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流光,名曰元徽,乃是先皇元宸武帝老来得女。元宸帝一生并无嫡子,嫡出子嗣也只有公主元徽,所以喜爱非常,自幼带在身边教导。这位殿下呢,也是争气,聪明敏慧,近妖多智,于政事军务上,更是多谋略,极善断。宸帝五十三年,得封皇太女,当时也不过才十六之龄。”

    午后春光和暖,凤凰阁清寂,大魏这位公主的事迹在白雁飞年轻声音的滋润里,桩桩件件甚为鲜明。

    谢青城摩挲着杯沿的动作缓了缓。

    十六之龄?

    苏知微这个年岁还在山中捉麻雀吧。

    就是他和叶晟这样的世家子弟,那个时候也还是江南城中打马风流的少年郎。

    可她.....那么小的年纪就大权在握,想必也经历过不少常人难以经历的磨难吧。

    苏知微正听得上瘾,睁大眼睛。

    “皇太女?那就是说原本是要做女帝的。可她如今却是长公主,难道是被废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大魏这位长公主的事情,着实没想到会这么传奇。

    白雁飞摇摇头,继续道:“宸帝五十三年,流州大旱,皇太女自动请缨运送粮草前赴救济。当时流州生乱,有暴民起事,听说皇太女遇刺伤重,昏迷良久。所幸暴民之乱最终平息,皇太女伤愈回朝。然而恰逢元宸帝病重,当时百官请奏,簇拥太女为新帝。但是这其中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最终登上皇位的却是如今的昭帝。”

    话落,他看向谢青城这边,顿了顿,道:“好像你们的亲事也就那个时候定下来的,至于其中的细枝末节,我就不清楚了。”

    谢青城眸光微动。

    苏知微皱了皱弯弯秀眉,小声道:“由天之娇女突然变成未能及位的皇太女,这不是失势了嘛?”

    不然好端端地皇位怎么会被别人抢去?

    叶晟在她话落后却摇了摇头。

    “我在金陵多年,虽不涉朝政,但也知道如今圣上在位,朝中摄政诸事的却是这位殿下。她善御百官,手段雷厉,也愿意恩威并济,于朝中积威甚重,怎么看也不像是失势的样子。”

    白雁飞点点头,平日里不太正经的面容难得严肃端正。

    “不错,这就是怎么也说不通的地方。元昭帝是先皇庶出皇子,自幼体弱,政事上并不出众。他及位后,元徽同样临朝,以摄政长公主的身份辅政新帝,代摄诸事,其身份地位,俨然与昭帝无异。”

    既与昭帝无异,那她当时便有荣登帝位的之能了。可为何至今仍旧以皇女之尊这样的身份涉猎朝政呢?

    众人想不通。

    “看来这其中颇有一番内情。”谢青城道。

    苏知微却听得入迷。

    “没想到这位殿下竟这般厉害!”

    她捧着红扑扑的脸颊,圆溜溜的眸子瞪的发亮。

    白雁飞见状,顺手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瓜,轻斥她:“所以啊,就你那点小伎俩外加那一身三脚猫的功夫,这次被她绑去没被活剥了皮就该谢天谢地了。”

    苏知微被弹的泪眼汪汪,却心知此事自己理亏,不敢纠缠,只能立马转了话头。

    “这位殿下既这般厉害,那谢青城你这亲事还退得了吗?”她突然问。

    谢青城抚着茶盏的指尖微微一顿。

    白雁飞听在耳里,顿时也瞪大眼睛。

    “敢情你是来退亲的?”

    不怪他吃惊。

    他虽知这位谢世兄此番来到金陵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这桩亲事,但并不知他是直接来退亲的。

    “不得不说,在大魏的地盘上,你很有胆量!”

    “我也觉得,这桩亲事要退恐怕不容易。”叶晟亦如此道。

    毕竟对方可是一国摄政殿下。就是普通人家的女子,遭遇男方退亲,少不得要被流言滋扰,自觉受到羞辱,金枝玉叶养大的帝王之女则更甚,届时恐怕就不单单是一桩亲事的问题了,而是苍梧和大魏两大势力的问题。

    谢青城也深明其意,但他也没多言退亲一事,只道:“叶晟兄,明日我要进宫。”

    他说得十分郑重其事又满怀勇气。

    夜沉如水。

    晚风和暖的时节,大理寺暗牢却漆黑暗沉,阴风阵阵。

    流光缓步走在地牢潮湿阴暗的长廊里,墨黑绣竹纹的干净衣角划过血迹斑斑的青石地,玄倾抱剑跟在她身侧,昏暗烛光下面容冷冽,眉眼沉肃。

    此处乃是大理寺牢狱,机关重重,严密坚固,历年便是朝廷重犯关押之处。

    有守卫听到动静过来,见是她,连忙行礼。

    “殿下”

