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多风雨,山中的时光总是安闲又宁静的。

    这日,谢青城正与白雁飞对坐看茶,正谈及勃番动向,碧砚从外进来。

    “少主,燕京来人了。”碧砚低声通禀。

    谢青城神色淡淡,眉目未抬一下。

    反倒是坐在对面的白雁飞一脸兴致盎然。

    “哦?来的是谁?”白雁飞问。

    “燕帝的内官。”碧砚回。

    “燕帝的内官啊。身份虽不显,却是燕帝的心腹。”白雁飞啧啧叹道。

    “来此何意?”一直未曾说话的谢青城开了口,直接问对方来意。

    碧砚不敢多有耽搁,立即回道:“为着燕魏的战事而来。大燕的意思,魏方提出的条件过于苛刻,希望苍梧可以从中再周旋一二。”

    碧砚如实相告。

    谢青城微抬了眉目。

    对面的白雁飞嗤笑了一声。

    “还要周旋?魏之提议虽苛刻,可这战事是大燕一手所起,如今却想要全身而退,燕帝的胃口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啊。”

    白雁飞语气中的讽刺味可谓十足。

    “对方言辞恳切,非要求见少主,否则将长跪不起。”碧砚小声提醒,却闻一声冷笑,笑的人脖颈发凉。

    碧砚循声看去,笑的正是他家少主。

    “什么时候本尊和苍梧在旁人眼中竟是如此好说话了。”谢青城冷笑道。

    察觉到自家爷语气中的凉意,碧砚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多吱一句。

    “告诉对方,北境战场苍梧已仁至义尽。若再贪婪无度,得寸进尺,一切便不是现下的情势了。我苍梧可以为天下折腰,但绝不助蠢人。”谢青城吩咐。

    “是。”

    碧砚应的飞快,心下却不由直直叹气。

    少主这次从山外回来,心情便一直不郁,连处事手段都比往日严厉了许多。

    如此冲动易怒,还是他家那温润如玉的少尊吗?

    说到底还是金陵皇宫那位金枝玉叶造的孽啊。

    碧砚满腹嘀咕地走了。

    阁内又只剩他们两人,白雁飞看向对面低着眉目的人,

    “燕帝举棋不定,怕是要吃些苦头才会应下这些条件。”他道。

    对面的人嗯了一声,神色淡淡。

    “快了。燕北的战事会让他明白这个道理的。”

    谢青城所料的并不错。

    四月底,北边果然来了消息,燕军丢了宁川。

    这事说来也蹊跷。

    刚调任燕军主将的两位沈氏将领受刺身亡,大营当夜便遭敌袭,守城的两万兵将于睡梦中惨死,两支巡兵亦被人乱刀砍于城墙之上......当夜宁川关火光连天,哀嚎不止,此战之惨烈,令人毛骨悚然。

    谢青城听完白雁飞传来的消息,皱了眉。

    “受刺而亡?和江湖人有关?”

    “应该是。”白雁飞道。

    “可知何人所为?”谢青城问。

    白雁飞道:“还在查。”

    谢青城抿了唇。

    不是他多疑,一军主将,被人堂而皇之刺杀于军中大帐,若非江湖人,何人有这样的神通?

    当然,也不排除是军中心腹叛变,背后下了黑手。

    但若事情真似这般简单,白家风信子不可能这么久都查不出来。

    他和雁飞对视一眼,很明显对方也是如此猜测。

    “宁川乃燕北五州之后大燕第一要塞,此关被破,番兵驰骋三州八郡,则再无阻碍。”他道。

    谁说不是呢?白雁飞叹了一口气。

    “番人凶残。听闻燕北五州沦陷,番军入城烧杀抢掠,一片生灵涂炭。”

    五州尚且如此,宁川的局面又会好到哪里去?

    而过了三州八郡,番人的兵马便要逼上了国门,如今的燕帝还会坚持在南方战场上与魏讨价还价吗?

    燕帝已经没有心力去顾及南方战场了。

    燕北的战报传来,京师震愕,而燕帝,燕帝则彻底病倒了。

    “宁川失守,二万兵马悉数覆没,我燕北彻底没了!”病榻上,燕帝脸色苍白,气若游丝。一场大病,让素来保养得宜的帝王瞬间显露衰容,双鬓都无端端催生出了许多白发来。

    然多事之秋,注定祸不单行,让燕帝烦忧的远不止这一件事情。

    宁川失陷不过三日,南方亦递来军报,信中言魏军骁勇,已三攻天丈关,大军应对疲乏,再加上连连的败仗早已使得军心涣散,朝廷若再无兵马支援,天丈关便快要守不住。

    这封军报来得又急又促,俨然已到了危急关头。

    可如今的大燕哪还有兵?

    南北都在打仗,兵马本就短缺,哪里还能凑出一支完整的援军来?

