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暻王和闻远出了望舒宫的殿门,在浮坤庭附近停下。

    方才在殿中,元暻言有与刺杀案有关的事询问闻远,虽有与他离殿避嫌之意,但也绝非托词。

    “闻大人,祭典刺杀案既然由大理寺负责,大人可有问过禁军和城外大营的人,此番调来的羽林卫总数几何?”暻王问。

    他说的这件事大理寺自然是查问过的。

    闻远答道:“城外大营那边说,他们秉承圣意,调出的是二百羽林卫。而禁军那边也清楚这次调来的羽林卫人数,但当日双方见面仓促,又有祭典的防务在身,禁军未曾仔细点过与他们会面的所谓羽林卫的人数。倒是当日的刺客”

    闻远顿了一下,低声道:

    “事后金吾卫点查尸身,却不足二百,乃一百四十六人。”

    暻王眸光微动。

    一百四十六和两百人,虽数目上相差极大,但肉眼上看去都是乌泱泱一片,极不好辨认。

    禁军有此说法倒也说得过去。

    “剩下的禁军应当无不妥了吧?”他问。

    闻远明白他的意思,点了头。

    “金吾卫仔细查了番,剩下的皆是身家清白,底细干净的良家子。”闻远回道。

    说来,这一朝的禁军也是倒霉。

    上元夜刚出了江澄谋逆案,受此牵连,已招惹帝心不悦。

    此事之后,禁军群龙无首,帝心冷了数月方才有了再次启用之意。

    却不想,又来了个祭典刺杀案。

    如此一而再地出事,运气背到这种程度,禁军此后前程如何,谁都不敢论断了。

    闻寺卿心中所想暻王自然不知。

    暻王道:“那看来此番江东派出的死士尽数折在其中了。”

    江东此番只派出这么点死士倒也不是很出乎意料。

    金陵毕竟是京师之地,江东能够塞进来一百四十六人,想必也费了不小的功夫。

    “城外大营派出的二百羽林卫可有下落?”暻王问。

    二百整的人,就算已遇了不测,但那么多的尸体,也不可能毫无踪迹可寻。

    闻远道:“羽林卫和金吾卫已派人去寻了,还没有消息传来。”

    如此,暻王心中有了数。

    他辞别闻远,又去长极殿请见元昭帝。

    班师回朝已有一两日了,因元昭帝身子抱恙,兼之祭典出了事故,他便未能寻隙去见帝王。

    今日进宫倒是个不错的良机。

    到了长极殿,内侍替他通禀,须臾出来回话,言帝王身体不适,让他明日再来。

    闻言,暻王哂笑一声,倒也未曾说什么,在内侍惊惧不安的眼神中转身离去。

    回到暻王府,平仓过来禀事,言那位于他有救命之恩的甄小姐今晨终于吐露了实情。

    “甄小姐说她的衣袍是从一禁军手中高价所购,祭典那日也由其牵引成功混入禁军中。”平仓道。

    暻王挑了眉。

    “甄小姐一个女儿家,如何得知此番祭典的防务会由禁军负责?”他问。

    平仓偷偷看了一眼自家殿下。

    这事就算那位甄小姐不说,他也知晓些内情。

    “殿下您龙章凤姿,戍边至今,一直未立正妃,此番抗燕有功,载胜回朝,京中有未嫁女儿的勋爵人家、官宦门第难免不动些心思。那有关您的事,事无巨细,勋爵官宦之间自然多有打听。祭典防务会由禁军负责一事便是这么传来传去传出去的。”

    平仓小声回道,见自家殿下神色未动,又把话补了全。

    “甄小姐便是由此知情。她坦诚自己痴心王爷已久,一心想要见您一面,才会买通禁军,犯下错事。她说自知犯了大过,待伤愈,愿意伏法。”

    平仓表述了那位甄小姐的意思。

    暻王却道:“女儿家犯下此事可以说是痴心生出痴念,才会铤而走险,那那个敢与她交易的禁军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禁军私贩衣袍,又瞒天过海带人混入禁军,这是项上人头都不想要了。

    关于此事,甄小姐倒有交代。

    平仓答:“据甄小姐说,那禁军是家中老母得了重病,急需银钱,时常托人在宫外典当物品,寄钱给老母。此事被人当做笑料在京中流传,甄小姐无意中知晓此事,便找上此人,对方面对高价,难以抵诱,便应下了这桩交易。”

    “这甄小姐也算心善,言朝廷要治罪,责任全在她,替那禁军求了情。”平仓道。

    这说法倒也说的通。

    毕竟性命虽重,但生养之恩大过天,那禁军为了老母犯下此过,也不是不可能。

    暻王沉吟片刻,吩咐道:“你亲自跑一趟大理寺,将此事告知闻寺卿,然后同闻大人一起去寻那个禁军,查证甄小姐所言是否是实情。”

    平仓应下。

    他犹豫了一会儿,问自家王爷:

    “殿下,甄小姐在王府,要不要告知太师府那边?”

