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乐章（下）
由此为契机，多米娜不太情愿地意识到，自己欠了对方一个人情。更让他有些不安的是，伊丝莉从来没有找他提过这件事。就好像她忘了，或者当时她没有认出他。但这可能性也太低了。她可是轻易看透人心的魔女，怎么会认不出那么明显的水之魔法？
因此，在伊丝莉向他提出两人结为一组搭档学习时，他没有立刻拒绝。多米娜眨眨眼睛，委婉道：“你有其他选择。”
“是这样吗？”伊丝莉反问道，她抱着一本书，和他一起向前走着，“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搭档，我当然要选最强的。还有，你不会真的认为我有很多朋友吧，多米娜？”
他差点就要说“我不是你朋友”这句话了。但这个时候否定没有任何好处，而伊丝莉的利用价值，在他看来是这所学校里最大的。所以他暂时保持沉默。伊丝莉抬起眼，在今天的阳光下，蓝色变浅了一些，清透地盛装着四周的世界。“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从没有感受到过任何不适？”
多米娜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除了你认真对我使用言灵魔法的时候。并且，那种感觉并非不适。”
伊丝莉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不过她很快回到平常姿态，解释道：“因为我的魔法性质，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避免地附带一定魔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光是听见我的声音就够难以忍受的了。所以我很难跟谁长时间对话。你可能也会注意到，很少有人会直接过来和我搭话。即使他们很想。”
话虽如此，多米娜确实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但以防万一他还是问了一句：“有什么方法可以避免吗？”
“避免是不可能的。当然，像你这样魔力很强的基本可以无视，相信同一句话从我和别人嘴里说出来，你听着都是一样的。”伊丝莉呈现出思考的模样，“不过，好像听习惯了会有抗性吧？有人是这么说的。因为是别人在听，所以我并不是很清楚。”
多米娜不置可否。他偶然瞥到她的袖口，从宽大的空隙间望进去，那道伤痕已经褪去了。他听说萨林坦家族以“伤害了家族成员”的名义，很好地压制了那户人家，让他们不敢再在魔法道具销售方面和他们作对。伊丝莉并不知道他的想法，还正在努力地给他列出和她搭档的好处。
反正对他没什么害处，她能给他带来的资源也是他需要的。多米娜说：“好的。”
伊丝莉顿住了滔滔不绝，她惊讶似地睁大了眼睛，随后很快笑起来：“那么，请多指教。”她向他伸出手。
多米娜皱了皱眉。但毕竟已经答应了，他也不想让对方为难，轻轻握了一下后便打算快速收回，伊丝莉却忽然收紧手掌，她低声说：“等一下。”
她的手指滑过他的掌心，大拇指在手背上摸索，源源不断的热量传入手心。从来没有人这样握过他的手。多米娜愣在原地，一时间居然任她动作。伊丝莉意识到他的没有拒绝，另一只手也叠上他手背，像在确认什么。
火焰顺着手背蔓延，左手温暖得像要燃烧起来。他从未从水中得到如此温度。水总是……强大而冰冷。他本来应该习惯的。
与此同时他听到伊丝莉说：“你的惯用手是左手？”他下意识答道：“是。”
“哦。”伊丝莉放开手。多米娜忍不住追问道：“这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这样握着他的手？
她明显误解了他的问题：“没什么，只是左利手毕竟比较少见，有点新奇而已。”多米娜有些挫败地咬咬嘴唇，又不能再继续问下去，只好沉默以对。
伊丝莉却反而道歉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和别人皮肤接触？如果是的话，抱歉。”
“你倒是会在这种时候感觉抱歉了？”他呛了她一句，纯粹只是为了发泄情绪。伊丝莉合拢双手，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又向他望来：“我也不是那种喜欢特意让别人不舒服的人。通常不会再没必要的情况下这么做。”
他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被仿佛看穿的窒息感。多米娜避开她的眼睛，听到她重复地确认了一句：“所以，你不喜欢吗？”
