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陆呦鸣来闹了这么一场，把陆之远本来的思绪都打乱了。他如今心浮气躁，东拉西扯地交代了两句有的没的，随即道：“贤侄不妨去花园旁边的听雨阁暂住几个月，那里风景秀美，也安静，最适合静心读书。”
李晋瞧着陆之远道貌岸然的样子，心中颇为不齿，却仍是淡淡的，温言道谢后退了出来。
谁知刚出了书房门，就看见陆呦鸣站在不远处。她今日穿了纱裙，此时起了风，她的纱裙层层叠叠随风飘荡，如同水波一般轻轻撩动人心。
李晋神色不变，只当未看到她一样自顾自地走。
却听见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是陆呦鸣快步赶了上来。
她到底想做什么？李晋心中有些厌烦，面上却不显，反而驻足等了她一下。
两人一起往前走着，李晋方开口问道：“不知陆小姐在此处等着李某，所为何事？”
身侧的人抿了抿唇，似是有些羞于启齿，一丝红意从她的耳垂上爬上来，越发显得她肌肤胜雪，晶莹如玉。
“我只是想，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毕竟订立婚约的时候她尚未出世，因此婚约书上只写了陆家四小姐，并未写上她的名字。
“我叫陆呦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那个呦鸣。”
她红着脸说完自己的姓名，复又小声问道：“我看你已经及冠了，可有取字吗？”
总不至于自己都将姓名告诉他了，他连个字都不愿意告诉自己吧。
“我字平渊。取平直如水之意。”
她垂下眼，也不说话，手指就着手中的帕子绕圈。过了片刻，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一般开口道：“我可以叫你平渊吗？”
明明是被人唤惯了的两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多了丝缠绵意味。偏生她还丝毫不觉，很期待地看着自己。
李晋淡淡道：“可以。”
“那你可以不要叫我陆小姐吗？”她得陇望蜀，有些贪心，又有些委屈地说：“府里有五个陆小姐，你这样叫，好像我们都一样。”
难道有什么不同么？李晋心里嗤笑一声，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温和：“那我叫你什么呢？”
身边人的耳朵更红了，她隐秘地偷看了自己好几眼，纠结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地开口：“你叫我呦呦好不好？”
陆呦鸣深知悲惨的过去会让男子心生怜悯同情，想起来了什么伤心事一般红着眼睛软软的解释：“是我的小字。我七岁时我娘走了，以后就再没人叫过了。”
看来这个庶出女儿在府里很不受重视。李晋暗自思量着，越缺爱的人越渴望被爱，所以她才会这么缠着自己。
他看了一眼身旁软糯羞涩的少女，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倒不如同她虚与委蛇一番，说不定以后此人还能为自己所用。
思及此处，他看向陆呦鸣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潋滟深情，仿佛是在用唇齿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缓慢地吐露出口：“呦呦。”
陆呦鸣的脸像红透的苹果，轻声“嗯”了一下，又问道：“父亲让你住在什么地方？”
看着眼前的少女对自己倍加关心的样子，李晋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若是她知道自己想要彻底拔除陆家，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叔父让我暂住听雨阁。”
“听雨阁么？”陆呦鸣思索了一下，自己爹果然没安好心。听雨阁临近花园，夏日蚊虫最多，冬天又冷得很。
不过，倒是方便自己做个好人。
“听雨阁也挺好的。只是许久无人居住，免不得缺东西，我陪你去看看，有缺的少的就给你补上。”
李晋装作不解的样子：“若是屋内缺了东西，自然是报与陆夫人，岂能让你破费。”
陆呦鸣心想这人是读书读傻了，没见识过府里的宅斗。自己的嫡母和亲爹是一路人，明面上说恩说疼的，背地里悄悄使绊子。你要是报给她知道，等到明年都等不来。
“母亲平日里庶务繁杂，难免容易疏漏。左右我没什么别的事，当下就给你补上了，也不耽误你用。”
“那就多谢你，呦呦。”
