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自回监察司便传了许多官员去衙司调查,之前他也会传人来衙司,只是往日传唤十人也不一定有一人能到。今时不同往日,监察司归安阳公主统管,安阳公主有令,若谁被传唤,无故未到者,不论官侯勋爵、有罪与否,先打三十大板。

    小豆子看着刚刚还颐指气使,官袍加身的人,眨眼的功夫便被褪去外衣押送到板子上,几声哀嚎后又因晕死过去被五花大绑的抬了出来,场面实在滑稽,便不忍去问:“将军,这处罚是否重了些?”

    安阳撇了一眼接着往衙司内走去,漫不经心的说:“陈年积压的旧案,在宋怀手上有了眉头便证明不是死案,办案不力已是失职,只是传他们来衙司还如此推就,打几板子小惩大诫罢了。”

    “况且”说到这里,她停下笑道:“几板子打下去,你没发现那些嚼舌拌嘴的折子没了吗?”

    小豆子闻言也默默笑了笑。

    小豆子跟着安阳走进监察司的偏院,这里僻静,往日是宋怀休息的地方,今日则是给安阳用了,她一进院便见一衣着朴素的老人在院里坐着。

    她拱手笑道:“阿瑾问舅公安。”

    佐文公名何安,是安阳的舅公,或者说是她的皇帝父亲年纪最小的舅舅,他一生杀伐,却一直无所出,想是自己身上的孽障太重,便辞官做了个闲散公侯,皇帝因明白他的心思,连封的名号都取了个“文”字。或是感应上苍,不想老来得子,他自是百般呵护,虽是个痴傻的,可他更觉得是行善积德的因果,只当是自己德行不够,连累自己的姑娘。

    佐文公起身眉目和善的笑着问道:“唤老夫来,殿下可是有事要审?还是要打老夫的板子?”

    “舅公,您说笑了。”

    安阳示意小豆子在外面候着,关了门坐下,何安见状也坐了下来。

    “舅公,前日听闻陛下赐婚给娇慧,我知道您这个女儿是放在心尖的,女儿的嫁娶是大事,只是嫁去北疆您如何舍得。”她笑着斟茶给何安。

    幼时,安阳虽与佐文公未见几面,可每次见他,他的脸上都是挂着雷霆之怒,常与她父亲、外公在堂内大吵又或是对人叱骂,说话的声音也是贯通丹田,如雷贯耳,眼前却是一言语和善,慈眉善目的老人。

    何安淡笑道:“为人父母自然是希望儿女一生无虞,只是我又怎么护得了她一辈子呢,给她找个寄托也是好的,况且得皇帝赐婚,娇慧嫁给北疆候是我们何氏的荣幸。”

    安阳知道她这舅公若贪图名利,当年便不会淡出朝堂,眼前不过是为女儿寻个寄托罢了。

    “舅公”安阳轻声唤道。

    “自古外嫁女,哪怕是皇女,可有一桩算得上幸事?”她的神色落寞,言语中掩不住的悲凉。

    往日的旧闻她是听过的,她的姑姑许戈,如她一样是有封号的,先皇因其平藩战功封其为炵越公主,有言,若不是姑姑与鸢国国主相恋,或许当时即位的便不是她父皇……

    女子自然有轰轰烈烈过一世的权利,可上天如果公平,不应让这权利来的太过不易……

    她来劝佐文公不只是为了许奉,何娇慧若真的嫁给许奉,许奉自会对她相敬如宾,可除此以外给不了她任何,这对他们两人来说是一种折磨。

    安阳收敛了眼中悲戚的神色,又言:“况且北疆又常年征战,若是寻个寄托,只怕天命造化,反而过的凄苦。”

    佐文公有些不满安阳得说辞,站起身来不悦的朝外走去:“公主殿下,老身知道您与奉王交好,可陛下已许诺要许奉留在盛京与我儿成婚,若奉王或者你有什么想说的,只管到皇上面前说……”

    “舅公!”

    安阳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声音如同平日般平静却还是喊住了他,安阳将茶盏放下,却并未起身。

    何安转过身来,对上了安阳那双含笑的眼睛,她笑着说道:“我二哥哥自出了盛京,从王府继子做到北疆侯,过往三十多年,封庶拜贬,父皇都从未召其进京城,现下却要留在盛京,而三哥哥是皇城长大的皇子,眼下却派去了北疆。”

    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仿佛在讲一桩常事。

    “舅公您该比阿瑾看的更清楚,只怕您爱女心切迷了眼,棋局难破,下棋人只看胜负,若棋局已定,无论胜负,所有棋子便皆成了弃子。”

    皇城狩猎,皇帝是好久未来过了,只是近日兴意大发,唤着群臣来京郊围场。

    “陛下,佐文公近日操劳,病于床榻,写了信来求您宽恕。”福瑞将佐文公的信呈上。

    皇帝却未接过,挥手道:“他姑娘出嫁,心里自然牵挂,若病了便好生休养,所有事务只交与内务府即可,传太医去他府上看看。”皇帝眼下心情大好,没在意佐文公的缺席,只叫太医去他府上看望。

