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的这个年关过的并不平顺,因北境战事拖累,许多官员的休沐也随之搁置,这事朝廷心中有数,皇家心里也门儿清,正好上元节来临,又逢着太妃寿辰,元昭帝有心热闹热闹,便广邀金陵勋爵、官宦人家于这月十五进宫赴宴。

    日暮西沉,花灯初绽,整个金陵喧嚣渐起,陆陆续续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各家家眷子弟在婆子婢女的搀扶下踏下马凳,遥遥望着暮日笼罩下的深深宫城。

    太傅魏锦书下了轿撵,便陆续有同僚过来寒暄。

    “太傅大人”

    “杜御史”

    杜御史也带着家眷,夫人和幼女立在远处和相熟的官眷说笑。他见太傅魏锦书下了轿撵,身侧只跟了一个小厮,同样是两朝老臣,虽相交不深,但毕竟同在朝为官,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要问候一二。

    “太傅大人只身一人?”杜遵恰似平常地询问。

    魏锦书微微笑回:“贱内身子抱恙,已许多年未曾出过府门。今日不能出席宫宴,还望圣上与太妃不要怪罪才是。”

    太傅夫人不喜结交,抱恙多年,从不曾出席京中哪家府宴,此事金陵家眷中早有传闻。

    杜遵一介官员,自然不会去关心同僚的内宅家事,当下便笑道:“圣上仁厚,太妃亦待□□恤,此等小事不会放在心上。何况此番宫宴,金陵官宦人家不是家家皆来赴宴,上官府便缺席了。”

    上官府在金陵勋贵中自来地位尊崇,但自从家主青云辞官远游,嫡子初融驻守景州,京中无当家主事的男丁,这几年便逐渐隐没。如今府中只有一个老夫人,整日吃斋念佛,又年纪大了,不宜多动,自不喜宫宴这种热闹。

    说笑间,两人随着熙攘的人流进了宫门。

    待进了内城,杜家婢女过来寻人,杜御史便告了辞。

    杜御史离开后,又有官员过来寒暄,魏锦书从善如流的应对。在随着人群绕过一道长廊后,他余光瞥见廊芜外不远处的角门下有一青袍内侍探头探脑,见他看过来又缩了脑袋。

    魏锦书脚步微滞,同身侧官员低低嘱咐两句,那官员行礼离开。待人流渐疏,无人留意这边,魏锦书脚步一转,朝角门处走了过去。

    那内侍还侯在那里,见他过来,立即行了礼。

    “大人”那内侍问候一句,替人递话,“贵人让小人告诉大人一声,您交代的事已妥当了。”

    魏锦书道:“本官知道了,你带话娘娘,让她放心。”

    那内侍应下,神情却有几分踟蹰。

    “大人,真要如此做吗?”

    魏锦书闻声,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

    “怎么?害怕了?”

    “不、不是。”

    口上虽说着不是,但他眸中惶恐却很鲜明。

    魏锦书见状眸色微冷,一张温和面孔竟能让人瞧出几分浅淡的狠厉,吓得那内侍瑟瑟发抖。

    似察觉出他的害怕,魏锦书收敛了神色,语气温和:“如今中宫已定,你跟在娘娘身边,荣华富贵便算触手可及。但你要知道,中宫无子,本官在朝中亦受人掣肘,前朝后宫自来相互牵扯,本官官位不稳,娘娘的中宫之位便也不稳,你的荣华富贵又如何能安稳呢?这宫城深深,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不为宫外的老母考虑一二吗?”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那内侍便吓的立即跪下,惊呼道:“大人放心,小人明白的。”

    魏锦书笑了笑。

    “明白就好,你我之前程就全在今夜了。”

    酉时过半,宫宴大开,隔着一扇长长的屏风,男宾女客各自入席,此宴宫中虽有意简陋,但这样宾客满座的光景下,整个宴席并不冷清。

    元昭帝换上新服,隔着珠帘向坐在身侧高位的太妃祝寿,全臣见状,亦如此效仿。

    庄太妃是先帝贵嫔,虽无子嗣,但因德懿皇后早逝,宫中又无太后,后宫之事便一直交由她来料理,直到元昭帝再立了小魏后,后宫琐事才算不由她操心。

    太妃处事公允,待下严厉却不失宽和,她管束后宫多年,当今□□安稳,从无虞事,因此在前朝后宫都颇得君臣敬重。

    元昭帝此番大开宫宴,除了要安抚因战事耽搁了年关休沐的官员,也是为了给这位替他劳心劳力多年的太妃一份体面。

    流光坐在太妃下首,以她的身份,今日本该位列众臣之首,但太妃于她有幼时照拂之恩,她此刻坐在女席,自然也为表对太妃的敬重。

    “元徽祝太妃凤体安康,万寿无疆。”流光抬袖举起杯盏,遥遥向上座的太妃祝寿。

    庄太妃已双鬓斑白的年纪,今日气色却极好,闻言更是慈眉善目。

    “谢殿下吉言。殿下先前着人送来的几幅松龄鹤寿图,哀家很喜欢。”