听雨阁建在花园边上，虽也有仆从偶尔来打扫，但许久无人居住的屋子，又是夏天，一打开门还是有种闷闷的霉味。
李晋从前吃过许多苦，这难闻的霉味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饶有兴致地注意身边陆呦鸣的反应，看看她因为皮相而对自己生出的浅薄喜欢，会不会因为这一点点的霉味就烟消云散。
陆呦鸣注意到他在观察自己，因此并不露出半分嫌弃神色，只是被灰尘呛得鼻子皱了皱，脚步不停地走进屋内。
屋里虽然算不上十分狼藉，但桌子上已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连带着茶具、文房四宝也皆是些破烂不能用的，书架子上空空如也，床上也并无被褥。
陆呦鸣打量了一圈，父亲为难此人的心思几乎是昭然若揭。陆府虽不大，哪里不能腾出一间空屋子，非得把人赶到这什么都没有的破烂地方。
“我先帮你把屋子收拾一下，再送些必要的东西来。”陆呦鸣表现地有些愧疚，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此处简朴了一些，你别嫌弃。”
李晋瞧着她愧疚地几欲落泪的样子，觉得她有点傻，为了这点小事就红眼睛。
“你不必忧心。我随身的行李放在客店，过会儿就送来了。此地环境清幽，我很喜欢。”
“那我先打扫一下，总归这个样子是没法住人的。”陆呦鸣说着，已经去房间角落里取了一个盆来要去打水。
原来她说要帮忙收拾屋子，不是叫来一堆丫鬟婆子收拾，而是自己动手收拾。
李晋有点错愕。
就在他错愕的时候，陆呦鸣已经取了水回来，拿干抹布沾了水，弯着腰擦桌子。
她的脸上浮现一点粉红，弯着腰，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两缕碎发被粗暴地别到耳后，平添几分娇媚俏皮之态。
她的动作十分自然，就像是这里的女主人。
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陆呦鸣抬眸对上李晋探寻的神情，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来：“我不是太太亲生的，亲姨娘又走得早，许多活儿使唤不动旁人，都得自己做。”
说着说着，她又有点委屈：“这两年好过多了。父亲见我长得尚且入眼，觉得我还有点用处。”
她话未说全，但是有什么用处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怎么什么话都跟自己讲！
她怎么这么容易红眼睛！
李晋难得有点无措。
他虽聪颖明悟，但自觉男女之情无用，并不愿意把心思花在这上头，哪里知道怎么哄一个眼泪汪汪的少女。
好在那少女眼眶只红了一下，很快又憋回去了。
她直起腰来，上下打量着站在那里如呆雁一般的李晋，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塞到他手里。
意思很明确，这屋子总不能我一个人收拾。
李晋拿着被人塞进手里的扫帚，那人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软着嗓子问：“你把地扫了好不好？咱们一起干，很快就能收拾好了。”
难道能厚着脸皮看她帮自己收拾屋子吗？
李晋：“当然，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陆呦鸣在听雨阁里待了一上午，走的时候，屋里终于有了些能住人的意思。
她直起身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看了一眼自己沾满灰尘的纱裙，又看看同样灰头土脸的李晋，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来：“一上午就收拾好了，咱们可真能干。”
这么狼狈，还能笑出来，傻乎乎的。
“实在是多谢你。”
陆呦鸣摆摆手：“咱们之间说什么谢呢。”
怎么就咱们了。李晋心想，她果然是因为从小缺爱，所以这么容易就对自己情根深种。
“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陆呦鸣说着，抬起眸子看他，眼含春水，流光熠熠，颇为不舍的样子。
都这么狼狈了，但还是挺好看。
“我送你。”李晋说。
*
陆府书房内，自两人走后，陆之远心中烦闷无处发泄，把陆夫人叫来骂了个狗血临头。
匆匆被叫过来的陆夫人也十分委屈：“我本想着四姑娘心高气傲，看不上一个寒门举子。这才叫三姑娘去给她透个信，好让她去闹一场，省的那举子不识抬举地拿婚约说事......”