    福瑞见状收了信,回到:“是。”

    宫帐前,安阳看了看坐在右前方的许宁正跟着许奉闹脾气,因许奉未放她出去狩猎,而是要她在席间坐着。

    乐瑶着一身软甲,挎着弩箭走到许宁面前挡住了安阳的视线。

    “奉王,怎么你们这些见过大场面的是看不上狩猎吗?不止你们不参加,连阿宁也不参加?”她阴阳怪气的说着,眼睛朝安阳这边瞥过来。

    许奉见状回道:“阿宁不懂规矩,只怕她乱来,扰了各位的兴致。”

    乐瑶却不依不饶,高声道:“阿宁平日跟本宫在宫里学规矩,奉王之言便是本宫没教好喽?”

    她的声音引来皇帝注目,他笑道:“乐瑶,不要胡闹。”又言:“不过许奉,许宁若想玩,便由她去吧。”

    许奉看了眼安阳,见她并未阻拦,便默认着让乐瑶拉着许宁起了身。

    只是她们还未走两步,只听林间传来野兽嘶吼的声音,震的山林群鸟乱飞,走兽啼鸣席间哗然。

    “陛下!”陆黎匆忙到帐前,拱手道:“陛下,应是其他山头的野虎闯进了围猎场,属下这便率人擒拿。”

    皇帝闻言却来了兴致,不知席间谁说:“陛下,此地有天家庇佑,自然福泽满盈,这老虎也知择良木而栖,陛下亲临,这猛虎下山可是祥瑞之兆啊!”

    皇帝朗笑着,对着陆黎说道:“我大盛勇士岂怕小小禽兽,传朕旨意下去,加强防护,若生擒猛虎者,厚赏!”

    陆黎领命下去,转身离开时却碰上了安阳的眼睛,安阳面容冷淡,嘴角却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只一瞬,他低着头走开了。

    安阳在笑什么呢?

    猛虎下山的说辞让她觉得好笑,这老虎可不是天降福瑞,原是她养在园子里的,只是她要布局,便将老虎放在了山林。

    过往多年,他们应也是这样向陛下进言的,兵败,则求胜,胜,则要乘胜追击,哪怕已经兵残马疲,可皇命不可违,她的将士,做了今天的胜者,明日便会在所谓的乘胜追击中死去,无休止的战争让她明白,常胜将军、勇猛的战士并不能带来和平……

    陆黎的言行让她发笑,天下最难懂的莫过人心,可最容易看清的是利益和权力,陆黎,这个让自己陷入困境的人,作为这次围猎皇帝亲派的护卫随行,看着她的人将老虎放入山中,眼前却帮她打掩护……

    皇帝又对着乐瑶招手道:“只是如此,对你们两个女子,太危险了些,安生坐着吧。”

    乐瑶有些不服气,松了拉着许宁的手,娇嗔道:“父皇,您莫忘了,往年儿臣都能拔得头筹,那些人多半是我的手下败将,儿臣为何去不得?”

    万氏此时却说话了:“乐瑶,听话!”她拧着眉,一脸的担忧。

    乐瑶见状也只能不乐意的回了席位。

    席间,笑声不绝于耳,安阳却无意寒暄,只皇帝问话时浅笑着回应,手中一杯杯热酒下肚,再添酒时手却被按住。

    “殿下,您喝的有些多了。”宋怀将她的手从酒壶上拿开,倒了盏茶递到她手中。

    安阳转头看着宋怀,他低顺着眉眼,未看她,只盯着自己递给安阳的茶杯,应是注意到了安阳的目光,他抬眼对上安阳的注视。

    她浅浅一笑,将茶盏接了过来。她笑是因为她觉得可笑,眼前这个她看不透的人,前日却对她说什么生同衾,死同穴。

    这时只听林间响起一阵哀嚎,不一会的功夫,一辆困着老虎的囚车被推到宫帐前。

    抓住老虎的是一年轻男子,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兴奋。

    老虎在囚车内嘶吼挣扎着,席间人由最初的害怕到发觉老虎无法脱困后,对着囚车和男子议论纷纷。

    皇帝也走下高台,在左右拥簇下,笑着向囚车走去。

    老虎原是蔫了气儿却不知咋的突然来了气力冲破了囚笼,疯似的向前扑来。

    在众声不绝的护驾、护驾中人群四散,安阳上前一步将皇帝护在身后,许奉跃出人群手持铁链将虎圈住,可此举应是激怒了老虎,它仰头怒吼,咬着铁链,四掌乱扑,安阳只觉眼前一黑,扇大的虎掌向她扑来。