    “太妃喜欢就好。只愿太妃常健,凤体无虞。”流光道。

    殿下都如此说了,众勋爵、官眷也纷纷起身对太妃拜寿。

    坐在元徽对面的小魏后娇娇笑道:“殿下心思玲珑,送的东西自然合了太妃心意。臣妾愚笨,送的东西也蠢笨,早知如此,应该先向殿下请教才是。”

    庄太妃闻言虚手点了点小魏后,佯装怒道:“就属皇后淘气。哀家只是一时没顾上你,竟就吃起殿下的醋来。”

    庄太妃明显是打趣,众官眷会意,见状纷纷笑了起来。

    小魏后被太妃当众逗趣,彻底红了脸。

    “太妃”

    皇后年纪小,撒起娇,就如春日枝头的黄鹂鸟,太妃扛不住,无奈道:“好了好了,哀家不逗你便是。皇后送的童子献桃石,哀家也很满意就是了。”

    小魏后眉开眼笑。

    “太妃喜欢,是臣妾的福气。”

    女客席上一时欢笑盈盈,屏风另一边的元昭帝和众位男客虽不知女席上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这样的一堂欢笑,心情也难免添了几分愉悦。

    屏风后,妃座末端有一位分较低的妃妾在小魏后话落后接了话茬。

    “皇后娘娘太过谦。满宫上下,谁人不知您对太妃的孝心?臣妾听闻此番为了给太妃祝寿,娘娘特意请了扬州的舞班进京献艺呢?”

    “哦?是吗?”庄太妃素来爱舞乐之道,这话明显引起她的兴致,便问皇后,“冯才人说得可是真的?”

    小魏后不妨此事被人透露,佯装生怒瞪了一眼那说话的才人,无奈承认:“本来准备给太妃一个惊喜,竟叫她不小心透露了去。看本宫待会儿不罚你。”最后一句自然是对着那透话冯才人说的,那冯才人连忙笑着告饶:“都怪臣妾嘴快,娘娘恕罪。”

    女客席上又是一阵欢声笑语,气氛正烈时,满堂觥筹交错,宾客尽欢。

    酒过半巡,殿中丝竹渐起,楚腰卫鬓的舞姬从殿外翩跹而进,舞姿曼妙,莲步轻移,行走间阵阵芳香盈盈。

    那冯才人遥遥翘首,对上座的庄太妃笑道:“太妃快瞧,这就是皇后娘娘请来的扬州舞班。”

    庄太妃眯着双目去看,见一群年轻的女孩迎面进殿,长袖翩翩,饶是太妃见惯了后宫姝色,此刻见了这些鲜活的年轻面孔也不由夸赞:“是呢,都是些俊俏的姑娘。这跳的是什么呀?”

    眼见着太妃兴致高昂,小魏后笑答:“跳的是仙女献桃。”

    “好、好,皇后有心了。”庄太妃连连称赞。

    “太妃喜欢就好。”小魏后笑道。

    殿中歌舞正热,流光专心用膳,在长安殿耽搁了半日光阴,就连元昭帝也早就饥肠辘辘,无心殿中曼妙的歌舞,由身侧内侍伺候着用了许多膳食。

    因流光坐的是女眷席面,玄倾不便过来,今日跟在她身侧的只有芳蕤。

    见殿下筷箸不停,接连布的几份膳食皆吃得干干净净,猜到定是在长极殿中饿坏了,芳蕤手不停歇地再次布了菜,又多添了一盏润肺的梨汤。

    这次流光用了几口便放下了玉箸。席上用膳,她向来如此,若有几分饱腹便不再动筷。

    “上官府有人赴宴吗?”她问。

    殿下坐在女客席面上,上官府有无女眷参宴一览便知,此刻却开口相问,那问得自然是屏风另一侧的男席。芳蕤会意,隔着屏风稀薄的布幔瞧了一眼,本该属于上官府的高座此刻坐的却是另一府勋爵人家。

    “并无。”芳蕤欠身回道。

    流光便没再多说什么,饮了两口甜腻的梨汤,殿中歌舞已至尾声。

    既然是仙女献桃,那舞乐最后自然得有人献上偌大的仙桃来应个景儿。果然,到了曲声末尾,殿中丝竹渐收,那领舞的舞姬不知从哪儿变出一个蟠桃状的花灯,双手捧着,莲步轻移,便要向上座的太妃奉去。

    众人自然被这一幕吸引目光。

    那蟠桃灯雕的栩栩如生,献桃的舞姬薄纱遮面,虽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身子窈窕、舞姿曼妙,不难看出是个姝容丽色的女郎。

    有妃嫔见状,有意哄太妃高兴,便笑道:

    “看,仙女奉着王母娘娘之命给太妃献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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