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好端端地怎么又冒出了一个人。

    流光抬目问他:“这位沈大人又是何方神圣?”

    那驿丞想了想,恭敬回道:“这位沈大人名曰寒时,乃是景州驻军统领上官将军麾下的一名副将,当初被临时调来安阳赈灾,在此地停留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赈灾用功,升了官位,如今正在阜阳任职军务府都尉。”

    “他都问了何事?”

    “也没问什么。只是问了一些小人知道的内情,就是刚刚告知殿下的那些,并无其它了。”

    那驿丞认真作答,看他面目神情亦不像作假。

    那倒有意思了。堂堂驻军副官,朝廷武将,明明是来赈灾的,因何却对几年前便已结案的文官之死颇有兴趣?难不成这个沈寒时当真知晓其中的什么内情?

    流光眸色一动。

    “玄倾,你跟着驿丞去安阳府衙将刺客之事备案,还有务必将这位沈大人的卷宗调出来一看。”

    玄倾领命,下了台阶朝驿丞的方向而去。

    那驿丞和身后跪着的小厮仆妇察觉到殿下并没有怪罪之意,亦是松了一口气。

    须臾,一群人在玄倾的示意下起身离开。

    流光站在廊下,中庭桃树正开得旺盛,四围人群散去,廖无踪影,天地之间又只剩她一个人

    “沈寒时,阜阳。”

    她在唇间将今日所得关键滚了滚,突然觉得景州这汪水倒是越搅越深。

    “巧得很。清风堂的总舵好像也在阜阳。”身后传来清越男声,扰乱了廊中片刻安宁。

    流光微微侧身,凝目看去,便见谢青城不知何时已在长廊一侧的柱前抱臂斜倚,正笑得眉眼宴宴。

    她蛾眉淡扫。

    “少主不是回去休息了吗,何时竟有了听人壁角的雅趣?”

    “殿下误会。在下耳力极好,所闻皆是情不自禁,哪似听人壁角般失德?”他含笑道。

    行事无度,言谈无耻,一如初见。

    流光移开目光,立在原地没动,不太想搭理他。

    谢青城却恍若未觉,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

    “原来殿下一路客居驿馆,行事张扬是为了这个缘故?”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

    流光初时没听出什么,随之仔细品味,轻目横扫。

    “如何见得?”她淡问。

    谢青城在她身侧停下,与她并肩立于廊中,闻言,笑答:

    “刺客行事,招招制狠,殿下身侧的玄倾武功诡谲,明明稳操胜券,然而交锋之中处处留手,甚至末了连个俘虏也不愿抓获。若说殿下没有事先嘱托过,我不信。”

    他话落,侧眸看向身旁,却见流光面上淡淡,不见半分被揣度的怒意。

    “这的确是我之意。那又如何?”她坦然承认。

    昨日混乱中,她的确交代了玄倾勿下狠手,玄倾当时虽不明意思,但还是照办了。

    此事做得隐秘,混乱中谁也不曾注意,不想事到如今,还是被这位谢少主给揣度出来。

    “殿下敢于承认那就说明殿下早就料到会有刺客来访,或者殿下一路行事张扬,就是为了引得刺客来访。毕竟北上查案,线索全无的状况下,总要想方设法找出一点头绪来。可是此事之中,殿下算计了我,或者说算计了我和雁飞。”

    谢青城徐徐道出,依旧是那副温柔的神情,然而桃花眼深邃如潭,颇有几分喜怒难辨的意味。

    流光闻声,眸光微扬与他对上,未曾避让。

    “少主聪慧。既知我筹谋此事是为了北上之行,那又何须斤斤计较?何况这套是我下的,可钻进来却是少主心甘情愿的,我并未威逼利诱。而今少主旧事重提,是责怪于我吗?”

    “我没有怪责殿下之意。”

    谢青城扬眉,桃花眼弯成了一双月牙。

    “只是我很好奇,殿下是如何料到我会知晓这批刺客的来历?毕竟,连雁飞这样自小生于鱼龙混杂之地的少年郎也猜不出一二。”

    他不紧不慢凑近流光,一副浪荡公子哥的坏模样,却又不知是忌惮她太凶还是为何,只在她脸侧方寸之处停下,并未再进一步。

    耳侧呼吸绵缓,热气氤氲,流光声色不动,眸光与他错开,侧身面向中庭,缓缓而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本宫不需要猜测。苍梧谢家存世百年,自古便是江湖与朝廷之间的枢纽,旧年三十万虎狼之师,尚可平天下罹难,而今开派立宗,其门下弟子更是遍及江湖。若是谷中现下掌权的少主连这点眼力都没有,那我是否该考虑一下要不要换一换同行的人选?”

