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溪看着宋言殊一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样子,心里开始忐忑。

    宋言殊没有正事,是不会轻易来找她的。

    “祖母说今日寻着一件稀罕玩意儿,让我俩一同过去一趟。”宋言殊与程溪对视一眼后,便继续翻看起手里的书卷。

    程溪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幸而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

    “嗯,我已用过晚膳,不知宋公子何时得空?”她并不知道宋言殊是否吃了晚饭。虽然两人已成婚月余,但程溪还是习惯唤宋言殊为“宋公子”。

    “无妨,天色已晚,祖母一般辰时就寝休息,你若无别的事,现在便过去吧。”宋言殊说话时眼睛并未挪开书籍,而且越看、眉头越皱。

    “那走吧。”

    这位老祖母的院子离这里颇远,在府邸的东南处。

    宋言殊的祖父是承袭来的爵位,而这位老祖母母家也十分显赫,是御封的诰命夫人,地位尊贵。

    当初新婚夜过后她与宋言殊一起去敬过茶,是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

    老人家已近耄耋的年纪,平日喜静,因此程溪与这位尊贵的老太太接触得不多。

    到底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连见多识广的老人家都会觉得稀奇,程溪心里犯起嘀咕。

    宋言殊放下手里的书,语气里带着威严:“虽说小赌怡情,但在这太师府中如果赌风盛行,上行下效,到时传到圣上耳朵里……凡事还是要适度。”

    宋言殊并不介意妻子这点爱好,只是他知道当今圣上不喜赌,如果现在不节制一点,容易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住把柄。

    而且仆从们的汇报里,宋言殊发现程溪并不是为了融入府中学习这博弈之术,而是真心喜欢。

    用仆从的话来说,就是程夫人只要一上桌,那两眼就在放光。

    程溪诧异宋言殊怎么突然谈起她推牌九的事,看着宋言殊朝着外头走去,她转身去看刚才宋言殊拿在手里的书,上面赫然用毛笔写着“程氏牌经”。

    程溪懊悔不已,这名字还是莺歌帮她起的,本来放在书架的里层,没想到被宋言殊翻了出来。

    **

    两人乘着马车来到老太太住的庭院。程溪看着院落里的菊花,比起上一次来,这次开得更加绚丽。

    老祖母靠坐在正榻上,满头银发穿着一件带有繁复绣花的圆领袄,色彩素雅但不失庄重。老太太本来眯着眼在思考事情,后见两人进来,瞬间喜笑颜开。

    “来来来,我的好孙儿、好孙媳妇,快坐快坐。”

    程溪唤了一声“祖母好。”

    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诶,简直就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老太太对她这孙媳妇十分满意,一是人长得标致,出落得亭亭玉立;二是老太太识人很准,她知这孩子没什么心计,与她的殊儿相当配得来。

    只是近日京城的流言蜚语传到了她的耳朵里,新婚燕尔的小夫妻有什么矛盾不能解决,今日她就要当这和事佬,敲打一下孙儿。

    宋言殊仔细过问了一番老太太的饮食起居后,问道:“祖母不是说有什么稀罕玩意儿吗?”

    宋言殊知道这宝物只是借口,祖母喊他两一同过来,这意图十分明显。

    老太太眼神示意,于是侍女走到里屋,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灯笼出来。

    宋言殊以为又会是什么珠子、奇玉之类的宝物,但只是一盏普通的琉璃灯。

    “这灯啊,名字好像叫,錾胎珐琅玻璃芙蓉灯。”老太太念出一串拗口的名字:“还是进贡到宫里的宝贝呢。”

    程溪看到这灯,里三层外三层的构造,层层叠叠,十分繁复,上面的花纹形状各异、色彩斑斓,没忍住便凑上前仔细瞧瞧。

    祖母见程溪靠近,便伸手去拨动侍女手里的琉璃灯。

    “还能转动?!真好看!”程溪出身名门,知道这玻璃是昂贵之物,也见过各种各样的琉璃灯,但做工如此精细繁杂的灯笼的确少见。

    “祖母,这难道是黄娘子执掌的琉璃灯吗?”这灯让程溪想起话本上看过的一个奇闻。

    “哈哈哈哪个黄娘子?”祖母哈哈大笑问道。相比毫无反应的宋言殊,她更喜欢孙媳妇这讶异的表情。

    “就是,黄娘子里有一盏灯,这灯里可以存着许多神仙的七魂六魄……”程溪向老太太讲起这个奇闻。

    老太太本就对民间的一些奇闻轶事感兴趣,越听越有意思,便让程溪坐到她旁边讲述。

    一直坐在旁边椅子上的宋言殊听着这不着调的故事,无奈地说道:“从未听过什么黄娘子,不就是一盏琉璃灯吗?”宋言殊记得这种灯在灯会上并不稀少,怎么就被程溪杜撰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