    “阿瑾!”不知是许奉喊她还是宋怀喊她,再睁眼时宋怀却将她护在怀里,她懵着要推开他,却看他头冒冷汗,不住的颤抖。

    “阿瑾……”他喊她,又失痛跌入她怀里,安阳抚着他的背却碰的满手鲜血。

    护卫持着矛盾围成一堵墙,将许奉和虎围在圈中,虎低伏在地面,怒瞪着眼睛,喘着热气,时不时的舔舐嘴边因挣扎而造成的伤口,龇牙咧嘴。

    人墙外,众人见局面稳定,还想着刚刚的凶恶局面,有人躲在随从身后往外探头看,有人躲在爹娘怀里,有人躲在丈夫怀里……

    许奉将虎牵制住,可却无人上前,一时之间僵持在原地,许宁急的要哭,想挣脱人群上前却被乐瑶拉住。

    “杀了这恶虎……”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只是话还未说完便被人捂了嘴。

    猛虎下山是福兆,有这句话在,众人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处置这老虎,若杀便是顶撞圣上,可谁也没有把握生擒。

    这时只见一抹白光从人墙跃过,伴着身后的惊呼:“阿瑾!”“姑姑!”

    安阳手中攥着一把长矛,向着许奉看了眼,对着身后的人墙说道:“拿布来。”

    虎见安阳进了圈,焰气更长几分,对着安阳低吼着。

    一时之间找不到布,不知是谁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甩了过来。

    安阳接住后,双手持矛,许奉由此便领会她的意思,将手中的铁链高高甩起,引得老虎注意,向着许奉扑来。

    众人见状又惊呼起来,更有人捂了眼不敢看,只是没等到人的哀嚎却听得虎啸。

    刚刚的披风被蒙在虎的头上,铁链缠在它的颈,安阳从它背上跃下,虎也失了支撑般倒地。只见刚刚攥在安阳手中的长矛此时刺穿在虎的颈间,虎的低吼和喘息透过披风冒着热气,血顺着铁链和长矛流在地上,没有丝毫飞溅……

    安阳站在虎的身旁,看着它因喘息而高低起伏的胸膛,神情复杂。

    许奉走上前来,柔声喊道:“阿瑾。”

    安阳收敛了神色,人群四散开来,皇帝赶忙上前拉着安阳看了又看,神色忧虑:“可有哪里伤到了?”

    安阳拱手回道:“冲撞圣驾是臣冒失了。”

    “若不是有你在,又怎么化险为夷,莫说胡话了。”皇帝拉着她看了又看,嗔怪道。

    “是呀,若不是安阳殿下和奉王英勇,这恶虎还不知要伤及多少。”不知谁说道。

    席间恢复原样,皇帝见安阳无伤又觉此番神勇之姿应厚赏,便在席间要封赏几人。

    可安阳忧心宋怀的伤势,什么话也没有听进去,皇帝觉察到安阳的心思便要她先行离开。

    “回陛下。”陆黎上前来,拱手说道。

    “这虎如此凶残应是……”

    “应是什么?”皇帝笑着放下酒杯对着陆黎追问。

    “应是因为腹中怀子……”陆黎低头道。

    安阳进帐时,宋怀正靠趴在床上,侧着脑袋,双目紧闭,一副忍痛的模样。

    安阳走到床边,宋怀听到了脚步声睁了眼,见是安阳,扯着嘴笑了笑。

    “阿瑾。”

    安阳有些不忍,顺着床边坐下:“你太傻了。”她垂眸叹道。

    宋怀想起身,可扯到身上的伤口痛的吸气。安阳见状便去扶他。

    宋怀却顺势抱住安阳,没了往日的傲气,他在她耳边柔声细语的说道:“阿瑾,你不要生气,夫妻、君臣,你要哪个便是哪个,我都会做好的。”

    第一次,她感受到宋怀的心跳,跳的如此的快……

    狩猎未久,后宫居然走水了。

    书房内,皇帝凝眉端坐。

    福瑞从门外进来,拱手到:“陛下,天师来了。”

    “宣。”

    一身着道袍的男人走进屋,屋内只坐着皇帝和几个大臣

    “贫道拜见陛下。”

    “张天师不必多礼,你此番进宫可是天象有异?”皇帝问道。

    “启禀陛下,贫道确实察觉天显异象。”张天师回道。

    “哦?是什么情况,你详细说来。”皇帝又言。

    张天师拱手道:“陛下,是孤星缀尾。”

    “何为孤星缀尾?”宋明修在一旁不解的问道。

    “帝王天家是天上的太阳之子,臣民以族群为星宿,而孤星便是与母星牵连过深,若孤星缀尾离线,那么母星便会星势衰微,星象大变,只怕会危及国运……”

    “那该如何破局呢?”皇帝有些焦急的问道。

    “陛下,破局之法并非难事,这孤星一般有异于常人之处,或愚稚或暴虐,因此与母星命系过深,若保其平衡,便可破局,只是破局之人难找,敢问陛下国中近日可有母子分离之事?”

    这一问却把皇帝问住了,母子分离,愚稚活暴虐之人,这种种皆指向何安和他的女儿,可婚是他亲赐的,虽未昭告天下,可金口玉言。

    他一时之间犯了难,沉声问道:“若上天要让这孤母二星分离呢?”

    “若如此,虽无大灾之险,只是孤母之星本就同命连枝,只怕会双星坠陨,危及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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