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不知,只说是主人的朋友,别的一概不知。”贺若盈扑通一声低头跪下。

    孙煜打手势让他起来说话:“叫惊涛客老老实实作画,别掺合皇宫里的事。”

    贺若盈心里一惊,试探道:“世子,您这话小的不明白。”

    孙煜翘着腿,抓了个桃子咬下一口:“叫你家主人赶紧跟这人断了联系。这是东宫的令牌,现在宫里正斗得凶,别傻乎乎凑过去赶趟儿。”

    孙煜索性把话讲明白:“太子、吴王两派势不两立。你进门时看到我爹身边那个讲话温吞、头发花白的老头没,那就是太子。吴王也不过一个十岁孩子,他懂什么,背后还不是郭贵妃撺掇。”

    听到爹爹被非议,贺若盈眉头锁起。

    “两派势力不相上下,以后不管谁当道,另一方都不好过,不如学我,只管吃喝玩乐,从根源头断绝麻烦。”孙煜没心没肺笑起来。

    孙煜的确有资本,外祖母是皇上最疼爱的小妹,膝下只有他一个亲外孙,父亲是德高望重的颍川王,不曾公开站队表明立场,只要他不犯事,哪朝都能混个富贵闲人。

    “本子我留下了,不过腰牌嘛,还是那句话,叫他自己来拿。”话音刚落,下人们把贺若盈的本子夺了过去,孙煜露出无赖的笑容,揣进微微敞开的胸口,意思是要拿只能从我这拿。

    贺若盈没想到孙煜居然用抢的,毕竟在人家的地盘,不敢擅动。

    她眼珠一转,假装老实道:“世子恕罪,并非主人狠心,实在是外面传得太难听了,说颍川王世子有断袖之风,痴缠惊涛客不止,主人是为了您的清誉着想啊。”

    孙煜差点被桃子噎住,“把话说清楚,什么断袖?什么痴缠?”气得想把人打一顿。

    “行了,你快回去,我还是那句话,要拿自己来拿。”孙煜也不废话,抽出画本急急读起来。

    “世子当真不给?”

    “不给。”

    “好吧,小的只能回去复命了。”贺若盈叹了口气,缓缓转身。

    贺若盈出了会客厅一步一步慢慢前踱,没过多久身后传来孙煜怒问,“结局呢?这本怎么没有结局?”

    “主人只给了这个,别的什么也没说。”贺若盈继续演戏。

    孙煜把腰牌一扔,转身就走,“哼,三天之内我要看到结局。”孙煜认栽,惊涛客不是楚王府趋炎附势的画师,这辈子只能追他屁股后面了。

    贺若盈收好腰牌,哼起了小调,早知道虎穴不好闯,特意画了个有趣的小故事,留了结局没画,保准孙煜看了后挠心挠肺,要啥给啥。

    几日后,来自昭阳殿的嬷嬷捧着皇祖父的禁足令再度降临东宫,贺若盈及其贴身丫鬟勒令一律不得出寝宫,任何人不得接近,直至出嫁。

    如此急不可耐把她赶去西羌,不是整日妄想篡位的郭贵妃又是谁?

    大燕西羌交战数年,双方打得难舍难分,可皇上态度暧昧不清,朝廷主战派和主和派为此事长年争吵不休。

    郭贵妃摸清了皇上的心思,一日散朝后谗言送郡主去和亲,战争休止。郭贵妃盘算,只要二郡主和亲,废太子传闻必然再次兴起,吴王继位之路更加平坦。

    皇帝对吴王的偏爱人所共闻,郭贵妃嫉恨太子倚仗年长才白占了储君之位。皇帝回想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贺若盈的模样,是个沉默温顺的孩子,年纪也合宜,便答应了。

    新来的嬷嬷更加恶毒,不对贺若盈动粗,转而抽玉版大嘴巴子,玉版捂着脸说不疼,贺若盈护着丫头隐忍不发。

    终于等到了血月。

    贺若盈从爹爹的折子中看到半月后血月降临,皇上下旨辍朝一日,二品以上王侯宗亲齐聚永明寺祈福。

    血月这天,天地一片漆黑,圆圆的明月笼罩在血色之下,至寒至阴,邪气旺,正是人心浮动加以利用的好机会。

    贺若盈白天被关在寝宫任人折磨,夜里偷摸起身筹谋,连日劳累后,黑白分明的明眸染上了红血丝,白皙饱满的的瓜子脸陷了下去。

    这是她唯一接触外界的机会,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永明寺是大燕皇家首刹,寺内雕梁粉壁,青琐绮疏。有一木制塔高千余尺,距离京城百里开外远远见之,塔檐上缀饰金铎,多达五千余枚,每当长夜深深,高天风来,铿锵的声音十多里外都能听到。