    “带本宫去见岑大人。”

    “是”

    那守卫在前引路,领着他们绕过重重黑漆漆的暗道,来到地牢最深处。

    那里有无数空置的牢狱,而往前数第四间便关着一个身着囚服的老者,正是今朝刚被下狱的刑部尚书岑参。

    那守卫道:“殿下,闻大人吩咐过。除了岑大人,今日下狱的其余犯人都还关押在刑部大牢里。”

    流光轻轻应了一声,步伐便停在那间收拾的尚算干净的牢笼前。

    里面的白发老者眉目未抬,合衣睡在铁牢内凌乱发黄的干草垛上,恍若没有听到他们这边的动静。

    “不必跟着了,你们出去吧。”

    玄倾低声吩咐,一众守卫闻言皆撤了出去。

    四周安静下来,流光抬目,淡淡的目光未见悲喜,落在铁栅后的老者身上。

    而似乎是听到了守卫离开的脚步声,本该阖目的老者这才缓缓抬起松弛的眼皮,露出那双年岁大了有些浑浊的眼睛。

    “殿下”

    “岑大人,大牢潮湿,大人可还习惯?”

    “一把年纪咯。这干草有些软,不比家里的高枕软床,睡得老臣的腰疼极咯。”老者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老腰,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早春三月,白日里虽然春光和暖,然而晚间清寒,这地牢里更是阴森刺骨。

    对于他这把年纪的老人家而言,沦落此地,实属折磨。

    流光沉默了一瞬,方道:“革职下狱,晚节不保。既知今日,大人又何必当初?”

    老者闻声一笑,笑弯了白花花的眉毛。

    “罪有应得,何谈当初?世间没有后悔药啊。倒是殿下,这个时辰过来比老臣预料的要晚啊。”

    宠辱不惊,豁达稳重。

    这样年岁的老者,任是谁也想不到会是作奸犯科,玩忽职守的人。

    “既然大人神机妙算,那也该知道我的来意。”流光淡道。

    老者似乎认真回想了一会儿,皱眉感慨:“老夫年纪大了,殿下的心意猜不透啊。”

    流光扯扯唇角。

    “岑大人高龄,许多旧事记不清也很正常。可是今日之后,宋元之大人一案,仵作笔录为何被篡改,大人和都察院可是要给出一个说法的。”

    “今日之事今日谈,明日之事明日商量。殿下看来要白跑一趟了,老臣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说。天色已晚,更深露重,殿下请回吧。”老者颤巍巍道,扶着腰在干草垛上躺下,老迈的声音飘在空荡荡的牢房里极其低沉。

    “大人执意如此?”

    “殿下请回吧。”

    老者话落,慢悠悠翻了个身,背对着牢房门口。

    他固执如此,流光笑了笑,眸光落在狱中老者后背上,声音比天色还要寒凉三分。

    “大人也算是两朝老臣了。先皇在位时,重用大人,赐进士及第,加官晋爵,福泽岑家三代,可谓无上殊荣。我皇兄临朝,更是提拔大人为刑部尚书,司我大魏刑狱典法,一时风光无量。本宫自诩我元氏皇族待你不薄,可大人如今所作所为,当令我父皇九泉寒心。”

    她此话落下,牢中寂静。老者背对着,呼吸平缓,好似已经睡着。

    流光静静立着,眉眼乌黑,秀挺沉肃。

    许久。

    “是老臣对不住先皇,但愿来日到了九泉之下,先皇还能允我磕头谢罪,这样即便不得入轮回道,老臣也没有遗憾了。”

    流光闭了闭眼睛。

    “大人,我元氏皇族待你之情难道真的比不过大人与那人的同僚之谊吗?”

    老者背对着,双眼陡然微睁。

    须臾,方冷了声音:“既然殿下什么都明白,又何必再来强求?天色已晚,地牢潮湿,殿下金贵之躯,还是回去吧。”

    话落,阖上双目,不再多话。

    牢房恢复寂静。

    流光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烛光晃动,阵阵夜风透过牢狱小窗裹挟而进,那人不再多言,她缓步走了出去。

    出来的时候,黑幕消散,东方微亮,已是曙光半露,黎明将至。

    流光乌黑的眉目微凝,暗沉天色里侧脸如明玉秀美,灼灼动人。

    “玄倾。你可知道,本宫幼年学习刑狱之道,跟从学习的正是岑大人。就按所学而言,他也算是本宫的半个老师了。”

    “殿下”

    玄倾眸露担忧,然而又不知如何劝慰。

    流光轻笑一声,只觉心头莫名,摇了摇头,

    “没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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