    “哈哈哈那许是记错了,好像是林娘子,还是苏娘子来着。”程溪以为这个故事大家都听过,想不起来可能是因为自己说错了名字。

    “哎呀,我想起来了,就是黄娘子,这灯啊就是仿制黄娘子手里的那盏夺魂摄魄七巧琉璃灯。”老太太也开始随口杜撰起来,“还是我孙媳妇有眼光,他不懂,他就是一个书呆子哈哈哈。”

    程溪看到老太太指着宋言殊,没忍住笑了出来,能说堂堂都察院御史是书呆子的,偌大的京城恐怕都找不出几个人。

    看向宋言殊,他虽不喜形于色,但脸上的神情瞬间阴沉了一些。

    又闲聊了片刻,老太太也乏了,便让宋言殊将这灯笼点亮。又把程溪揽到怀里,轻声说道:“你看殊儿,虽然外表看似不近人情,不好招惹,但其实他内心细腻,对待感情也是专一。”

    程溪听着老太太的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将蜡烛小心放到琉璃灯的宋言殊。

    他知道这只是一件宫里常见的灯笼,但祖母认为它是“稀罕玩意儿”,他就会小心谨慎地对待。

    “我也困了,这天色已晚,你们就点这盏灯回去吧。”

    “祖母,这不是稀罕玩意吗?给我们普通的灯笼就行。”程溪起来微微欠身行礼,向老太太道别。

    “傻孩子,这稀罕玩意儿就得配稀罕人。”老太太笑着说,并叮嘱两人路上小心。

    宋言殊也向祖母道别,拿起灯笼往庭院走去。

    祖母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哎呀,有的人打着这么好的灯笼,都没福气找到这么好的媳妇。”

    此话一出,旁边的侍女和婆子们纷纷捂嘴窃笑。

    宋言殊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今天这就是一场“鸿门宴”。

    仆从们打算跟上两人,被老太太训斥道:“殊儿自小就在这庭院长大,难道还能不认得回去的路?”

    仆从们便乖乖退下。只留两人一灯往深夜里走去。

    **

    这宋府的庭院回廊、穿堂颇多,依据山、水天然的走势设置了许多小路小桥,整个庭院四通八达了,相互连接。

    “我们是要走回去吗?”程溪看着宋言殊带路的方向是往深院内宅去,而不是他们先前乘坐马车来的去向。

    “嗯,祖母应该就是这意思。”

    虽然现在晚上看不大清前方的路,但宋言殊对这庭院的路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回去。

    果然他还是操之太急,祖母这番旁敲侧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只是这程氏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来到宋府月余就能讨得许多人的欢心,包括祖母。

    当初祖母对待兄嫂夫人们都未这般顺意。而嫂夫人们中数长嫂许氏最难应付,下人们都说她最爱刁难人。

    而程氏却能与她们日日共推牌九,都说她愚笨不通诗书,但终归是程阁老的千金,定不是泛泛之辈。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现在宋言殊的做法倒让他落入下风,成为众矢之的。

    “我想祖母的意思你明白,她年事已高,不想老人家还要日日操心我们晚辈的婚事。”宋言殊淡淡地说道。

    “嗯,祖母的苦心,我明白。”

    程溪不觉得宋言殊这般清高的人会回心转意,但到时候貌不合且神离的事情传到自家,还会让父母他们担心。

    宋言殊停下脚步,“你走在后头看得见路吗?”

    他提着灯笼走在前面,照着的是他脚下的路。

    其实,琉璃灯因为是玻璃质地,比起普通的灯笼更明亮,程溪倒是在深夜里看得清楚。

    “走到旁侧来吧。”宋言殊回头将灯笼挪到程溪面前,程溪眼前瞬间明亮起来。

    她与宋言殊并肩而行,那盏灯笼微微偏向程溪的脚下。

    “今天回来,还有一事想告诉你。”宋言殊突然打破沉默开口道。

    程溪盘算着今晚宋言殊说的话,都比之前整个月加起来的话还要多。

    “近来都察院接到一起案子,说来倒与你有些渊源。”

    程溪没料到宋言殊会与他谈论起朝堂上的事,这正是她感兴趣的。

    “哦?什么事?”

    “关于你表兄萧显被检举贪污一事。”宋言殊不动声色地说道,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件寻常案件。

    而他现在也想拿这件事,来试探一下程氏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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