    不谈兵马,朝廷就连军辎都快要损耗殆尽了。

    户部尚书这几日看到兵部的人都绕道走,明显是地主家的余粮亦快要见底。

    如此局面,不得不让燕帝反省己身。

    “是朕错了吗?”燕帝喃喃自问,吩咐身旁的内官,

    “取朕的冠冕来。”

    内官不明其意,不过还是依命取来天子冠,奉于病榻上的帝王。

    燕帝捧着手中金丝镂空的帝王之冕端详许久,伸手去摘那冠顶的明珠,却不妨那冠珠被金丝缀嵌地极紧,他用了几分蛮力才堪堪摘下,但指尖却被锋利的细金线割出了一道血口,霎时滚出鲜红的血。

    “陛下!”龙体损坏,还见了血,内官大惊失色,便要高声传唤医官,被燕帝抬手阻止。

    “朕无碍。”

    燕帝将摘下的冠珠递给他,

    “拿上这颗冠珠,去见谢青城,告诉他,大魏提出的条件,朕答应了。”

    “陛下!”内官惊愕。

    天子冠上珠,天下独一无二。

    这般给出去,那代表着什么不言而喻。

    燕帝明白他的未尽之语,却闭了闭眼睛,

    “去吧。事已至此,朕不能对不起列祖列宗。”

    这次奔赴苍梧的还是那个内官,和上回一样,内官并未见到主人家的面,然而他奉上的天子冠珠却经他人的手呈上了谢青城的案牍。

    “少主,燕帝的答复。”碧砚将下面人奉上的冠珠呈到了自家少主案前。

    “燕帝不止给了答复,还给出了难得的诚意。”碧砚道。

    彼时谢青城正在翻阅一本厚厚的书卷,闻声倒是看了一眼那颗冠珠,不过就只看了一眼他就移开了视线。

    “将消息连同此珠一同递去金陵吧。”

    他淡淡道,明显结果已在意料之中,再无其它话。

    碧砚应下,却没有立即转身,抬头觑了一眼,这才看清少主手中捧着的是一本医书。

    于是,他小声问询:

    “可还要捎些其它的物什?”

    阁内气氛为之一滞。

    碧砚悄悄抬头,便见少主的目光已从书卷上挪开,落在他的这边。

    “你觉得还要捎带什么?”谢青城盯着他,语气不带情绪地问。

    见此,碧砚哪敢再多问什么,连忙捧起冠珠退了出去。

    北方风雨如晦,而此时的金陵则春光明媚,一片欢声笑语。

    乌衣巷的纹姝公主府,正热热闹闹地办着一场春日宴。

    纹姝公主乃昭帝二女,年初及笄,觅得归德侯府家的公子做了驸马,如今新搬了公主府,便有意广邀金陵权贵热闹一番。

    元昭帝对这个女儿还算疼爱有加,公主府便是其亲赐,位于寸土寸金的乌衣巷,占地极广。内里蜿蜒曲折,雕梁画栋,又正当春日水暖,花红柳绿的好时节,漫步其中,观百花争艳,赏莺语燕啼,倒不失为一桩雅事。

    流光亦在受邀之列。

    她虽不喜这些宴乐之事,但纹姝的外祖父曾是她年少时的授业恩师。

    恩师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纹姝这个幼年失恃的外孙女,曾托流光多多照拂。

    而流光又贵为皇姑,公主府的这个面子无论如何她都要给的。

    纹姝倒也识趣。

    许是知道这位皇姑姑不喜这些凡尘俗物,倒也没有带着一众勋爵贵妇多有搅扰,因此这日陪在流光身侧逛园子的便只是陆舒窈和闻远等心腹。

    一行人漫步在大宅院的假山流水之中,谈笑间聊起正事。

    “这么说来,周文山的确有一段时日未在任上。”流光问。

    时隔数月,陆舒窈所查的周文山之事终于有了眉目。

    今日在场的又无外人,众人聊起来便也无所顾忌。

    “臣调阅了周文山存于吏部的任职履历,发现在先帝三十二年,因老母亡故,周文山曾向朝廷请辞,居家丁忧三年,为母服丧。”陆舒窈道。

    大魏治国重孝悌,官员若遇双亲丧事,无论其是何官职,都必须辞官归家,为亲长服丧三年,以全孝道。

    “为母丁忧,辞官服丧在情理之中。那周文山在这段时日内可否到过大燕?”流光问。

    陆舒窈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但她又立即补充:“虽未有证据证明周文山到过大燕,但彼时其已高居礼部左侍郎,以他的人脉和手腕,搞一个身份文牒,暗中赴燕并非是个难事。”

    “可这只是猜测,舒窈。”流光道。

    “但是”

    陆舒窈还要说什么,闻远却插话进来。

    “没有什么但是。摆在我们面前的是目前的证据甚至都不能证明此人曾出过大魏。”闻远道。

    陆舒窈沉默了须臾,转而向流光,神色郑重,

    “殿下,也许身为朝臣说这些话不应该,但臣愿意为此接受一切的斥责。周文山心思缜密,即便曾不慎露出过什么马脚,但年深日久,这些蛛丝马迹早已无处可查。若一定要查出点实证,那朝廷恐永远无法将其绳之以法。换言之,如果一直没有证据证明周文山便是沈淮,殿下难道就要任其逍遥法外吗?”

    “若无实证便不能定罪,这是我朝律法。你我臣子,天下万民,皆不能违此律例。”闻远神色坚决。

    两人争论起来。

    流光和一众人静静听着,并未插声。

    然而陆闻二人的争论并未持续多久便被一阵喧闹声打断。

    众人循声去看。

    原来是假山对岸的湖心亭不知何时聚了一众女郎,这群女郎们又不知何故起了争执,而纹姝公主并不在其中,许是也正因这一点,湖心亭的动静闹得有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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