    本朝每逢天灾异象,皇帝、太后常常率领百官来此诵经祈福。

    贺若盈入寺,身后跟着两个横眉冷对的嬷嬷,形同押解罪犯,人们见此私语嘲笑。

    穿过佛堂回廊时看到了孙煜,他捡了根刻金楠木柱席地而坐,举着自己送的画本,看得津津有味,仿佛世界与他无关。

    孙煜穿着黑金相间的敞口缂丝僧袍,一条长腿搭在膝盖上,露出绣金宝纹锦靴,时不时拍腿狂笑。

    路过宫人被吓到,旋即捧着佛宝物匆匆准备皇家诵经仪式,谁敢管这混世魔王呢。

    贺若盈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喉头酸涩,她多么希望能够留下来画图本。

    无端地,她觉得孙煜顺眼了点,他虽然很不讲理,可他也的确给了她支持与肯定。

    或许感受到灼灼目光盯住,孙煜抬眼望去,与贺若盈目光撞上。

    孙煜看见一个神色憔悴的姑娘,一身旧衣,不施脂粉,挽着简单的发髻,她低头瞅了瞅自己的画本,露出精巧紧致的下颌线,小巧的瑶柱翘鼻下,一张薄薄的嘴唇紧闭,皮肤苍白,身形薄如画上美人。

    老嬷嬷见礼才明白这是要和亲的二郡主,暗叹红颜薄命,好在自己一直远离是非,永远不会什么跟东宫、吴王扯上关系。

    贺若盈陷入沉思,倒是孙煜被盯着不好意思了。

    “看我干嘛?相貌出众虽然是我的不对,但换句话说,郡主一直盯着在下难道没错吗?”

    贺若盈收回目光,启步赶往佛堂,她果然是高估了孙煜。

    夜幕降临后,佛寺笼罩在黑夜里,皇上先行回宫,其余人等继续祈福。贺若盈见守备松了些,掩护玉版溜了出去,转身不小心磕到墙角,额头渗出汨汨血珠。

    身心俱疲的贺若盈回到厢房,粗粗包扎一下,多日委屈凝成泪滴漱漱滑落。此时有根小竹管掀开窗纱,吹进了屡屡白烟,贺若盈昏睡过去。

    贺若盈睁开眼,周身裹着沉沉的熏香,她愣了一会,慢慢坐起身。

    她想打探情况,忽然屏风一侧传来茶碗打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孙煜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就郡主说过一句话,哪里是他们说的什么私会殉情!他们血口喷人!”

    “快给我松绑,我冤枉啊,我唔唔唔。”

    似乎是嘴被堵上了。

    贺若盈也被事情的发展惊呆了,屏风一侧又传来动静,这次贺若盈听出来了。

    是颍川王,到底是行伍出身的大将,行动果断,“孙煜这几日不必醒着,灌点安神汤,醒了就劈晕,和郡主成亲之前不许他出门。”

    正当贺若盈慢慢领会过来,只要和孙煜成亲就可以不必和亲时,传旨的太监宣贺若盈即刻进宫面圣。

    甘露殿内,皇帝穿着常服靠在龙塌上,穿着红白宫装的仕女打扇,太子、颍川王还有一些大臣直挺挺分坐两侧席位,殿内气氛凝重,美艳丰腴的郭贵妃身着赤金夹缬宽衫,一脸忿色。

    和静郡主与颍川王世子血月殉情的丑闻一夜之间传遍皇宫。

    皇上口气冷冽:“你们竟敢在佛祖眼皮底下干出这等丑事。说什么情投意合,宁愿双双跳崖殉情也不愿和亲?”

