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醒来的时候,窗外天色已大亮。

    午后的秋日阳光温暖明媚,斑驳的光影洒落被角。

    她适应了片刻刺目的光线,才撑着双臂坐起。

    身上的衣物已换了,是一件旧衣,却很是干净,周围也不是客栈房间熟悉的陈置,简陋质朴的,倒像是寻常百姓家。

    不知谢青城哪去了,也不知自己为何身在这里,她的头还有些昏沉,在床榻上坐了片刻,便要掀被下榻。

    外面守门的人听见屋内动静,从外探身进来。

    流光对上她的眼睛。

    是个年轻妇人,荆钗布裙,生着一双笑眼。

    见她醒了,那双本就弯弯的笑眸弧度更深了。

    “女郎醒了?奴家去唤公子来。”

    那妇人笑道,也不待流光与她搭话,掩了门就离开。

    须臾又有人声而至,脚步声轻缓,推门进来,是谢青城。

    “殿下醒了。”

    他眸光湛湛,手上还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那个年轻妇人却不见踪影。

    流光的视线落在那碗汤药上,乌若鸦羽的长睫轻轻颤了一下。

    谢青城循着她的视线看向自己手中,他笑了一下。

    “这是农户家中自备的草药汤,驱寒散热的,殿下既然醒了,便趁热喝了吧。”

    他掌心托着药碗递过来,往上三寸,雪白的袖口处蹭了些灰尘。

    流光盯着那染灰的袖口怔了怔。

    “殿下?”

    见她发愣,也不知想着什么,谢青城轻唤了两声。

    流光回神。

    谢青城对上她似有些茫然的眼神,见她难得无辜又娇憨的神态,笑道:“药已经放温了。”

    流光又盯着那碗药看了一眼,伸手接过,垂下长睫,道了谢意。

    谢青城见她一声不吭地喝下,和上次在青州一样,眉头都没皱一分。

    这药是他熬的,味道有多难闻就有多苦,真是难为她还能喝的这般泰然自若。

    药汤两口喝了干净,流光放下碗,搁至一旁的简陋的木桌上。

    “这是哪里?”

    “城中一户百姓家里。”

    她皱眉。

    两人从宫中逃亡出来,不能说疲于奔命,但步步谨慎是不为过的,结果他胆子大到竟然将她放在了燕帝眼皮子底下了?

    似意识到她的顾虑,谢青城解释道:“殿下放心,是信得过的农户,安全的。”

    倒不是怕这个。

    “禁军难道没有搜城?”她问。

    谢青城笑道:“搜是搜了。不过还没有搜到这里便撤兵了。”

    “为何?”

    “估计是家丑不可外扬吧。”

    在这个万国来贺的节骨眼儿上,燕帝为保全颜面,不敢大肆宣扬皇宫被盗一事也不是说不通。

    流光揉了揉有些发沉的眉心。

    不知是不是那药的缘故,她身上闷热,好似又发烫起来。

    谢青城瞧出她的不舒服,过去扶她,

    “这汤药发散的快,殿下再多睡片刻吧,你的烧还没有退。”

    流光隔开他的手。

    那伸过来的指尖就这样顿在了半空中。

    刻意去忽视那指尖的微僵,她撇开视线,摇头。

    “明日便是点兵大典,客栈外围想必已经多了不少眼睛,我们今天必须回去。”

    说着她就要下床。

    谢青城不动声色地收回伸出去的手,桃花眸微垂,神色却从容。

    “殿下不必着急。外面官兵虽撤了,但乔装暗访的不少,待到晚间我们再动身。趁这个时辰,殿下先睡一会儿吧。”

    说完也不待流光反应,他迅疾地又点了她的睡穴。

    流光的脚尖还没落地便失去意识,整个人因脱力而向地上栽去,被谢青城伸手捞住。

    谢青城将她整个人牢牢抱在怀里,等到耳边呼吸声平顺了,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低头瞧了一眼,她睡得温和无害,全然无平日里寡言少笑的疏离冷淡,像是刺猬安心地蜷了刺,闭着眼睛的样子恬静又安然。

    “骗子”他低低斥了一句。

    当初在安阳是谁说的,只要讨好了她,哄得她开心了,她什么要求都会答应的?

    可如今他只是朝前走了一小步,便得了这样的冷遇吗?

