把甩出了宫门外。

    看到海兽被气得怒目圆睁,她才觉得解气不少。但还不够,她又挑衅地示意了一下他身后的铁链,暗讽他阶下囚的身份。沈泠鸢是气疯了失去了理智,忘记了他若是想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好在他没有。

    蓝漈礼转身向屋内游去,不想再管她的死活。然而链条上的倒钩勾住了沈泠鸢的包带,将原本向宫门口走的她一把拉了回来。

    沈泠鸢看不见他的表情,以为海兽要杀她,这下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挣扎着狂叫。这让她想起了村子里唯一一个杀猪的档口,那案板上的猪每次都是这样喊叫的。

    海兽被她惨烈的叫声吓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想确认就因为惯性被她的脑袋砸中胸口,于是双双跌倒在门槛上。

    他被压到伤口,疼得咬牙切齿,要不是因为是同族真想立刻杀了她!

    沈泠鸢扶着晕乎乎的脑袋支起身,发现窗户紧闭的屋内泛着大片奇光。

    那褐色的植物根茎细长,茎部呈圆柱形,托举着最上方如同鹿角的叶子部分。它们在幽暗的屋内排排生长,散发着神秘且昏暗的光点,根本数不清有多少株。

    她找到鹿褐草了!

    兴许是过于兴奋,沈泠鸢完全忘了计较海兽否认南海有灵草和试图将她往反方向指引的行为。

    “不给!”

    海兽大人揉着胸口,表情很不爽,态度很坚定。

    沈泠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又说会去把海虾抓回来,又承诺会救他出去,软磨硬泡一番后,蓝漈礼终于受不了她的聒噪。

    拿到一株后她还想要第二株。

    海兽大人只回复了四个字——“不可能”,附加一个“滚”。

    沈泠鸢被丢了出去。

    她揉了揉摔疼的腿,掏出剩下的三块糕点放了一块在他房外的珊瑚石上,想想不对,又放了一块。

    海域恢复了往日的寂静,海兽从屋内出来,发现了她留下来的东西。

    “人类的食物还真是袖珍,”他放了一块在嘴里,立刻嫌弃道:“味道不是一般的糟糕。”但他还是吞下去了。

    “希望这个半兽可以做到言而有信。”

    蓝漈礼凝望着宫门的方向,认定这是他此生最大的一场豪赌。

    *

    外婆的病真的治好了。半兽下海寻药治恶疾的事迹很快传遍了整个逸水村,村民们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遇到她不仅不躲不骂了,甚至还在她家门口排起了长队,都是来求她下海取药的。

    沈泠鸢答应过海兽大人,绝对不会将南海的事情说出去。可到了第二天,村民们居然直接将病人抬到了她们家院子里。

    沈泠鸢看着那一张张扭曲流脓的脸觉得可怜,渐渐心软。好在阿莫知道了这事,急忙赶来打醒她。

    “欺负过我的人我都记得,他们没来,外面这些人并没有真的对我怎么样。”

    “是,他们是没有打你、骂你。”阿莫气得声调都变了,“可是他们袖手旁观、无动于衷。他们的沉默和无作为助长了恶人的气焰,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你们!”

    就在他们争论之际,许家人意外来访,两名壮汉架起沈泠鸢将她带到了屋外。许柏豪把老人锁在屋内,掐着沈泠鸢的脖子迫使她仰起头,又命人按住冲过来的俞莫。

    “想不到还挺漂亮。”他修长的食指在她脸颊上划过,让她觉得十分恶心。

    许柏豪掐着她的下巴来回转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球。沈泠鸢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害怕得浑身颤抖。

    观察了一会儿后,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对身旁的手下招了招手。于是来了一个人控制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许柏豪则用食指和拇指抵住她眼睛上下的皮肤,用力往两边撑,另一只手的手指则伸进来触碰她的眼球。

    她被强烈的不适感和恐惧裹挟着,拼命哭喊、挣扎却毫无挣脱的可能。

    “居然没有。”他喃喃自语道,“也是,这么落后的小渔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他放开了她。

    就在沈泠鸢以为自己终于得救时,许柏豪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毫不犹豫地刺进她的手臂。

    如果说刚刚被碰眼球只是有些不舒服的话,那这一下就是实实在在的疼。

    她捂着伤口,因强烈的疼痛身不由己地靠在他的胸口借力。许柏豪笑得温和,甚至贴心地搂住她的腰不让她倒下去。

    如果从远处看,绝对会误以为是一对亲密的恋人搂抱在一起,不想那男人却在对她做如此残忍的事情。

    鲜红的液体从指缝处滋滋地往外冒,她疼到嘴唇发白,泪眼不争气地一直掉,直到这群人离开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惹上这良心泯灭的家伙。

    阿莫立刻开了门跑进屋内拿医药箱。一直被锁在里面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的外婆这才跑出来,在看见外孙女半身的血后,心疼到喘不上气。

    阿莫替她包扎,外婆帮她擦拭身上的污渍。沈泠鸢目视前方,眼神没有焦点——为什么她要过这种人生?究竟怎么样才可以离开这里,离开这群人?

    *

    “沈小姐,那鹿褐草的事?”

    沈小姐?沈泠鸢听到这轻蔑地笑出声。从来都只管她叫怪胎,什么时候这么尊重过她?

    鹿褐草?亏他们还记得。在许柏豪对她做那种事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吭声?

    她终于懂得了阿莫的话,这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愚蠢。

    “沈小姐,我们家那口子撑不了多久了,你看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再去一趟?那么大的地方,总不至于就一株吧?你可别骗我们。”

    阿莫想骂人,被她拦下了。

    沈泠鸢站起身在院子里踱步,好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好像只是寻常的散步。村民们等得不耐烦,纷纷催她给他们承诺。

    最后,她弯腰捧起了一个小盆栽。

    那花开得真好,是她亲手种下的。因为西角荒芜,她放学了就会沿着回家的路捡一些没人要的瓶瓶罐罐回来,再把花种在里面。久而久之,院子里就开满了色彩缤纷的花朵。

    但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在自欺,好像只要她足够努力日子也可以这样勉强过下去。可是她为什么要将就?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却总是惹来一身腥。

    院子里的花开得再好,对她悲惨的人生而言也就那一瞬的快乐。她将这个地方布置得温馨烂漫,虽虚幻又短暂地获得了一丝慰藉,却阻碍了觉醒。

    她要物极必反、触底反弹,她不要苟延残喘、得过且过。

    沈泠鸢握着手里的盆栽,朝喋喋不休的人群扔去——“滚!”。

    村民们果然换下讨好的虚伪嘴脸,指着她破口大骂,越骂越难听。好奇怪,往日里如同刀片一般的词汇,她越听反而越觉得有趣,有趣到想将院子里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扔向他们。

    阿莫和外婆从震惊中回过神,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加入战斗。

    村民们被打得七颠八倒,最后只能骂骂咧咧地抬起自家的担架仓皇而逃。

    风暴过后的院子里一片狼藉,看起来就像是刚被山贼洗劫过一样。

    沈泠鸢看着一地的杂乱,常年堵在胸口的郁气反而被疏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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