    殿内屏气凝神,所有人目光转向贺若盈。

    贺若盈额头的绷带还在渗血,唇角也咬破了,哭到发红的眼眶浮肿着,更加坐实了她为情所困的事实。

    太子握拳下跪,“父皇恕罪,都是儿臣没管教好她,才闹出这番事端,误了两国和亲大事。”

    贺若盈咬唇,她不傻,自然能听出爹爹想让她认下此事,如此一来和亲的事自然不了了之。

    可她与孙煜素昧平生,看方才孙煜的态度也是一百个不愿意,这样嫁过去真的便能顺遂无忧吗?

    贺若盈犹豫了,不知何时她的命运只剩下两条路,生在皇家,她却像个物件一般,活得没滋没味。

    颍川王跪下请罪,“皇上恕罪,小儿顽劣,听说郡主和亲就慌了,一时冲动做下此事,微臣回去一定好好管教逆子,只是事已至此,郡主的名节已经被逆子玷污,与其拆散有情人,倒不如全了儿女一片痴情。”

    贺若盈也是第一次知道武将也能巧言善辩,她和孙煜何时成了有情人?

    只是颍川王有句话说的没错,她已经和孙煜绑在一起,没有第二种选择了。况且孙煜是大长公主唯一的孙辈,其中分量不言自明,原来爹爹和颍川王暗中谋划好一切。

    贺若盈直直跪下,声音嘶哑,“皇祖父赎罪,孙女心中只有孙煜一人,非他不嫁。”

    皇帝忽然将手边的砚台砸下,“所以你便抗旨,置朕的颜面于不顾。”

    “皇上,和静郡主不顾大局,私会世子,必须严加惩治,太子管教不严,难逃罪责。”郭贵妃吊稍狐狸眼阴阴上扬。

    “皇祖父,阿盈此番冒险之举,一是为了情义,更是为了皇祖父您。”贺若盈抢回话头,“血月再现往往意味着人间灾祸,不宜婚丧嫁娶,若阿盈此番西行并未带来两国和平,天下臣民会如何议论您?”

    皇帝有些动摇,国家财政吃紧,方才允诺和亲,若战事又起,岂不是折损了天子颜面。

    “皇上,生为郡主理应为国家分忧,和静郡主私通男子,上对不起国家社稷,下不顾礼义廉耻,请尽快交由宗正寺查办。”郭贵妃拖着宽大的金绣袍出座下拜,为了吴王,这丫头就是想嫁得嫁,不想嫁也得嫁。

    贺若盈头磕地不起:“皇祖父明鉴,大燕、西羌交战各有胜负,我方却先提出和亲,蛮夷鄙夷,不出三年必定再起兵戈。可是圣旨已下,所以孙女甘愿一死,佐以血月之托,给西羌一个交代。”

    贺若盈言辞恳切,说出了一部分大臣心声。

    “郡主休得欺君。”郭贵妃红艳的嘴角勾起:“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何时跟世子有过交情,本宫怎么不知。”

    颍川王即刻接话:“回贵妃娘娘,臣也是刚刚得知,小儿为了郡主至今昏迷不醒,这可是千真万确抵赖不得。”

    郭贵妃气恼,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提起裙摆上前低声哄道:“皇上,西羌已经答应和亲,咱们何必再打呢,把银子省下来修梨园、瀛海洲不好么。”

    太子见状,缓缓开口:“父皇,血月现世是大凶之兆,一切当从长计议,若稍有不慎则悔之晚矣。”大臣们纷纷点头。

    “皇上!”郭贵妃神色愠怒,贺若盈连忙跪着凑前哭道:“皇祖父,我是你的亲孙女啊,您真要把我送去那蛮荒之地吗?”郭贵妃口里道义廉耻责骂不休。

    顿时的甘露殿哭泣声、斥责声吵成一片。

    “够了。”皇上沉声,大殿一片安静。皇上望着太子身后的颍川王和一片朝臣,感觉到一股力量隐隐对抗。

    他命众人退下,贺若盈,孙煜分别关押,太子、颍川王罚俸一年,以惩管教无方。

    关押期间,贺若盈紧张地彻夜难眠,直到民间兴起一个童谣“血月兵戈战事起,赔了夫人又折兵”,玉版顺利完成了任务。

    儿童戏言一句句在皇帝心头徘徊,加之朝臣反对,贺若盈孙煜私情愈演愈烈,传得有鼻子有眼,皇帝只得赐婚二人平息争议。

    贺若盈没想到失态发展如此出乎意料,数月之内,两道赐婚圣旨摆在面前,自己真的要嫁孙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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