陆之远余怒未消，斥责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现下那举子倒是懂进退，不识抬举的是咱们陆府的小姐！”
陆夫人怯怯地低眉认错：“老爷恕罪，我也实在不知。四姑娘向来眼高于顶，不知道今日是喝了什么迷魂汤。”
陆之远喝了口茶，愤愤道：“能有什么迷魂汤？不过是见那小子长得出众。当真是目光短浅！”
“老爷也不用忧心太过。那举子不是说等到金榜题名之时再提婚约之事么，这金榜题名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
陆之远听了这话，冷笑一声，心中已有了主意：“挑两个貌美会来事儿的丫鬟去服侍左右。我倒要看看，一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能读得了什么圣贤书。”
*
陆呦鸣从听雨阁回房之后，脑子里一直在复盘李晋方才的表现。
他一直都温和有礼，连视线都是规规矩矩的。陆呦鸣前世阅人无数，知道男子和心爱的女子相处时，就算是表面上守规矩，私底下也总有按捺不住的小动作。
可他眼中偶然浮现的情意又不似作假，更何况他还唤了自己的小名。
陆呦鸣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李晋虽然对自己有点意思，但还没有到情根深种愿意娶自己的程度。
也罢，哪有正经男子会对第一次见面的女子情根深种呢。往后还得多多跟他相处，增进感情，早些把自己嫁出去才行。
话说陆呦鸣这头还在纠结李晋是不是喜欢自己，李晋那边已经确信了陆呦鸣就是对自己情根深种，而且是一见钟情无法自拔的那种。
不然她为什么主动提起婚约的事，帮自己收拾屋子，让自己叫她的小名，动不动就红眼睛，像一只可怜的小兔子。
李晋蹙着眉，有些烦恼。
他在陆家暂住，本意是便于出入，能够搜集陆家十五年前参与诬陷太子谋反一案的证据，并不想真的履行什么旧时婚约。
可经陆呦鸣这么一搅合，难保陆之远不会对自己心生防备，妨碍自己行动。
他正想着这些，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书童松柏早上在客店看行李，下午方带着行李赶到陆府，刚刚安顿下来便听见敲门的声响，匆匆跑去开门。
一个头戴珠翠衣着锦绣的中年贵妇人，带着一个老嬷嬷，并两个貌美的丫鬟站在门口。
松柏一愣神，听那老嬷嬷道：“我们夫人闻得李公子来府上暂居，特来探望。”
说话间，李晋已经出了房门。
陆夫人头一次见他，眼见这个年轻人身形挺拔姿容俊秀，心中暗道，怪不得向来眼高于顶的四姑娘能看上他，她点点头，很慈祥地笑着说：“这位定是贤侄了。”
李晋行过礼，叫一声“陆夫人”。
陆夫人慈祥地看着他，微笑道：“你来我们府上住着，身边没个服侍的丫鬟怎么行。我特地挑了两个好的，给你留着用。”
那两个丫鬟闻言上前行礼，穿红衣服的叫桃红，穿粉衣服的叫娇杏，均是身量窈窕，打扮得花枝招展，带着有点刺鼻的香粉气。
李晋见此情形，哪里能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虽然心中颇为不齿，仍面色温和，恭敬行礼道：“夫人盛情，侄儿谢过夫人。”
既然陆之远觉得他是个为情爱所困的废物，他也不妨装作多情浪荡的样子，好打消陆之远的疑虑，便于自己行事。
然而，收下这两个丫鬟的第一天，李晋就后悔了。
桃红和娇杏显然是带着任务来的。
时常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脚步一滑倒在自己怀里，亲手给自己喂点心......
