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出乎暻王的意料。

    “乌衣巷?那里居住的可有不少当朝重臣和前朝显贵。”暻王道。

    “不错,其中亦不乏一些清贵之家的忠贞之臣,所以我一直不能确定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沈淮。”流光坦然道,难免有些神色黯然。

    暻王见状,心思微转,

    “其实,如果范围缩小到乌衣巷,也不是不能确定怀疑人选。”他突然道。

    流光却笑了笑。

    “这个想法我也有过,但是遍历乌衣巷的高门显户,谁又能说谁家一定有问题?怕就怕此举唐突,万一打草惊蛇,便要重蹈周文山一案的覆辙。”

    暻王闻声,扬目看了她一眼,冷笑:“印象中,你可不是因噎废食,做事如此畏头畏尾的人,是又在盘算什么?”

    他一针见血。

    流光也没有否认,相反承认的很是痛快。

    “还是瞒不过王兄啊。”

    “不错,找个怀疑对象不难,但未免自己刚愎自用,有失偏颇,我还需要一个和我一样对乌衣巷权贵了若指掌的人,以助我一臂之力。”

    “那又何难?这样的人在朝中应该并不难找。”暻王淡道。

    “但不是谁都能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不畏乌衣巷权势敢做揣测之言的,不是吗?”她笑着反问。

    暻王沉默了片刻,凉声问:“你想如何?”

    流光美目微转,笑着回答:

    “我觉得王兄就是一个合意的人选。”

    “王兄与我自小在金陵这锦宫华地里长大,母族亦是世居乌衣巷的钟鸣鼎食之家。比起我,王兄对乌衣巷的了解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能得王兄襄助,那找一个嫌疑之人定会事半功倍。”

    她简短道,给出了理由,亦抛出了橄榄枝。

    暻王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哂:“废话说那么多做什么,我助你便是。”

    他淡道:“乌衣巷的权贵人物,你我知晓底细的,首先排除上官青云,其次乃萧太师、杜御史这样的忠贞之臣,至于吏部尚书文松、兵部尚书盛长鸣,这二人虽素来圆滑,但并非易生异心之人,想来也不是他们......”

    暻王排除了几个置府乌衣巷的官员,无一不是当朝宰辅或是六部重臣。

    最后一番推理下来,竟还是没能罗列出个可疑对象。

    再加上这两年流光在朝中肃清了不少成魏两党的官员,其中亦不乏置府乌衣巷的两朝老臣,这让本就稀少的可疑对象变得更加稀少。

    “若是这般排除,那剩下的好似也没什么位高权重又与我魏廷关系紧密的人了。”流光道,看向暻王。

    暻王皱了眉。

    他总觉得其中有什么被忽略的地方。

    “让我再想想。”

    过了许久,他方这样道。

    当晚,暻王没有回府,被流光留宿宫中,住在了自己幼时的寝宫——枕寒殿。

    有几年未曾踏足这里,枕寒殿芳香洁净,一切陈置皆如旧往,真实的就好似它的主人从未离开。

    暻王负手立在玄锦织就的薄帘下静静站了片刻,余光瞥到一侧案几上长身细口的素瓷瓶里插了两三枝含苞待放的海棠。

    鲜妍的粉色有别于殿中灰暗的色调,明丽的令人眼前一亮。

    “哪来的海棠?”他问。

    被派他侍奉他的大监亦是当年曾照顾他的旧人,闻言,笑着答道:“回殿下,是望舒宫送来的。宫女说枕寒殿许久无人居住,送些新鲜花朵以驱驱殿中的陈腐霉味。以往送来的都是一些春桃,但现下这个时节,春桃凋零,送来便是这些清雅的海棠了。”

    暻王目光微动,却没再多问什么,进了内殿。

    等到夜深,他坐在殿中思量白日的事情,大监过来传话,说平仓进了宫。

    这倒令暻王讶异。

    他留宿宫中的消息是派人知会过王府的,平仓若非有要事,应当不会这么晚了还进宫来。

    等见了人,却见对方满面春风,暻王看在眼中,不由挑了眉。

    平仓的确有事情,但也不是军务上的事情。

    他白日不在王府,晚上回去了才知王爷留宿在了宫中,连忙递了腰牌赶了过来。

    一见到自家殿下,他神秘兮兮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匣子呈了上去。

    “殿下,看看这是什么?”他笑眯眯道。

    暻王见他这般神情,倒也没多问什么,接过他递来的匣子打开,里面静静搁着是一支白玉钗。

    白玉钗做工精致,用料也是罕见的羊脂玉,最重要的,它被雕成了熟悉的兰花模样。

    暻王只看了一眼,便知内情。

    “哪来的?”他问。

    平仓见他表情便知匣中的东西没错了。

    他笑道:“看来的确是皇贵妃娘娘的旧物了。”

    平仓仔细说了此钗来历。

    原来他今日出府办事,正巧遇上了要上王府投拜帖的甄可芙。

    平仓当时已知晓自家王爷被召进了宫,不忍这甄小姐扑了空,便如实相告,那甄小姐得知此事虽有些低落,但也知时机不凑巧,权衡了一下,便托他将此物递交殿下。

    “甄小姐说她曾偶得一只玉钗,听闻是皇贵妃娘娘旧物,知晓殿下您一直在寻觅这些东西,便有意物归原主,以此酬谢殿下数日前的收留救治之恩。”