他想要说谎。因为厌恶剖白心迹，也厌恶这样的仿佛很软弱的自己。渴望和人的接触？那是弱者才会有的想法吧？他才不——
否认的话被砍断在舌尖。多米娜说：“没有。我不讨厌。”
伊丝莉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到底为什么要一门心思地接近自己？只是一时的兴趣？还是对他有何所求？多米娜想不明白。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不想要那份温暖溜走。不管是谁给予他的。
在看到那个背影的瞬间，多米娜放轻了呼吸，停下脚步。女孩漆黑的长发披在身后，在制服外套上蜿蜒，笔挺西服包裹的身量清瘦。伊丝莉站在魔法楼梯前，似乎很茫然的样子。
原本他不会因此止步，但对方的表现实在奇怪。区区一个随机变动的魔法楼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她就呆呆地站在哪里，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哦，对了，这个楼梯确实有魔法无效结界保护，防止学生们一时兴起把它拆了。但寻找其中规律，或者不按规律随机应变，都不困难。即使是这所学校里成绩最差的学生也不会犹豫超过三分钟。但是伊丝莉已经在那里站了十分钟，也没有踏出一步。怀着可能发现对方弱点的兴趣，多米娜暂时隐蔽身形，静静观察。
他看见伊丝莉拿出一个兔子对讲机，拨了个号码后打出去，一直没人接。她也完全没有表露急切的样子，等着铃声响过三分钟自行挂断，才把对讲机放回口袋。
不多时对讲机在口袋里嗡鸣起来，伊丝莉再次拿出来接通了，说：“嗯，是我，我在魔法楼梯这里，你能过来一趟吗？”
然后电话又挂断了。伊丝莉轻声哼起歌，空气中流淌的旋律带着隐约的魔力，毕竟她不能选择是否坦露自己的天赋，与生俱来的才华。但基本上，它就只是一首歌而已。此刻多米娜才意识到，不论她是否是言灵魔法使，她对歌唱和音乐的热爱都不会改变。
这样对于某件事物的专注与追求值得他的尊重。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他等待着，直到另一个脚步声的靠近。这个踏着地板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熟悉……这个念头刚产生的瞬间，淡金长发的少年走入视野，声音里夹杂着一些不耐：“你能不能不要在上课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抱歉啦，可是我实在过不去呀。如果被别人看到了还挺丢人的。”伊丝莉停下唱歌，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对着莱威。魔法局局长之子啧了一声：“行吧。”
他居然没有追究。而且——多米娜唤出一面时钟——现在也还不到下课时间。莱威·罗泽库兹，这个高傲跋扈，向来平等地视弱于他者之人为渣滓的角色，为了给伊丝莉指个路专门把课翘了。虽然这些课程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但他并不是那种过度自满的人，大部分课还是会好好听，万一能学到什么呢。
总而言之，这个人出现在这个时候还这个态度，非常不寻常。接着他看到莱威走过伊丝莉身边，也没有给她讲什么楼梯变动的规律，直接握上她手掌，领她往前走。多米娜睁大了眼睛。在贵族之间，除了跳舞，男女之间的肢体接触被认为非常无礼，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如此。他们总是端着含蓄的姿态。
但莱威就那样直接触碰伊丝莉右手，她看上去也没什么反对意思，他们的动作自然而娴熟，仿佛做过无数次，已成习惯。他看到莱威握着的力度适中，并没有什么拘谨之感，伊丝莉也在乖乖跟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变换不定的台阶。偶尔还能听到莱威低声的询问能否跟上，伊丝莉总是说没问题。
他们已经走了过去。说话声已经听不到了。但某一个瞬间伊丝莉忽然回头望来，那双装着深海的眼睛正对着他的方向。多米娜心中一惊。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因为那两人走远了。
确定无人窥视后，多米娜从角落里走出来，他轻轻一跃跳上楼梯，不用几分钟就来到另一边。他在心中默默记下：莱威与伊丝莉似乎关系不一般。