这些他都忍了。
可晚上掀开被褥时，发现一个只穿肚兜，一身脂粉香气，含羞带怯看着自己的女子，这让他怎么忍？
从来都带着温和面具的李晋看到这样香艳的场景，脸色一黑。
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燥怒的心绪，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出去。”
娇杏本觉得这个俊秀公子只是脸上抹不开面子，陪着笑，壮着胆子去拉他的手，口中道：“公子别羞，奴婢来服侍您。”
李晋皱着眉，嫌恶地躲开她的手，语气越发冰冷：“你是想让我找人来把你抬出去吗？”
娇杏见他真要出门叫人，吓得脸都白了，哭得梨花带雨，也顾不及穿衣服，半裸着身子，慌慌张张地跑出门去。
人已经跑远了，李晋这才拧眉去把窗户打开，也不上那张被娇杏躺过的床，只在桌前坐下，扬声唤书童进来。
松柏这个时候本已经歇下了，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叫他，惺忪着睡眼进屋，便见着公子冷着脸坐在桌前。
压迫感扑面而来，松柏身上的瞌睡虫都被吓跑了，老实地问：“公子有什么吩咐？”
“给我换一套床单被褥。”
至于这两个丫鬟，哪怕是今日送走了，明日也会来新的。他得好好想想如何处置，既能落个干净，又不至于让陆家人生疑。
李晋瞧着陆之远道貌岸然的样子，心中颇为不齿，却仍是淡淡的，温言道谢后退了出来。
谁知刚出了书房门，就看见陆呦鸣站在不远处。她今日穿了纱裙，此时起了风，她的纱裙层层叠叠随风飘荡，如同水波一般轻轻撩动人心。
李晋神色不变，只当未看到她一样自顾自地走。
却听见身后一阵急促脚步声，是陆呦鸣快步赶了上来。
她到底想做什么？李晋心中有些厌烦，面上却不显，反而驻足等了她一下。
两人一起往前走着，李晋方开口问道：“不知陆小姐在此处等着李某，所为何事？”
身侧的人抿了抿唇，似是有些羞于启齿，一丝红意从她的耳垂上爬上来，越发显得她肌肤胜雪，晶莹如玉。
“我只是想，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毕竟订立婚约的时候她尚未出世，因此婚约书上只写了陆家四小姐，并未写上她的名字。
“我叫陆呦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的那个呦鸣。”
她红着脸说完自己的姓名，复又小声问道：“我看你已经及冠了，可有取字吗？”
总不至于自己都将姓名告诉他了，他连个字都不愿意告诉自己吧。
“我字平渊。取平直如水之意。”
她垂下眼，也不说话，手指就着手中的帕子绕圈。过了片刻，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一般开口道：“我可以叫你平渊吗？”
明明是被人唤惯了的两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来，不知为何多了丝缠绵意味。偏生她还丝毫不觉，很期待地看着自己。
李晋淡淡道：“可以。”
“那你可以不要叫我陆小姐吗？”她得陇望蜀，有些贪心，又有些委屈地说：“府里有五个陆小姐，你这样叫，好像我们都一样。”
难道有什么不同么？李晋心里嗤笑一声，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温和：“那我叫你什么呢？”
身边人的耳朵更红了，她隐秘地偷看了自己好几眼，纠结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地开口：“你叫我呦呦好不好？”
陆呦鸣深知悲惨的过去会让男子心生怜悯同情，想起来了什么伤心事一般红着眼睛软软的解释：“是我的小字。我七岁时我娘走了，以后就再没人叫过了。”
看来这个庶出女儿在府里很不受重视。李晋暗自思量着，越缺爱的人越渴望被爱，所以她才会这么缠着自己。
他看了一眼身旁软糯羞涩的少女，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倒不如同她虚与委蛇一番，说不定以后此人还能为自己所用。
思及此处，他看向陆呦鸣的眼中也多了几分潋滟深情，仿佛是在用唇齿细细咀嚼这两个字，缓慢地吐露出口：“呦呦。”
陆呦鸣的脸像红透的苹果，轻声“嗯”了一下，又问道：“父亲让你住在什么地方？”
看着眼前的少女对自己倍加关心的样子，李晋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若是她知道自己想要彻底拔除陆家，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叔父让我暂住听雨阁。”
“听雨阁么？”陆呦鸣思索了一下，自己爹果然没安好心。听雨阁临近花园，夏日蚊虫最多，冬天又冷得很。
不过，倒是方便自己做个好人。