    她淡声问,声清质冷。

    似觉察她神色中的凉意,谢青城退后几步,好以整暇看着她。

    “所以,这是殿下邀我同行的真正目的吗?”

    流光瞥了他一眼,没有否认。

    “是又如何?刺客之事一旦明朗,宋元之一案便有了线索,而江湖中有那些门派与朝廷勾结便有了眉目,这也在少主北上所图之列不是吗?至于退婚一事,我先前的话还是作数的。”

    他退了回去,流光却是上前几步,依着他刚刚的动作神情凑近他,乌眉明目,却锋芒暗藏。

    “谢少主,你要记住。是你有求于我,而讨得我欢心了,万事才好商量。”她凉声提醒。

    谢青城微微一愣,须臾忽而一笑,从善如流道:

    “殿下所言,在下记住了。只是不知,殿下的欢心该如何讨?”

    “听话。”流光撩了一下眼皮淡淡道。

    “嗯?”

    “本宫最喜欢的是知礼而不逾矩的人。”

    谢青城听在心中,眉目一动。

    “这样啊,那在下明白了。”

    廊中寂静下来。

    流光已觉时辰差不多,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长廊时,丢下一句话。

    “少主明白就好。还要烦请少主回去后告知另外两位朋友,明日启程,取道阜阳。”

    既然清风堂总舵在阜阳,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沈寒时也在那里,那阜阳一行,已在所难免。

    她话落,转身离去。

    徒留谢青城站在廊下,眸光追随她秀美如青竹的背影渐行渐远。

    荡漾春色里,青年眉目含笑,似陌上公子,温润无双。

    客舍里,苏知微睡到日上三竿才被饿得幽幽转醒,此刻正带着阿挚躲在白雁飞房里在大块朵颐。

    案上摆满了后厨送来的佳肴美酿,许是那驿丞因为昨夜刺客的事情心中羞愧,今日送来的皆是安阳城中有名的美味珍馐。

    苏知微吃相凶残,那狼吞虎咽的模样连阿挚都忍不住让了几块红烧肉给她。

    白雁飞在一旁看得不忍直视。

    “苏知微,折腾了大半夜,你胃口不错啊。”

    “一般缺心眼的胃口都不错。”一声珠帘碰撞的清脆声响,谢青城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白雁飞瞥见他进来,轻哼一声。

    “哟,谢世兄,你不去追你那未过门的公主娘子,来看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干嘛?”

    谢青城无视他的阴阳怪气,走了进来。

    倒是苏知微闻声一噎,连忙手忙脚乱地端起手边茶盏胡乱灌了一通,这才有几分缓解。

    “咳咳,白雁飞,咳,你这两日说话怎么老是阴阳怪气。”

    “吃你的饭!”白雁飞一眼瞪过来。

    真凶啊。苏知微不敢再招惹他,老实吃她的红烧肉。

    许是听到他们提及流光,阿挚也抬起头来,眨巴着一双透亮的大眼睛,天真无邪。

    谢青城见状轻笑一声,走过去屈指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笑道:

    “小儿郎,非礼勿听,吃饭。”

    阿挚呆了一下,歪着脑袋瞧了他一眼。

    许是小皇子长这么大还没遇到有人敢这么敲他,眸光又愣又好奇。

    “你姑姑回房了,你用完膳了可以去找她。”

    听到可以去找姑姑,阿挚回了神,立即乖乖低头用膳。

    谢青城摸摸他柔软的脑袋,看了白雁飞和苏知微一眼,言简意赅地说明来意。

    “吃完了收拾一下吧,明日启程前往阜阳。”

    “阜阳?真要去寻清风堂啊。”苏知微问。

    “不止为了这个?”

    谢青城淡声道,把沈寒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白雁飞从一旁的榻上跳了下来,谈起正事,他自然也正了神色。

    “也就是说目前除了去阜阳,也没有其它选择了。”

    谢青城颔首。

    “不错。且我有预感,宋元之一案怕是和清风堂也脱不开干系。”他简单道。

    “可是清风堂的老巢具体在哪儿咱们可不知道。”苏知微乘隙插声。

    白雁飞作了答。

    “这个不急。我已飞鸽青州,让风信子打探一下近期是否有清风堂拿钱做事的消息,相信很快便会有眉目,届时到了阜阳再作打算也不迟。”

    这种江湖买卖的刺探之事的确白家风信子去做更合适些。

    众人并无异议。

    若最终查实宋元之一案还有安阳驿馆刺杀案真是清风堂所为,那江湖之中这种做人命买卖的血腥门派早就该清一清了。

    谢青城唇角含笑,摸着阿挚头上憨态可掬的小小发髻,明锐的眸光,落向窗外万丈九天。

    天光明媚,驱散万里薄云,恰如人世间有刀光剑影,也有正气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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