看来她说自己没什么朋友，多少也是有些假话。莱威这样的，一个人能抵很多个无用的所谓朋友了吧？他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这也会是为什么多米娜一直允许他在自己旁边，甚至偶尔利用自己的行径也在容忍范围内。毕竟所有的东西都需要以物易物，虽然不一定是等价交换。
所以他身上一定也有伊丝莉需要的东西。只是他还没找出来而已。
因此，在伊丝莉向他提出两人结为一组搭档学习时，他没有立刻拒绝。多米娜眨眨眼睛，委婉道：“你有其他选择。”
“是这样吗？”伊丝莉反问道，她抱着一本书，和他一起向前走着，“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搭档，我当然要选最强的。还有，你不会真的认为我有很多朋友吧，多米娜？”
他差点就要说“我不是你朋友”这句话了。但这个时候否定没有任何好处，而伊丝莉的利用价值，在他看来是这所学校里最大的。所以他暂时保持沉默。伊丝莉抬起眼，在今天的阳光下，蓝色变浅了一些，清透地盛装着四周的世界。“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你从没有感受到过任何不适？”
多米娜仔细回想了一下，答道：“除了你认真对我使用言灵魔法的时候。并且，那种感觉并非不适。”
伊丝莉表情变得有些怪异。不过她很快回到平常姿态，解释道：“因为我的魔法性质，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避免地附带一定魔力，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光是听见我的声音就够难以忍受的了。所以我很难跟谁长时间对话。你可能也会注意到，很少有人会直接过来和我搭话。即使他们很想。”
话虽如此，多米娜确实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但以防万一他还是问了一句：“有什么方法可以避免吗？”
“避免是不可能的。当然，像你这样魔力很强的基本可以无视，相信同一句话从我和别人嘴里说出来，你听着都是一样的。”伊丝莉呈现出思考的模样，“不过，好像听习惯了会有抗性吧？有人是这么说的。因为是别人在听，所以我并不是很清楚。”
多米娜不置可否。他偶然瞥到她的袖口，从宽大的空隙间望进去，那道伤痕已经褪去了。他听说萨林坦家族以“伤害了家族成员”的名义，很好地压制了那户人家，让他们不敢再在魔法道具销售方面和他们作对。伊丝莉并不知道他的想法，还正在努力地给他列出和她搭档的好处。
反正对他没什么害处，她能给他带来的资源也是他需要的。多米娜说：“好的。”
伊丝莉顿住了滔滔不绝，她惊讶似地睁大了眼睛，随后很快笑起来：“那么，请多指教。”她向他伸出手。
多米娜皱了皱眉。但毕竟已经答应了，他也不想让对方为难，轻轻握了一下后便打算快速收回，伊丝莉却忽然收紧手掌，她低声说：“等一下。”
她的手指滑过他的掌心，大拇指在手背上摸索，源源不断的热量传入手心。从来没有人这样握过他的手。多米娜愣在原地，一时间居然任她动作。伊丝莉意识到他的没有拒绝，另一只手也叠上他手背，像在确认什么。
火焰顺着手背蔓延，左手温暖得像要燃烧起来。他从未从水中得到如此温度。水总是……强大而冰冷。他本来应该习惯的。
与此同时他听到伊丝莉说：“你的惯用手是左手？”他下意识答道：“是。”
“哦。”伊丝莉放开手。多米娜忍不住追问道：“这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这样握着他的手？
她明显误解了他的问题：“没什么，只是左利手毕竟比较少见，有点新奇而已。”多米娜有些挫败地咬咬嘴唇，又不能再继续问下去，只好沉默以对。
伊丝莉却反而道歉了：“你是不是不喜欢和别人皮肤接触？如果是的话，抱歉。”
“你倒是会在这种时候感觉抱歉了？”他呛了她一句，纯粹只是为了发泄情绪。伊丝莉合拢双手，那双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睛又向他望来：“我也不是那种喜欢特意让别人不舒服的人。通常不会再没必要的情况下这么做。”
他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被仿佛看穿的窒息感。多米娜避开她的眼睛，听到她重复地确认了一句：“所以，你不喜欢吗？”
他想要说谎。因为厌恶剖白心迹，也厌恶这样的仿佛很软弱的自己。渴望和人的接触？那是弱者才会有的想法吧？他才不——