“听雨阁也挺好的。只是许久无人居住，免不得缺东西，我陪你去看看，有缺的少的就给你补上。”
李晋装作不解的样子：“若是屋内缺了东西，自然是报与陆夫人，岂能让你破费。”
陆呦鸣心想这人是读书读傻了，没见识过府里的宅斗。自己的嫡母和亲爹是一路人，明面上说恩说疼的，背地里悄悄使绊子。你要是报给她知道，等到明年都等不来。
“母亲平日里庶务繁杂，难免容易疏漏。左右我没什么别的事，当下就给你补上了，也不耽误你用。”
“那就多谢你，呦呦。”
听雨阁建在花园边上，虽也有仆从偶尔来打扫，但许久无人居住的屋子，又是夏天，一打开门还是有种闷闷的霉味。
李晋从前吃过许多苦，这难闻的霉味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饶有兴致地注意身边陆呦鸣的反应，看看她因为皮相而对自己生出的浅薄喜欢，会不会因为这一点点的霉味就烟消云散。
陆呦鸣注意到他在观察自己，因此并不露出半分嫌弃神色，只是被灰尘呛得鼻子皱了皱，脚步不停地走进屋内。
屋里虽然算不上十分狼藉，但桌子上已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连带着茶具、文房四宝也皆是些破烂不能用的，书架子上空空如也，床上也并无被褥。
陆呦鸣打量了一圈，父亲为难此人的心思几乎是昭然若揭。陆府虽不大，哪里不能腾出一间空屋子，非得把人赶到这什么都没有的破烂地方。
“我先帮你把屋子收拾一下，再送些必要的东西来。”陆呦鸣表现地有些愧疚，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此处简朴了一些，你别嫌弃。”
李晋瞧着她愧疚地几欲落泪的样子，觉得她有点傻，为了这点小事就红眼睛。
“你不必忧心。我随身的行李放在客店，过会儿就送来了。此地环境清幽，我很喜欢。”
“那我先打扫一下，总归这个样子是没法住人的。”陆呦鸣说着，已经去房间角落里取了一个盆来要去打水。
原来她说要帮忙收拾屋子，不是叫来一堆丫鬟婆子收拾，而是自己动手收拾。
李晋有点错愕。
就在他错愕的时候，陆呦鸣已经取了水回来，拿干抹布沾了水，弯着腰擦桌子。
她的脸上浮现一点粉红，弯着腰，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两缕碎发被粗暴地别到耳后，平添几分娇媚俏皮之态。
她的动作十分自然，就像是这里的女主人。
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陆呦鸣抬眸对上李晋探寻的神情，露出一个温暖的笑来：“我不是太太亲生的，亲姨娘又走得早，许多活儿使唤不动旁人，都得自己做。”
说着说着，她又有点委屈：“这两年好过多了。父亲见我长得尚且入眼，觉得我还有点用处。”
她话未说全，但是有什么用处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怎么什么话都跟自己讲！
她怎么这么容易红眼睛！
李晋难得有点无措。
他虽聪颖明悟，但自觉男女之情无用，并不愿意把心思花在这上头，哪里知道怎么哄一个眼泪汪汪的少女。
好在那少女眼眶只红了一下，很快又憋回去了。
她直起腰来，上下打量着站在那里如呆雁一般的李晋，拿起角落里的扫帚塞到他手里。
意思很明确，这屋子总不能我一个人收拾。
李晋拿着被人塞进手里的扫帚，那人还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软着嗓子问：“你把地扫了好不好？咱们一起干，很快就能收拾好了。”
难道能厚着脸皮看她帮自己收拾屋子吗？
李晋：“当然，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陆呦鸣在听雨阁里待了一上午，走的时候，屋里终于有了些能住人的意思。
她直起身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看了一眼自己沾满灰尘的纱裙，又看看同样灰头土脸的李晋，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来：“一上午就收拾好了，咱们可真能干。”
这么狼狈，还能笑出来，傻乎乎的。
“实在是多谢你。”
陆呦鸣摆摆手：“咱们之间说什么谢呢。”
怎么就咱们了。李晋心想，她果然是因为从小缺爱，所以这么容易就对自己情根深种。
“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陆呦鸣说着，抬起眸子看他，眼含春水，流光熠熠，颇为不舍的样子。
都这么狼狈了，但还是挺好看。
“我送你。”李晋说。
*
陆府书房内，自两人走后，陆之远心中烦闷无处发泄，把陆夫人叫来骂了个狗血临头。
匆匆被叫过来的陆夫人也十分委屈：“我本想着四姑娘心高气傲，看不上一个寒门举子。这才叫三姑娘去给她透个信，好让她去闹一场，省的那举子不识抬举地拿婚约说事......”