    说到此,平仓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也不知这玉钗是真是假,但万一是真的呢,殿下您必定高兴,就连忙送了过来。”

    平仓三言两语解释了始末。

    暻王取出匣中的白玉钗。

    无需多看第二眼,这的确是他母妃的旧物。

    母妃生性淡泊,不喜金银饰物,唯独喜爱白玉。

    这支玉钗便是内务府依照皇贵妃娘娘的喜好央请宫中最出色的匠人雕琢而成,便连兰花的模样亦是按照皇贵妃亲绘的丹青拟态仿制,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一支。

    印象中,这支玉钗母妃素来很是喜爱,还时常佩戴。

    只是父皇还在朝时,有一年大魏北部大旱,百姓遭遇饥荒,当时朝中银库吃紧,不少后妃们为解国难捐出了自己的贵重之物,母妃当时亦参与其中,这支玉钗想来也是那时流出去的。

    但按理说,这些宫中贵物即便流落在外,落入的也该是些煊赫之家的贵妇之手,甄小姐一个年轻贵女手中怎会有母妃的旧物?

    除非

    暻王心中一动。

    不知怎么,他突然就将此事和白日里的事情串联起来,转头便问平仓:“那日你送甄小姐归家,太师府落在金陵何处?”

    平仓不明所以,挠了挠后脑勺回道:“乌衣巷啊。”

    暻王眯了眸。

    第二日,暻王早早到访望舒宫。

    彼时流光刚用完早膳,见他过来,很是讶异。

    “怎么这么早来我宫里?是有何要事?”

    暻王没有过多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昨日我们盘点了很多朝中重臣,也许还忽略了一个人。”

    “谁?”

    “甄老太师。”

    甄老太师?流光挑了眉。

    “此话怎讲?”

    暻王仔细说了甄可芙归还玉钗一事。

    流光闻言,这才从遥远的记忆中挖出那么一点关于这支白玉钗的印象。

    “那玉钗我倒知晓来历,那是今岁纹姝的公主府开办春日宴时皇兄所赐,被纹姝用做了此番盛宴的彩头。我记得当时这支玉钗被甄小姐赢去,为此还闹出了一点小风波,说起来这位甄小姐的确对王兄痴心一片。”

    她简单说了始末,话语中也难掩取笑之意。

    暻王倒不知玉钗的来历还有这般曲折,他自动忽略了她语中的调侃,淡道:“既如此,是我想岔了。不过此钗让我注意到了甄太师府倒是真的,也许我们之前都忽略了这位老太师了。”

    流光明白他的意思,只是

    “我私下推论时,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位甄老太师,但是老太师已致仕多年,多久没有涉足过朝政之事了,若说他是沈淮,未免有些牵强。”

    毕竟依照当时秋海天提供的线索,天山对沈淮其人的记载是——此人与魏廷关系紧密,权势滔天。

    既如此,此人彼时在朝中必定为官为将。

    当然,天山的这则线索毕竟是多年之前的记载了,时隔数十年,大魏的天子座已换了人,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此人如今还在不在朝中做官还真说不准。

    但是,与这个沈淮暗中博弈这么久,就拿眼前的祭典刺杀案来讲,火药引线他埋得神鬼不觉、兵部府库里的火药他取得易如反掌.....如此种种,足以说明,此人在朝时官职必定不小。

    而这位甄老太师,当今掌权时他便已致仕,她被封太女之前在朝便算领了闲职,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委实划分不到权臣之列。

    所以甄别伊始,流光便把他排除在外了。

    “他虽早早致仕,但他有着不逊于朝中重臣的名望,仅凭这一条,六部势力他足以借用。”

    暻王道,又说起一桩往事。

    “你年岁小,许是不知,在你未曾出生前,为了教导几位已长成的皇子,父皇曾在宫中开设私学,遣用朝中不少文臣武将于此授课,这位老太师便在其中。而当时受他教导的除了皇族宗室子孙,亦不乏一些勋贵与重臣之子,还有”

    “我没有记错的话,天子座上那位也曾受过他的教导。”他提醒道。

    这倒是流光不曾知晓的旧事,但她还是摇了头。

    “不,年纪也不符合。”她斩钉截铁道。

    “北边来了几次消息,虽没有透露沈淮其人年岁几何,但从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来看,既然那半枚玉玦是有预谋地栽赃给周文山,那真正的沈淮年纪想必与周文山相差不大。基于此,甄老太师未免过于年长。”

    她给出了理由。

    暻王却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此人既能以周文山做替死鬼,你又怎知他不会借此刻意掩盖自己真实的年纪?”

    “毕竟对他而言,只有我们认为他和周文山一般年岁,他才可安全无虞,不是吗?”

    说到此,他转身看向流光,又提起另一件事。

章节目录

徽光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向意晚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向意晚并收藏徽光最新章节