否认的话被砍断在舌尖。多米娜说：“没有。我不讨厌。”
伊丝莉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到底为什么要一门心思地接近自己？只是一时的兴趣？还是对他有何所求？多米娜想不明白。他只知道一件事。
他不想要那份温暖溜走。不管是谁给予他的。
在看到那个背影的瞬间，多米娜放轻了呼吸，停下脚步。女孩漆黑的长发披在身后，在制服外套上蜿蜒，笔挺西服包裹的身量清瘦。伊丝莉站在魔法楼梯前，似乎很茫然的样子。
原本他不会因此止步，但对方的表现实在奇怪。区区一个随机变动的魔法楼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她就呆呆地站在哪里，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哦，对了，这个楼梯确实有魔法无效结界保护，防止学生们一时兴起把它拆了。但寻找其中规律，或者不按规律随机应变，都不困难。即使是这所学校里成绩最差的学生也不会犹豫超过三分钟。但是伊丝莉已经在那里站了十分钟，也没有踏出一步。怀着可能发现对方弱点的兴趣，多米娜暂时隐蔽身形，静静观察。
他看见伊丝莉拿出一个兔子对讲机，拨了个号码后打出去，一直没人接。她也完全没有表露急切的样子，等着铃声响过三分钟自行挂断，才把对讲机放回口袋。
不多时对讲机在口袋里嗡鸣起来，伊丝莉再次拿出来接通了，说：“嗯，是我，我在魔法楼梯这里，你能过来一趟吗？”
然后电话又挂断了。伊丝莉轻声哼起歌，空气中流淌的旋律带着隐约的魔力，毕竟她不能选择是否坦露自己的天赋，与生俱来的才华。但基本上，它就只是一首歌而已。此刻多米娜才意识到，不论她是否是言灵魔法使，她对歌唱和音乐的热爱都不会改变。
这样对于某件事物的专注与追求值得他的尊重。因为他自己也是如此。他等待着，直到另一个脚步声的靠近。这个踏着地板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熟悉……这个念头刚产生的瞬间，淡金长发的少年走入视野，声音里夹杂着一些不耐：“你能不能不要在上课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抱歉啦，可是我实在过不去呀。如果被别人看到了还挺丢人的。”伊丝莉停下唱歌，转过身来笑眯眯地对着莱威。魔法局局长之子啧了一声：“行吧。”
他居然没有追究。而且——多米娜唤出一面时钟——现在也还不到下课时间。莱威·罗泽库兹，这个高傲跋扈，向来平等地视弱于他者之人为渣滓的角色，为了给伊丝莉指个路专门把课翘了。虽然这些课程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但他并不是那种过度自满的人，大部分课还是会好好听，万一能学到什么呢。
总而言之，这个人出现在这个时候还这个态度，非常不寻常。接着他看到莱威走过伊丝莉身边，也没有给她讲什么楼梯变动的规律，直接握上她手掌，领她往前走。多米娜睁大了眼睛。在贵族之间，除了跳舞，男女之间的肢体接触被认为非常无礼，即使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如此。他们总是端着含蓄的姿态。
但莱威就那样直接触碰伊丝莉右手，她看上去也没什么反对意思，他们的动作自然而娴熟，仿佛做过无数次，已成习惯。他看到莱威握着的力度适中，并没有什么拘谨之感，伊丝莉也在乖乖跟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变换不定的台阶。偶尔还能听到莱威低声的询问能否跟上，伊丝莉总是说没问题。
他们已经走了过去。说话声已经听不到了。但某一个瞬间伊丝莉忽然回头望来，那双装着深海的眼睛正对着他的方向。多米娜心中一惊。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因为那两人走远了。
确定无人窥视后，多米娜从角落里走出来，他轻轻一跃跳上楼梯，不用几分钟就来到另一边。他在心中默默记下：莱威与伊丝莉似乎关系不一般。
看来她说自己没什么朋友，多少也是有些假话。莱威这样的，一个人能抵很多个无用的所谓朋友了吧？他有很大的利用价值，这也会是为什么多米娜一直允许他在自己旁边，甚至偶尔利用自己的行径也在容忍范围内。毕竟所有的东西都需要以物易物，虽然不一定是等价交换。
所以他身上一定也有伊丝莉需要的东西。只是他还没找出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