陆之远余怒未消，斥责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现下那举子倒是懂进退，不识抬举的是咱们陆府的小姐！”
陆夫人怯怯地低眉认错：“老爷恕罪，我也实在不知。四姑娘向来眼高于顶，不知道今日是喝了什么迷魂汤。”
陆之远喝了口茶，愤愤道：“能有什么迷魂汤？不过是见那小子长得出众。当真是目光短浅！”
“老爷也不用忧心太过。那举子不是说等到金榜题名之时再提婚约之事么，这金榜题名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
陆之远听了这话，冷笑一声，心中已有了主意：“挑两个貌美会来事儿的丫鬟去服侍左右。我倒要看看，一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能读得了什么圣贤书。”
*
陆呦鸣从听雨阁回房之后，脑子里一直在复盘李晋方才的表现。
他一直都温和有礼，连视线都是规规矩矩的。陆呦鸣前世阅人无数，知道男子和心爱的女子相处时，就算是表面上守规矩，私底下也总有按捺不住的小动作。
可他眼中偶然浮现的情意又不似作假，更何况他还唤了自己的小名。
陆呦鸣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李晋虽然对自己有点意思，但还没有到情根深种愿意娶自己的程度。
也罢，哪有正经男子会对第一次见面的女子情根深种呢。往后还得多多跟他相处，增进感情，早些把自己嫁出去才行。
话说陆呦鸣这头还在纠结李晋是不是喜欢自己，李晋那边已经确信了陆呦鸣就是对自己情根深种，而且是一见钟情无法自拔的那种。
不然她为什么主动提起婚约的事，帮自己收拾屋子，让自己叫她的小名，动不动就红眼睛，像一只可怜的小兔子。
李晋蹙着眉，有些烦恼。
他在陆家暂住，本意是便于出入，能够搜集陆家十五年前参与诬陷太子谋反一案的证据，并不想真的履行什么旧时婚约。
可经陆呦鸣这么一搅合，难保陆之远不会对自己心生防备，妨碍自己行动。
他正想着这些，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书童松柏早上在客店看行李，下午方带着行李赶到陆府，刚刚安顿下来便听见敲门的声响，匆匆跑去开门。
一个头戴珠翠衣着锦绣的中年贵妇人，带着一个老嬷嬷，并两个貌美的丫鬟站在门口。
松柏一愣神，听那老嬷嬷道：“我们夫人闻得李公子来府上暂居，特来探望。”
说话间，李晋已经出了房门。
陆夫人头一次见他，眼见这个年轻人身形挺拔姿容俊秀，心中暗道，怪不得向来眼高于顶的四姑娘能看上他，她点点头，很慈祥地笑着说：“这位定是贤侄了。”
李晋行过礼，叫一声“陆夫人”。
陆夫人慈祥地看着他，微笑道：“你来我们府上住着，身边没个服侍的丫鬟怎么行。我特地挑了两个好的，给你留着用。”
那两个丫鬟闻言上前行礼，穿红衣服的叫桃红，穿粉衣服的叫娇杏，均是身量窈窕，打扮得花枝招展，带着有点刺鼻的香粉气。
李晋见此情形，哪里能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虽然心中颇为不齿，仍面色温和，恭敬行礼道：“夫人盛情，侄儿谢过夫人。”
既然陆之远觉得他是个为情爱所困的废物，他也不妨装作多情浪荡的样子，好打消陆之远的疑虑，便于自己行事。
然而，收下这两个丫鬟的第一天，李晋就后悔了。
桃红和娇杏显然是带着任务来的。
时常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脚步一滑倒在自己怀里，亲手给自己喂点心......
这些他都忍了。
可晚上掀开被褥时，发现一个只穿肚兜，一身脂粉香气，含羞带怯看着自己的女子，这让他怎么忍？
从来都带着温和面具的李晋看到这样香艳的场景，脸色一黑。
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自己燥怒的心绪，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出去。”
娇杏本觉得这个俊秀公子只是脸上抹不开面子，陪着笑，壮着胆子去拉他的手，口中道：“公子别羞，奴婢来服侍您。”
李晋皱着眉，嫌恶地躲开她的手，语气越发冰冷：“你是想让我找人来把你抬出去吗？”
娇杏见他真要出门叫人，吓得脸都白了，哭得梨花带雨，也顾不及穿衣服，半裸着身子，慌慌张张地跑出门去。
人已经跑远了，李晋这才拧眉去把窗户打开，也不上那张被娇杏躺过的床，只在桌前坐下，扬声唤书童进来。
松柏这个时候本已经歇下了，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叫他，惺忪着睡眼进屋，便见着公子冷着脸坐在桌前。
压迫感扑面而来，松柏身上的瞌睡虫都被吓跑了，老实地问：“公子有什么吩咐？”
“给我换一套床单被褥。”
至于这两个丫鬟，哪怕是今日送走了，明日也会来新的。他得好好想想如何处置，既能落个干净，又不至于让陆家人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