    果然是骗子。

    流光再次醒来已是深夜。

    谢青城从不知从何处弄了一件的厚披风,兜头将她罩住,裹得严严实实。

    “下次你若再敢随意点我睡穴,别怪我不客气。”她瞪着他,低声警告。

    谢青城眨了眨眼睛。

    “的确是我有所冒犯,向殿下告罪。”

    他很是识趣地道了歉。

    流光没再多说什么,她系紧披风,看了一眼天色,

    “走吧。”

    她淡淡道。

    不欲打扰主人家,谢青城在桌上留下银两,便携了流光飞身离去。

    到了客栈附近,不出所料周围多了好几双眼睛。

    谢青城小心避开,从那天翻出的轩窗潜进去,抱着怀中人就地一滚,轻而易举地便躲过了外面的耳目。

    但他的动静惊动了客栈里的防卫。

    “谁?”

    “我。”

    暗处拔剑声顿止,角落里走出来一个人,是顾青州的亲随——京卫。

    “二公子?”

    京卫见是他一愣。

    “您去哪儿了,少主找了您许久,您”

    谢青城示意他噤声。

    京卫这才看清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人,是那个与二公子一并消失的贵客。

    流光的烧始终未曾褪下,半路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谢青城抱着人去了二楼,将人先送回了房间。

    守在流光门外的玄倾和平仓听见动静,奔赴过来,看清他怀中之人,面色骤变。

    “殿下”二人惊呼出声。

    玄倾看向谢青城,对方却对他摇了摇头。

    谢青城示意他们推开房门,他抱着人进了阁内放在了榻上,又扯过一旁的被褥细致掩上,才对一直看着他的玄倾二人道:

    “去外间说吧,不要打扰她。”

    三人到了外间。

    “她无碍,只风寒入体,还发了高热,已服过汤药了,你们小心照顾。”谢青城道。

    玄倾和平仓稍稍放下了心,这才问起正事。

    “少主为何会和殿下在一起?你们昨夜可是去了皇宫?”玄倾问。

    谢青城却一笑。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你们殿下的性子你是清楚的,她的事向来不喜旁人过多议论,恕我不能多言。”

    谢青城说完便出了房门,碧砚和京卫正候在外面。

    “少主昨夜便不见人,去了何处?”碧砚问。

    谢青城没有回答,只是问京卫。

    “你家主子呢?”

    “在楼下大堂。”

    谢青城踩着木梯下了楼。

    顾青州果然在大堂,白雁飞也在,二人都听见了方才楼上的动静,此刻见他下来,皆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

    “天没亮禁军便全城搜人,你们这动静闹得够大。”

    白雁飞觑了一眼楼上房间,啧了声,又道:“明日便是大燕的点兵大典,届时清晨便要进宫,她为何非要夜闯,你又怎么会和她一道?”

    谁知谢青城冷笑,看向一旁未曾出声的顾青州,

    “我也想知道。”

    顾青州抚盏的动作微顿。

    白雁飞见状,眸子转了转。

    “算了算了,既然你平安归来,便算有惊无险,夜深了,小爷困了,不问旁事了,睡了睡了。”

    他打了个哈欠,起身伸了懒腰,往楼上而去。

    他走后,大堂清空。

    谢青城在顾青州身边坐下,按住了后者要给他提壶斟茶的手。

    顾青州眼皮一撩,抬目看他。

    “干什么?”

    “你实话告诉我,你此次赴燕除了窥视兵情,可还有其它目的?”谢青城问。

    顾青州闻言,眉峰微挑。

    “为何这么问?”

    “昨夜她出去之前,最后见的人是你,你们聊了什么?”谢青城盯着他。

    顾青州却笑了笑。

    “小山,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想问,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的?是苍梧少主,还是一个她的爱慕者,或者”

    “我的弟弟。”他笑问。

    “这重要吗?”

    “当然。这决定着我是否要把实情告知于你。”顾青州道,

    “若只是苍梧少主和她的爱慕者,这要看我心情,若是我的弟弟,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谢青城沉默了片刻,道:“二哥,你从未瞒我的。”

    此话一落,顾青州眉目舒展,没再多说什么废话,只道:“你可知平和之乱?”

    “平和之乱?”

    谢青城凝眉深思,

    “有过耳闻,我谢氏《天下志》曾记载,这是大燕平和年间一场由文字狱引发的祸乱。”

    “不错。”

    顾青州颔首,正色道:

    “元徽正是为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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