    这倒是提醒了暻王。

    “家中女儿失踪,太师府没有动静?”他问。

    此事平仓早就打探过,闻言回道:“太师府这两日的确在秘密寻人。但事关女儿家清誉,太师府没有闹大,也未曾报案,只派出忠仆,一直暗中找寻。”

    如此,暻王下了决定。

    “派人去太师府递个口信。待甄小姐伤势好转,送她归家吧。”

    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一直留在王府,终归不是个事。

    夜深人静,宫中各处灯火渐消,唯独望舒宫寝殿,还亮着一盏烛光。

    流光身着单薄的中衣坐在窗前的榻上,垂首而阅案上摊着的一本书籍,正是白日里大皇子元机奉上的那本游记。

    兮茵正领着两侍女整理床铺。

    侍女们手脚麻利,很快便理好软塌,抱着换下的被褥退了出去。

    兮茵则走向灯下阅卷的流光。

    “殿下近日觉少眠浅,想必是多有不适,难以安枕,再这样下去,妾恐要为殿下施针了。”她温言道,语中不掩忧心。

    流光闻言,雪白颊上浮起浅浅的梨涡。

    “你是医女,医家之事,一律听你的。”

    她眉眼带着浅笑,已消瘦几分的如玉面上却并无性命堪忧的忧惧,手中正在阅览的游记如常的翻过了一页,举止之间尽是生死看淡的镇定从容。

    兮茵闻声,抬目看了一眼坐在烛光中的女郎。

    侍奉这位殿下有一段时日了。

    大权在握的一朝长公主,合该是有点脾性的。

    本以为侍奉这样的主子,少不了要吃些苦头,却未曾想这位殿下的性情出奇的温柔宽仁。

    她是那位送进宫的人,因着北境战事,那位和殿下有了龃龉,为此负气离了京。

    她那段时日很是惴惴不安,做事小心谨慎,就怕因着那位之故被挑了错,不想这位殿下未曾有丝毫的刁难,待她与旁人别无二致,也不曾刻意疏离。

    下面的人见她深受殿下任用,待她也很是敬重。

    都说深宫日子难熬的很,但她待在望舒宫里,日子倒比在嵬山还要舒适许多。

    兮茵一瞬间,心念划过许多。

    待回过神,便见殿下手中的游记又翻了一页。

    她这才笑道:

    “殿下既有此话,那必定一言九鼎。那妾斗胆”

    “如今夜深,殿下不宜再焚膏继晷,伏案劳神了,该安置了。”

    她轻声细语。

    流光隔着稀薄的窗纸看了一眼天色,时辰的确不早了,倒是践了诺。

    “听你的便是。”

    她笑着阖上游记,搁在一旁的案上,起身上了榻。

    兮茵见此,抬手放下两侧布幔,又款步移至屏风后的案侧,捡起拨片拨了拨镂空薰炉中已燃了许多的香。

    帐中人突然出了声。

    “今夜点的什么香?倒与往常不同,别有一番馥郁清雅。”

    “是南部岛国进贡的一种木香,素有安枕养神的奇效。”兮茵温声回道。

    这种木香,名唤丹朱,确有安神助眠之效。

    但少有人知的是,曾有医书记载,丹朱之木可解天下奇毒。

    但此木素来长于岭南瘴气遮天之地,且数量稀少,可谓有市无价,千金难买。

    此番南部进贡的贡品中本是没有这个东西的,是有人费尽心思寻来,又特意塞进了贡品中。

    这样昭然若揭的心意,却因着一股别扭劲,始终不肯向望舒宫言明。

    兮茵心下微叹,却未曾多话。

    此番平燕定北,南部诸多岛国为表庆贺,的确进贡了不少奇珍异宝。

    流光虽未见过礼单,但此事她是知晓的,便也没做多想,闭了目。

    帐中人没再出声。

    兮茵见状,这才熄了烛火,退了出去。

    第二日,闻远和杨行等人早早过来拜见,说是失踪的那两百羽林卫昨夜找到了。

    自出了祭典刺杀案,城外大营便上报派出的羽林卫不见踪迹,为此金吾卫和城郊大营出动了不少人寻找,但连着搜寻两日,始终没有音讯。

    按理说,两百羽林卫也算不小数目了,且一行人又是乘骑进京,官道上本该有些痕迹,谁知天公不作美,近来城郊多雨,抹去了道上许多印迹,让搜寻的人一筹莫展。

    正束手无策,京兆衙门倒是找上了门,说人找到了。

    原来昨日傍晚有一城郊猎户到京兆府报官,说今晨进山打猎时在一处山洞里发现一堆尸体,看衣着,像是官兵。

    一堆尸体可不是个小案子,又牵涉官兵,京兆府尹不敢懈怠,亲自带人过去一看,巧了,不就是京中正在搜寻的那两百羽林卫吗?

    只是倒不像那猎户所言已成一堆尸体,京兆府尹差人探了一下,都还喘着气,只是不知是被下了药还是吃了什么东西,始终昏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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